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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灯塔去》中边缘女性的自我追寻

2023-06-14邹立君

青年文学家 2023年8期
关键词:到灯塔去拉姆齐女画家

邹立君

弗吉尼亚·伍尔夫是意识流文学的代表人物,同时也被誉为20世纪现代主义与女权主义的先锋。在文学创作上,她与传统的现实主义作家彻底决裂,把创作的重点转向对人物精神世界的描写。《到灯塔去》是伍尔夫倾注心血的自传体意识流小说,创作于1927年,小说中拉姆齐夫妇的形象是以作者父母为原型创作的。此外,女画家莉丽追求艺术之旅也与伍尔夫本人探索写作之路相契合。小说以“到灯塔去”为贯穿全书的中心线索,讲述了拉姆齐一家人和几位客人在“一战”前后的一段生活经历,另一线索为女画家莉丽一直处于“未完成”状态的画作。作为寓意着“家中灯塔”的女性人物,拉姆齐夫人常常被误认为是小说的女主人公,但实际上,叙述者常常聚焦女画家莉丽的意识,尤其是在小说中拉姆齐夫人死后的第三部分,莉丽的声音和意识更加得到彰显。而拉姆齐夫人仅作为一个对照性的角色,是年轻女画家莉丽在成长过程中的一面镜子,影响、塑造着她的自我建构。

主人公莉丽具有双重身份,一为女画家,二为边缘女性,前一个身份必然预设了后一个身份。那么,何为边缘?何为边缘人?何为边缘女性?边缘,指的是远离中心和主流的地方。边缘人,指的是徘徊在两个不同的群体之间,或在两个新、旧传统之间,很难找到自己的位置的人。他们大多有强烈的独立意识,想对主流说“不”,但又受到各种有形和无形的压制和约束,这给他们理想的实现带来极大的困惑、迷茫和障碍。而边缘女性的处境则更为艰难,她们既受到男性群体的父权压制,又受到来自主流女性的规训与排挤,在两个群体中格格不入,尴尬无措。作为一位边缘女性艺术家,莉丽一生都在探寻两个问题的答案:一是女人应该是什么样子,二是要不要坚定自己的绘画梦想。笔者以莉丽的边缘女性身份切入,解读其在自我追寻道路上的压抑、矛盾与超越,探究的不但是个体在社会转型期和压迫下如何寻找自身出路,而且关注边缘人这一特殊的社会群体寻求解放的途径,具有不容忽视的意义与价值。

社会施加给女画家莉丽的一系列压迫主要来自两个方面,即男性权威的干预和女性模范的塑造。一方面,男性主导的世界总是能给莉丽一种不安、惊慌之感,让她难以自由、勇敢地创作。小说中的男性人物投入社会,从事教育、科学研究、艺术等活动,他们谈论的话题是学术和政治。可见,男性处于文化的核心,是文化的创造者、延续者;而女性则处于文化的边缘,甚至被排除在文化之外,她们是未开化的自然。莉丽面对的整个世界是由男性垄断的,他们从文化、政治、哲学、艺术等方方面面行使着自己的特权。女画家莉丽秉持着真实和真诚的创作原则,认为画家应当如实地描摹生活中的事物。然而,社会流行着庞斯福特先生的绘画理念,即把一切事物都看成是“暗淡的、雅致的、半透明的”。“雪兰花紫得亮丽;墙壁白得耀眼。她认为,糟蹋这种亮丽的紫和耀眼的白不是诚实的做法。”作为一名女画家,莉丽和她的绘画理念都受到主流话语的冲击,而显得没有价值,不可能成功。除此之外,她在创作中还总是受到周围男性的直接攻击。坦斯利先生总是在她的耳边说:“女人不能绘画,女人不能写作……”这种声音几十年来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这让她怯于把绘画呈现在男性面前,当拉姆齐先生仅是靠近她,她便什么也做不了。正如莉丽认为的:“他正在平台上走来走去—就带来毁灭,带来混乱。”

