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孩子

邹人

访前，我不认识她。

到江苏省如皋市老促会找她，办公室同志笑了：“大门口接你去了。”见面，在老促会同一楼层的会议室。她不善客套，手里拿了本厚厚的《雉水映初心》清样，她说：“雉水是如皋的别称，这是介绍如皋红色资源的，按省老促会要求编的，快付印了。”

落座谈情况，聊着聊着，她眼睛红了，泪水盈眶。

于是，我有了执念：写她，要为吴燕芳立传。

何以写她

吴燕芳，如皋人。

20世纪70年代，在如皋长青沙岛插队，那一年，她18岁。后来，考上如皋师范学校，毕业走出校门又进学校，当了4年零6个月的初中语文老师，入职县委党史办公室。接着，去了南京大学法律系干部专修班脱产学习，两年后转岗政法系统。2014年退休，时任如皋市检察院政治部主任，正科职。

她的外公，从土地革命时期开始为党工作，任乡农会主席，经常给地下党传递情报。1947年，有人告密，被国民党抓捕杀害。父亲16岁参加革命，1942年是新四军如皋独立团的连级干部，经历了波澜壮阔的渡江战役，过江后留在苏南军区。1959年调国家二机部，3年自然灾害，中央机关派干部支援经济困难地区，一位同事不愿下去，他主动顶上，下到山东禹城县检察院任检察长。禹城地处鲁西北，唐朝天宝元年设县，县名禹城，意在纪念大禹在这里治过水。在山东生活的日子里，因缺粮，老吃棉籽壳，埋下病根。1963年回到如皋，安排在法院任院长。5年过去，胰腺癌夺走了他的生命。母亲是解放战争开始那年入党的，乡里的妇女主任，领着妇女们开展支前活动，是从战火硝烟考验中走过来的人，20世纪60年代，她和丈夫同一年调回如皋，做公安工作。吴燕芳退休第二年，母亲病逝。

父母的根，是在如皋的常青。1983年，常青公社改为乡，现在归属搬经镇了。烙在吴燕芳记忆里，党员之家，组织需要比天还大。退休后，老促会的同志找上门，“我们那里需要你。”吴燕芳笑笑，“老区工作需要，我去。”她任副理事长兼秘书长，她办事不喜欢拖拉，有了事就干，做完心里面踏实。她有文字功底，上级老促会派人下来调研，吴燕芳整理材料，又快又实，用数字说话：28个产业帮扶项目，16个是“种、养、加”传统项目，直接带动增收1752户，受益人数达4410人。去年，助学211人次。给65个家庭兑现帮扶款22.35万元。如皋全市3000余人次捐款104.72万元，善款温暖了困难群众356户……

这样的吴燕芳，没吸引我写她。

我心动的，她流泪的，是她坚守红色创作。

在如皋，说吴燕芳的名字，认识的人或许不多，可要说到上演在如皋大地上的一系列走红节目，再说这都是吴燕芳创作的，有人会惊讶起来：想不到，我们如皋还有剧作家。

她寫了什么

创作红色节目，吴燕芳往往控制不住情绪。

如皋是红土地，很多先烈早早倒下没有起来，只要想起他们用生命换来了今天的好日子，吴燕芳内心沉重，夜深人静，滚滚思绪十分流畅，于是，她埋头创作，有时独自哭着写，停不下笔。

