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仨
2023-06-15陈桂峰
陈桂峰
我清楚记得,在上个月22日的中午,因为喝了点儿酒,我坐在靠椅里,盯着街道对面一条黑狗。那是条流浪狗,听说刚生了八个狗崽,此刻它正趴在垃圾桶上忙着找吃的。这时微信响了一下,一条添加好友的信息。
会是谁?我点开“新的朋友”,上面明示:我是老三古,请加我。
老三?客家人兄弟之间的排序;自觉在后面封“古”,兆寿也。可我爸妈只给我生了姐弟,何来老三这个弟弟?
没多久,对方再次请求添加,备注改为“钟平”二字。
哦,一个四方脸、白白净净、中等身材的青年出现在眼前,原来是他。我一阵惊异,却为要不要加他踌躇了一阵,最后一咬牙,点了“添加”。
前年,我从一家贸易公司辞职后,开了这间杂货店,赚点儿钱维持日子。小生意难做,朋友就淡淡疏远,经常喝酒打牌的深交也七零八落,而跟比我更早辞职的钟平早就不通信息了。
几个客气的问候表情符号后,他直截了当说,他要来见我。
我问他是不是有事,他却说见面再说。
他的朋友圈状态一干二净,无从观察他的生活现状。
因此,在今天中午,我又喝了点儿小酒,眯着眼看着对面那条仍旧在扒拉垃圾的黑狗,当一位黑壮、光秃着脑袋、背着牛仔大背包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自称是钟平的时候,我惊讶得不异于金星坠落在面前。
赶紧让座。泡茶。
他却先在小店里转悠一圈才落座:“没想到你这个篮球中锋,竟然当起了店小二。”
他又说:“店名倒好听——五味雜货店。人生也不过五味。”
我跟他一边客套,一边喝茶。他此行肯定不会是为了叙旧专门来见我。不错,很久以前,我们是有过一段相处融洽的时光。这里说的“我们”,还有一个人,下面我会说到。也就是说,当时我们仨同从市商校毕业,同到县城的贸易公司工作,一起追女孩子。后来,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我们仨从此分道扬镳。
那件事,我对不起他。当时,我们仨有一个到省商学院进修的名额,结业后直接调进局里工作。这时,我们的局长收到了告密信,说钟平想成为他的乘龙快婿。钟平立即被下放到乡镇店,一气之下辞职回了老家。
告密的是我,我太想去局里了。接着我被人揍得鼻青面肿,更没想到,后来去进修的不是我。我前两次写的告密信不敢寄,粗心大意丢失,让人发现了。这就叫人做天看。
我有些惭愧,打量着他说:“没想到你变成了这样……”
他笑了:“是不是内疚了?”
我不敢看他。他说:“别担心,我现在非常好。”
他拿出一张名片,是菲林片材质的,上面的烫金字写着:钛氧生态农场董事长钟平。他解释,名字是在商学院当教授的儿子起的。
我赞道:“很现代,很好。”
我又问:“你来,是不是想见他?”
钟平点头:“好久没见他了,听说状况不是很好。”
这个“他”,就是“我们仨”中至今没出场的人物:林云。
林云,我最看不起的人,瘦小白净的家伙,当年坏我的好事、揍我的人、进省商学院进修是他。这假正经的家伙,后来当了副局长。我多次想调到局里去,他捏着告密的事,说我人品有问题。我最终落得在贸易公司破产后辞职的下场。
人的霉运从来都是突发的。最近,林云出事了!得了肝病,发现时已经是晚期。我当时就批判:心肝不好的人,易得病。
他说:“这么多年了,我想感谢一下他。”
我冷笑:“这种小人有什么好感谢的?要去你去。”
钟平突地站起来,指着我:“你没良心。你开店不久,有一批食品快过期,林云暗中派人买下来,送到了我的茶园里当肥料。”
我心中一动,原来是这样。当时我还以为自己上辈子积了德,老天派人来帮自己度劫呢。我问:“那你又欠他什么情了?”
他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他拿出背包里的文件袋,又拿出一张画递给我。
我一看,有些迷糊。这是一张漫画。一位黄衣人背光而立,巨大的身影投射在墙上。画面简单、抽象、夸张,却能从中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震动。
钟平笑了笑,说:“这是林云送的。当年我冲动辞职,他劝了我好久,还说不要怪怨你,因为你从大山里出来,缺乏安全感。当时不懂他为什么把这幅画送给我,后来我终于明白了……我得到了蜕变,破茧重生了。”
我又看了看画:“不懂!”
钟平说:“这就是他厉害的地方。”
我再次认真打量那幅画。
钟平说:“人在背光的时候,看到的是黑暗的自己。”
我突然觉得脸发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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