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寅年春记
2023-06-15蓝蓝
蓝蓝
若有所思
也许语言是一个终点。也许不。
梦里我回到过童年的大海,
海浪冲上枕头,打湿我脸颊。
我爬過的山正在慢慢沉入海底。
有时我高兴于死去的亲人向我招手。
在过去的岁月,我拥有
一张恰好的书桌。难以想象
如果在河南某个三岔路口
我拐弯了,或者在书店买了另一本书
我是否还在这里。我活着
但明天不知道在何处。
不会写小说掩护了我的秘密小路
一群狡黠的雪人沿着它滑进童话。
我对自己所知甚少。
被不同的光诱惑,向左或者向右。
我哼着歌,在早晨给女儿洗草莓和苹果。
某次宴会,我发现周围全是陌生人。
另一次,吃到半截扭动的虫子。
秋天是写诗的日子。最难写的一首诗
使我怀孕三十二年。
我不知道终结者何时敲门
带来一张地图,和那颗
我经常在半夜出门仰望的星星。
有时我爱列维坦画中的风景,但
有时不——如果一朵荠菜花
伸进我的眼睛;或者,一条锁链。
我常希望自己是有宗教信仰的人。
这是否是不幸的根源?难以确定。
我痛恨我写下的一部分诗以及
它们扑咬过来的原因。我被犹疑折磨
被愤怒,也被可耻的懦弱撕裂;
对于我——温柔战无不胜。
我见过理想博物馆的讲解员
为那些未活过就已死去的一切痛哭。
幸好我不曾拥有一寸土地,
但有一双还算合脚的鞋子。
不是业主。不是收税官。
抱着一支笔,我只是那个
偷渡时光的卑微难民。
雪在下
不能把自己活成一声诅咒。
但爱,不要触碰我
让我在迷蒙的大雪中
远远看到你。
给我的嘴以诉说你的语言。
为了不被烫伤
我要求一块寒冷的冰。
给我更多犹疑的镜子
使我成为更多的犹疑。
阻止我的诗成为欠条
和夸张的肥皂泡。
而那声诅咒像石块
坚持它执拗的敲打,在这首诗中
发出低沉的回声。
新来的尘土
陌生的、新来的尘土
在深夜轻轻落在你的额头。
不远处的森林公园,湖水慢慢结冰,
枯树上,栖息着你未见过的鹭鸟。
一艘旧木船沉重地
在湖底淤泥的深处划动。
你曾以为,九月永远会停在
祝福的湿润嘴唇之间。你们
互相凝视的目光中,是青春的黑洞
狂暴地吞噬一切分离。
但树叶开始飘摇,接着雪花
纷纷落下。长长的木篙插进黑水中
将你们的歌渐渐带向
另一处无名大湖的寂静。
诗,就在那里
诗,就在那里。
锅和碗,牙刷以及杯子。
我的台灯在后半夜才熄灭。
我的双腿还在某座雪山上攀爬。
孩子们对着手机说话。
她们出落得像杨树那般美丽。
诗,就在那里。
被某一枚远处的炸弹击中,却保持完整。
我的爱里有一张衰老男人好看的脸。
我的薄羽绒服旧了,袖口磨损。
邻居告诉我,他刚给老母亲买了纸尿裤。
窗前的牵牛花一直开到十月底。
一页白纸坚持对你烦恼菜单的敌视——
诗,就在那里。
壬寅年春记
铁鲸穿梭于浅海。
铁鸟坠落于深渊。
铁网内外超市拥挤,
随后落潮寂静无声。
阳光将铁条淬成一道道波浪
谁?可以劈开海底——
在铁板上挥镐,种一片
柔软不屈的四月之花。
新年快乐
高铁奔驰在华北平原。车厢里
满载沉默或狂咳的乘客。
背铁锹的人穿车而过。
窗外,骰子般的几个身影
在空旷的田里闪烁。
几把铁锹一闪而过。
车厢里突然响起一阵愤怒的哭声,
来自那个想把口罩摘下的孩子。
麦子返青时会格外茂密碧绿吧!
等到秋天,玉米会齐刷刷长高。
一切都将被遗忘。新的太阳
新的脚步将无情覆盖这些诗行。
一切都将过去。会有人批评
这些年的文字都过时了。
人们热烈地坚信——美丽的
不可战胜的春天就要来了。
(选自《万松浦》2023年2期)
本栏责任编辑 田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