音诗画《血沃春泥》，是诗歌朗诵基础上，加上配乐、表演，以渲染气氛。《血沃春泥》一开场，男女领诵：“如果把江海平原的鲜红历史看作一幅壮美画卷，那么，如皋老区的铁血传奇便是画中最耀眼的印记；如果把风雨如磐的红色记忆看作一部雄浑的史诗，那么，如皋英烈的光辉形象就是诗中最珍贵的典藏。黎明前的黑暗，吞没了他们灿若星辰的生命，胜利前的炮火，夺走了他们浩气凛然的青春。”这个节目，颂扬了如皋几位革命先烈的形象，他们是中共如皋独立支部书记陆植三，如皋县委第一任书记吴亚苏，红十四军军长何昆，中共如皋地下党交通站站长叶邦瑾。表演的演员，以先烈生前的赤诚表白，昭示了共产党人的初心。陆植三说：“我和我的同志们苦苦追寻着一条路，一条通往自由、和平、解放的路。”吴亚苏说：“我承受过无比的酷刑拷打及心灵的痛苦，但我一定要拿出勇气来，为受难的兄弟铺好一条求生的路，在我的人生字典里只有信仰，没有投降。”何昆说：“在枪林弹雨中，我们明知艰难也要亮相，这就是革命军人的血气方刚。”叶邦瑾说：“我们共产党人和老百姓是一家人，土改、支前、惩奸反霸，坚持敌后斗争，只有团结起来，才能让穷苦百姓得到解放。”身临现场，观众很容易被真实故事感染而泪目。如皋市原创节目大赛，这个节目获二等奖。市委宣传部和市老年文体协会评价：如皋纪念建党100周年红色剧目，《血沃春泥》是代表作。

穿越剧《追寻》，用时空穿越的手法，任意驾驭，服务于鲜明主题。《追寻》，是吴燕芳根据汤士伦的故事，专门为如皋红军小学创作的。汤士伦，中共如皋县委第四任县委书记，1926年入党，1931年初不幸被捕，同年早春二月，在上海龙华就义，时年27岁。这个戏有3个主要人物：汤士伦、其子汤介华，第5代玄孙汤煜寰，汤煜寰是吴燕芳熟悉的孩子，在如皋红军小学读五年级。吴燕芳笔下，3人穿越时代，隔空对话。舞台VCR，伴随着键盘敲击声，交待了背景，随后汤士伦戴着镣铐缓缓出场，脚镣拖地的声音撕心裂胆。“爸妈，你们还好吗，我在外工作一切都好，等有空了，一定回去看你们。”玄孙在场上哭了：“你骗人，那一年，你在上海，让家人先回老家，你说，过一阵子回来接他们，可是，这一别，你就再也没有回来。”儿子汤介华说：“离开你以后，我总问大伯，爸爸啥时候回来，大伯说，咱家门口的那棵桃树是你栽的，等小树长大了，开始结桃子了，你就回来了。可是，小树长成了大树，大树变成了老树，桃花开了一茬又一茬，你还是没有回来啊。”最后是学生群演：“亲爱的先烈们，今天我们站在这片泣血的沃土聆听你们的呐喊，许下坚定的誓言。我们的誓言，是让接过来的红旗永远鲜艳，是把红色的赞歌一遍又一遍唱响，是把你们所愿的梦想化作灿烂篇章。强国有我，砥砺远航。”台下，看演出的学生中，有的泪目了。这个节目，在南通地区都有影响，是如皋红军小学的永久保留节目。

情景朗诵《战火中的青春》展现如皋烈士陵园纪念馆陈列的一对美丽的枕套，上面绣有牡丹、百合、还有一对银燕，这是一对革命伉俪留下的。何正，江西安福人，中国工农红军，1940年秋，随新四军部队东进，在黄桥决战中负伤。出任过如皋警卫团副团长。妻子陆纯，中共党员，1947年5月调来如皋，任石庄区妇女主任，带领民兵配合部队行动。11月13日凌晨被俘，被敌人乱刀戳死。妻子牺牲后，何正把结婚信物枕套带在身边，怀念妻子，奋勇征战。《战火中的青春》，吴燕芳把何正、陆纯伉俪的故事搬上了舞台。男女两位演员，分别扮演何正、陆纯，烽火中的恋情，充满革命的味道。妻子：“敌人来啦，我的子弹打光了，手榴弹也用完了，身边的同志倒下了。”丈夫：“敌人抓住你了，我看到了，看到了你那张坚毅的脸庞。”妻子：“放心吧，铁笼锁不住我的青春梦想，酷刑摧不垮我的钢铁意志，利诱夺不走我的忠贞信仰。”丈夫：“你捎给我的信收到了，第一页，铭刻着你的革命信念和舍生忘死，第二页，是你对我的爱恋和牵挂。我们都是共产党员，如果牺牲能换来光明，我们义无反顾。”妻子：“你答应过我，等革命胜利了，一起回江西老家看望父母，为我补办一个堂堂正正的婚礼。”丈夫：“假如有来生，我哪儿也不去，好好陪着你。”在《杜鹃花开》的音乐里，画外音响起：1947年12月10日，何正同志率部與驻石庄国民党军展开激烈战斗，中弹牺牲。如皋县人民政府将何正和陆纯合葬在了一起，他们在青松翠柏中静静地诉说着彼此的思念，从此永远不再分离。

