我怎能不想你们呢

易先云

1976年12月底，我离开三尺讲台参军了，从湖南石门县去了长白山脚下，成了一名机务兵。自此四十多年，离开了母亲。

当兵前，总是看到飞机在老家的上空飞来飞去，感到很稀奇。到了部队直接和飞机打交道，上机场精心维护飞机仪表设备，把飞机送上万里蓝天。我告诉妈妈，是飞机的尾气与空气摩擦，在空中形成一道道白烟……

母亲对飞机感到很好奇，渐渐地对飞机有了初步的认识和了解，鼓励我当一个技术过硬的兵，我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

日思夜想，3年之后，我第一次回乡探亲。我的身高从1.57米长到1.62米，体重增加了十几斤，我长高了长胖了，穿军装显得很精神。

十年之后，我随部队转场。当母亲得知我到了离家很近的武汉市的消息后，高兴极了，要来看我。

那是1989年春天，母亲第一次来武汉，来到了军营。她要回老家，舍不得丢下“一亩三分地”，我们怎么挽留也留不住。我送她，先坐飞机，再坐火车，这是母亲第一次坐飞机坐火车，新奇极了。

时间像长江送流水，转眼之间，我从一个小伙子变成一个中年人，慢慢要变成一个老年人，好像一点也不慌张，只要母亲在，我还是个孩子啊。

我退休了，终于可以提前回去陪母亲过年，2020年腊月十八我回到老家——这是母亲梦寐以求的心愿。殺猪宰羊，办年货，打扫扬尘，写对联，劈柴火，年味十足。

母亲穿上舍不得穿的新棉袄和新棉鞋，戴上新绒帽，虽说还得几天才过年，可母亲还是要去樟树嘴上等着子子孙孙们回来，要是他们提前了呢？

然而，一切计划都被改变，十天之后，因为新冠肺炎疫情，武汉按下暂停键，我被“管控”在母亲的身边。当母亲知道儿媳妇、孙女、孙女婿和重孙女不能回来陪她过年的消息时，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母亲时刻担心在武汉回不了老家的孩子们的身体健康。

在那难忘的129天里，母亲每天进进出出、出出进进要换三双鞋，出门穿水靴在房前屋后做卫生，把房前屋后的渣渣草草清理干净，用屋顶上流下来的雨水冲洗屋前的水泥地面、浇灌菜苗，清洗锅碗瓢盆，进门换上布鞋做家务，把屋里的瓷砖地板拖得看不到污迹和灰尘，穿着布鞋或拖鞋走进卧室睡觉，在她的卧室里闻不到异味，我把母亲装好的塑料垃圾袋带出家门，把生活垃圾投放到大马路边的垃圾集装箱内。我在屋场上锯干柴的时候，母亲扶着摇摇晃晃的树干，说：“太累了，歇一会。”我在打扫屋里灰尘、洗刷门窗的时候，母亲把扫把和抹布抢过去，说：“这些小事我做，你不在家，我天天做，做习惯了。”

春来了，花开了，夹山镇卫生院医护人员将办公室搬到邵福寺村村部，免费为老人体检，我第一次陪护妈妈体检。妈妈拿出一个存折告诉我：“这是我的养老金折子，每个月国家给我发了100元的养老金哪。”

在几十年的军地生涯中，我后来干的是新闻宣传工作，养成了走到哪写到哪的习惯，即便退休了也丢不下手中的笔杆子。

老家没有电脑，我便步行两公里，借用别人的电脑办公，既陪伴了母亲，又发挥了余热，战“疫”生活过得很充实。每当我在“开夜车”写稿子的时候，母亲把开水和点心放在我的身边，提醒我宵夜，不要饿肚子。凌晨两三点钟的时候，我来到母亲床边问问她冷不冷，提醒母亲及时关掉电热毯。天未亮的时候，母亲来到我的床边，给我盖上被子，担心我受凉。从寒冬腊月到初夏，从穿棉袄到换上短袖衬衣，陪护母亲跨年度跨季节，度过了129个日日夜夜。

我到底还是要离开母亲，听说我要回武汉，母亲一骨碌爬起来，说：“你不能走，我要你陪我，你是我的长子，我舍不得你离开我。”我给母亲擦干眼泪，说：“孙女想我，我回武汉不久就会回来陪您的。”

母亲不说什么了，只是默默地给我收拾行李，在我的行李袋里放进去几斤腊肉和年糕……

那年国庆节，我又回到了母亲的身边，从小轿车走出来的儿媳妇、孙女、孙女婿和重孙女也回到了老人家的身边。由于假期很短，我们五口之家不能久留在母亲的身边。于是，我再留几天，陪母亲多说说话。老人需要的是有我们更多的陪伴，而不要求子女们给她买什么。我在临走前，母亲从墙上取下日历，看看离下一个节假日时间还有多久，盼望我回来。在旧社会，母亲上过夜校读过夜书，她的手机里储存了子女们的名字，谁打来的电话她都知道。日历是她盼望我们回家的晴雨表，也是她掌握我们回家时间的计算机。

母亲有两部手机，都是弟弟妹妹们给她配备的通讯工具，她拿起老人机，每天可以接听我们子女的电话。

当我们想见到母亲的时候，母亲就拿起智能手机，我们在视频中见到妈妈了。她说：“前年你回来安装了网，接视频电话不要钱。”我们在视频里见到妈妈，妈妈开心，我们也放心。和母亲视频，也是陪伴，让母亲不孤独。

在我们兄妹六人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每天都要给母亲打电话，让母亲每天都能够听到我们的声音，在视频里每天都能让母亲看到我们，让母亲过着时尚、时髦、开心的老年生活。母亲说：“我用智能机接视频，我天天可以见到你们，我好开心呢。”虽然我和母亲相距378公里，手机却拉近了我和母亲的距离，每次看到视频里的母亲，她总是一脸的微笑，笑得那么的开心，她说：“去年五月份，老三把一部旧的智能机给我用，专门用来我和你们视频，免得你们看不到我的时候就担心我，有了这个洋玩意儿，我和你们随时都可以见面。”不过，要和母亲视频，需要预约，我们首先打通她的老人机，说：“我要在视频里看看你。”一会儿，我又和妈妈在手机上见面了。许多家乡人老人说：“你妈妈好时尚，快九十岁了，还会玩这玩意儿，我们好佩服她，还是你们有孝心。”

“看着父母年纪越来越大，孩儿我眼里泛起泪花，陪伴的日子越来越少了，人在外头心却放不下，朋友啊常回家看看吧，回家陪父母说说心里话……”我唱着、唱着，心酸的泪水时不时地滚落了出来，孝敬父母是我们应尽的职责和义务。父亲撒手归西了，母亲用脆弱的肩膀挑起了抚养我和弟弟妹妹们长大的重担。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为我流过两场难舍的眼泪，我当兵离开家的时候，母亲哭了。我陪她战“疫”129天从家里走出来后，母亲哭了。她说：“每天你们给我打电话，还和我视频，我的老年生活过得很幸福，我过得很开心，我要活到一百岁，我怎么舍得你们离开我？”

“父母是儿女心中的菩萨，孝顺不能等，记得常回家，父母不图你任何的报答，一生能有多少春秋冬夏……”的歌词，激励着我们常回家孝敬慈祥的母亲。

今年的团年饭桌上，母亲举起杯子，兴高采烈地说：“过了年你们要回武汉回东北，我会惦记你们的，希望你们逢年过节回来陪陪我，手背手心都是我的肉，我怎么能不想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