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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动山水

2023-06-15董洪良

诗选刊 2023年6期
关键词:叶子

董洪良

秋风中小区里的老人

秋风还算干净

它吹过钟鼓楼,继而又吹进旁边

钟鼓世家小区那池塘的水面

在土丘垒起的假山后面

一个老人枯坐在那里观景

他的样子,看起来似在躲避某些

俗世中的亲人。抑或

是要努力数清楚小道上的石子

看它们能否一下子弹跳起身,穿水

而过,且幸运地砸中池中

被水掩埋的山石和游动的几尾小鱼

“这里曾是南定楼的旧址,

可惜人去楼毁,古迹无存!”

我路过他身后的时候

仿佛瞧见了古楼下某个远去的身影

读书人一般捡拾起几片落叶

而那种落日下的静谧和时光中的孤独

我也曾体验过

移动山水

“秋日渐凉,我们应该把

这几株野菊和蜡梅,连同其根土

一并移栽到我们家的阳台才好……”

不知何时,在山间游玩的儿子

迎着风,突兀地对我轻语

他的语气,仿佛要推开几片黄叶

留住他想象中的浓郁深秋

而他不知道的是,倘若真的

移动它们,也移不动山水

最多,我们只能将它们的身体

放在一个新的逼仄的异乡

声响也会融化

雪是晶莹的。但我从她的眼里

看到了六菱形的冰晶

和看起来即将崩塌的花树

在某个漫天飞雪的寂静山野

她说:“某个不该走的人,

就这样无声地走了——”

接着,便传来雪崩般的声响

而转身远去的她

多像一枚不听话的雪

转眼之间背影就模糊和化了

红枫及红

从春至秋,有多少的苦难、痛

和霜打,才使得它脸红心跳

并持续保持着高燒不退

——这就像一个人的爱

总是由云山雾绕、柳暗花明来完成

总是要经历过青涩与撞击,才从

雨滴下落中知道裹挟的压力,悬空飘忽

和遍布在周围空气里的无端张力

这样,暮色中的暧昧出现了——

哪怕在一个夜晚过后

所有的爱和疼痛都要接受风言和颤动

红枫也毫不畏惧悬崖

它要在枝头,彻彻底底地红一次

即便褪去它的衣衫

乃至于粉碎它的骨头

山药

一堆过了春的山药因为忽略

在冰箱旁,发出了一根根嫩芽

为了让它活下来,母亲

把它种在了阳台的花盆里

让它可以安身立命,可以把新长出

的叶子伸向透明隐形窗

并爬向隔壁邻居家的书房

某天午后,邻居望着我家阳台上

越长越葱郁的叶子惊叹:

“这钻土的根茎,枝叶怎么能无声

无息地漫出窗体这道藩篱?”

闻此,我不由心中一动

好像内心的一丝嫩绿

在自然的风中,悄悄紧了一紧

更怕阳光会递来一把刀

抵住我此刻的激动和哽咽

数秋天

叶茎上一只战栗的秋虫

像我黑发丛中的一根白发

越来越感受到了季节的霜重

我把一截风数了进去

把几片飘落的树叶也数进去

而唯独我的身体

被挡在我自己的数数之外

我知道:对于一截比较硬的骨头

来说,重量是数不清的

它需要时间的火炉和焦炭

合力来称一下

风儿有时很多事儿

皎洁的月光下

我们悄悄跟随在你的身后

没有出声,亦没有提醒的征兆

从医院走回家的小道上

几个人像几只弱小至极的蚂蚁

而虫鸣不知道忧伤

只有一阵微风使坏地轻舞着

它吹起你那没有手臂支撑的左边衣袖

——晃啊,晃

差一点,它就要告诉月光

你的病痛和那些残缺的部分

虚空中的抵牾

风来时,原上那个衣衫渐宽

而垂首走路的人

泄露了他自己消瘦的秘密

风停时,小院中那个披头散发

而无语的人

怎么也不肯说出他对黄昏的道歉

此刻,一道奔突的闪电

凌空俯瞰过他的眼睑后

却没有抓住它想抓的一些东西

——对于虚空中的抵牾

它不知该怎么攥紧,还是该彻底送返

什么属于自己

钥匙委身于锁

萤火虫失身于灯火

流水叫嚣河床

木舟怎么也困不住船桨

花白属于头发

嘴唇却带有朱砂

没有任何一种悲伤

属于真幸福

有人在拥抱和亲吻的时候

确送走了白天与黑夜

但爱的把柄和这些哲理

仅被少数人攥在手心

遗物

作为遗物,那枚戒指

原本应该如存款、房子、衣物

和一大堆照片等,一并留下

但他的妻子,却仍在泪眼婆娑中

固执地坚持让他戴着

随肉体进入了那个火炉

在她看来,那是他们彼此忠贞

的紧箍咒和一生幸福的见证

除了作为日后两人相见的信物

她还想让这爱的真金

再经受一次烈火的燃烧和考验

并最后向世人闪耀一下

塬上的新景

那些柴草垛矗立在原上

成为黄昏或黎明

一道被人雕刻过的明亮风景

它迎着光芒,折身渗进土墙石缝

像滋生或拽出一株新草

“为什么现在的柴草都不生炊做饭?

而成了乡村旅游观赏的景致!”

阿婆这样发问的时候

柴草垛又有了淹没村庄的声响

好像它一发声

村子上空的天就变得更蓝更彻底

而掉光了树叶的柿子树上

红柿子像灯笼一般燃烧:

绵密、璀璨、汹涌,而又纯粹

观根雕

猝不及防的树桩和根须

看起来像在躲避某个黄昏

不可确知的风和暴雪

侧看的时候,那树如同死了

没有想象中的小桥、流水与落叶

只有温暖而期待的颤抖——

在根雕师傅的手中,“咄咄咄”的声音

像满坡风声,有人路遇一头豹子

有人则路遇老虎和羚羊

甚至,有人看见了繁星的天空……

但是,我知道这些虚无的镜像

只在观赏者思想的内部发生

此刻,树桩微小的颤动,其声如蝉鸣

也像在天气回暖中吐出嫩绿新芽

“咻咻”几记锉刀下去,树干中心

雕出的巢穴真像鸟的房子

敲一敲,刻刀雕出的物象就活了

类似于一只梅花鹿跑过原野的蹄响

或树枝上鸟叫的声音

对叶子的疼爱

我相信:树叶是树的女儿

而在那些树梢上开花结果的

才注定是树的儿子——

不是因为偏心,而恰恰是树

对叶子的疼爱

倘若你不信,就去深秋和隆冬看看

漫天飞舞的叶子离开枝头后

又悄悄去看樹这位母亲

它知道,光秃秃的树

已经把对它叮咛的话说完了

而树的儿子

——也就是那些新结出的果实

要么学会独立去另建新家

要么,必将经历一场未知的磨难

风骨

他在一棵竹子前玩起伏,蹲跳

甚至还想象着

与陶潜在竹林下棋

或者酒后互殴。这样,便有了

关于竹和夏荷一场清风明月的争论

说实话,此刻我拿不出什么东西

来与它们比拼和较量:

在这个夜里,我放不下一册书卷

却又想要借风去一趟南山

或者去到一张白纸上

看一看连一亩三分田和五斗米

也盛装不下的那身骨气

(选自《莽原》2023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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