写她和她写的背后

伯乐蒋明华。吴燕芳出山，是蒋明华光顾茅庐，邀她加入老促会的。蒋明华现任如皋市老促会理事长，曾经是边疆坦克团的团职干部。转业回来长期任职于政法战线，最后在如皋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位子上退下来。他擅长识才用人，同在政法口子，了解吴燕芳。吴燕芳一来，几乎撑起半边天。年岁不饶人，吴燕芳有老年基础病，又添了孙儿辈，想辞去老促会职务。蒋明华挽留她“有病去看病，该休息了你就休息，老促会的事顺带着做，算帮我的忙。”蒋明华特意调了一位军嫂，来老促会办公室帮忙，助力吴燕芳。吴燕芳嘴上有时还是说，最好让她回归家庭，而行动上，她实在没法撂下这份内心深处挚爱的工作。

心境如镜。吴燕芳素面恬淡，温和朴实。这个深藏不露的人，2015年起开始创作，作品有了不少。诗朗诵《金秋的交响》，满腔热情为老年合唱团生活写照；音诗画《在你的旗帜下》，赞赏老年体协工作的价值和魅力；诗表演《和谐如皋好家园》，礼赞大踏步前进的如皋成就；情景朗诵《蓝天下的至爱》，唤起人们对一个年轻道德模范的深深追思，如皋姑娘赵小亭两次远赴山区义务支教，2010年在贵州贵定县不幸遇难，20岁的生命，永远留在了苗岭山寨；情景朗诵剧《永恒的眷恋》，褒扬了红军军长何昆，何昆参与创建中国工农红军第十四军，是当时江苏境内唯一的一支中央序列红军，1930年4月，在如皋西南老户庄战斗中牺牲，只有32岁；情景对诵《假如有来生》，生动讲述了解放战争时期如皋江安地区青年踊跃参军的场面；诗朗诵《期待》，激励检察干部踔厉奋发；诗朗诵《走进没有硝烟的战场》，歌颂了抗疫斗争的人和事；音诗画《金桥颂》，颂扬侨联、侨办工作光彩照人；小品《迟来的忏悔》《防线》，成为反腐倡廉的警钟。有人会问：吴燕芳创作要报酬吗？吴燕芳的两条微信给人释怀：“我提供给相关单位文艺作品，都是无偿的。”“作品能排成节目在城乡演出，我很开心。”播撒红色文化，吴燕芳心境清澈，毫无杂念。

题解：吴燕芳，一个10年前退休的人，怎么取个“红孩子”题目，思考有三：其一，红十四军1930年诞生在如皋，红军的故乡，一代代人前赴后继，薪火相传，后一代人，在前一辈人眼里，总是红孩子。其二，吴燕芳生于革命家庭，前面两代共产党人，有牺牲的，有跟着党闹革命幸运迎来新中国的，在党员家庭里降生、成长，是党的孩子，这个意义上说，吴燕芳是红孩子。其三，吴燕芳在红色创作的同时，2020年起加入了如皋市文明办组建的“银发领读团”，画个淡妆，有点娃娃脸模样的吴燕芳，声音甜美，有时穿个红装，喜欢和红军小学的孩子们在一起，人们的眼里，吴燕芳就是一个忘了年龄的红孩子……

（责任编辑黄朱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