此外,主流女性作为父权制度的建构物,以男性眼中的女性要求自己,并对不符合这一标准的女性给予教导和审视。例如,明塔、拉姆齐夫人自觉成为男性眼中的女性典范,认为莉丽是对传统女性气质的背离,因此她们身体力行地试图纠正她的怪异,这更加重了莉丽的压抑。莉丽表示,“她鼓起全部的勇气,强调自己不受常规的制约;她竭力解释她愿意孑然一身;她愿意无牵无挂;常规对她来讲不合适;于是她不得不面对拉姆齐夫人那双无比深邃的眼睛对她的深深凝视,不得不接受拉姆齐夫人简单而自信的推断(她现在真像个孩子):她的亲爱的莉丽、她的小布里斯科真是个傻瓜”。莉丽不愿依附于婚姻生活,但这在拉姆齐夫人眼里是离经叛道的,她认为人一定得结婚。因此,拉姆齐夫人总在心里偷偷地把莉丽许配给别人,掂量着她和谁更般配。而莉丽的不婚想法一旦说出口,便会遭到拉姆齐夫人的蔑视,批评莉丽思想的不成熟。小说中另一个女性人物—明塔,也是足以诱惑男性的女性,她明艳动人,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女性的魅力,惹人怜爱,符合男性的审美。而莉丽则穿着中式,“在明塔的光彩映衬下更显得黯然无光;狭窄的灰色裙子,狭窄的小皱脸,狭窄的中国式眼睛……”在拉姆齐夫人的眼里,一般男人不会喜欢她,只有极少数人才能欣赏她的智慧。“狭窄的中国式眼睛”更是说明莉丽有着与西方主流审美大相径庭的长相,其身上的边缘人特质也更为凸显。在男性主导的世界,莉丽每次拿起画笔都倍感压力,这压迫了她的艺术创作;而社会规定的女性角色与功能也使她无法自由地表达自己。这种双重压迫使莉丽陷入矛盾,对自己进行审视。矛盾也是边缘人生存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一个重要阶段。

莉丽内心的矛盾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即对女性的性别角色和对艺术真谛的纠结。在思考一个女人应该是什么样的时候,她常常反复无常。一方面,莉丽坚信自己是有价值的。比如,当男人们谈到自己的事业时,“她像发现一个宝藏一样,突然想起她也有自己的工作”。另一方面,她常常懷疑自己,“世界上不管什么女人,听了这样的呻唤都会有所表示—只有我例外,莉丽想,尖刻地嘲笑自己,我不是一个真女人,我只是一个别扭、古怪的老女人,大概就是这样”。文中的一次宴会把莉丽内心隐藏的叛逆激发出来。宴会上,她观察到男性们都围绕着自己的领域夸夸其谈,而接住他们的话,并给予回应和夸奖则是女性的任务。拉姆齐夫人,作为男性眼中贤惠、完美的女性便能很好地接受,并实施这一被赋予的使命。莉丽虽然也明知这一使命,却不愿意向拉姆齐夫人看齐。她知道有一个行为准则,“遇到这种情况,应该由女人—不管她从事的是什么职业—去帮助对面的年轻男子,让他像肋骨和腿骨一样深藏着的虚荣心和强烈自我表现欲得到表现、得到解脱;她用老女人特有的公平合理的态度设想着;而如果地铁里起火,他们就有义务帮助我们逃生。那时,她想,我当然应该指望坦斯利先生救我出去。但是如果我们谁也没有照章行事,又会怎么样呢?于是她坐在那里微笑”。莉丽不仅拒绝了这一默认的女性使命,反而暗自期待,如果没有女性去满足男性的虚荣心,接住他们的话茬儿,事态会如何发展?如果两性都不按照事先被分配好的角色去做事,事态会如何严重?

在艺术创作的过程中,莉丽常常面临巨大的痛苦。她尝试着用主流的创作理念与审美来绘画,违背自己的本意,但二者内在的冲突常常是不能调和的。她按照自己的意愿绘画,却常常不自觉地以主流的眼光自我审视,她的画便变得难以接受。“她差点儿要哭。糟糕,真糟糕,糟糕透了!她完全可以不这么画的;颜色可以浅淡、缥缈一些;轮廓可以朦胧一些;那便是庞斯福特眼里的画面。可是她看到的景象不是那样。她看见颜色在一个坚硬的结构上燃烧,蝴蝶翅膀上的光泽附着在大教堂的拱廊上。所有这一切,只在画布上留下几个胡乱涂抹的符号。它永远不会受到观赏;甚至永远不会被悬挂起来。”她想,她可以抛弃自己的创作理念,把看到的事物变成半透明的呈现。但是,这种想法又继续折磨她。万事万物的颜色都丰富多彩地影射在她的眼中,必然原原本本地呈现在画布上,一个画家怎么能为了盲目追求主流审美,而放弃自己看到的世界的本真样子呢?因此,在这一阶段,她的画与主流作品从来都是不和谐的。她既不能认同主流审美,又不认同自己的绘画,更不能认同自己的画家身份,仅下笔对她来说都是极其困难的事情。长期压抑带来的自我矛盾与怀疑,将莉丽拉入极大的痛苦中。与此同时,矛盾体现了边缘人的自我审视,这是她们获得成长与历练的重要过程。只有经过复杂而痛苦的思考,边缘人才能化压力为动力,迎来蜕变。

经过沉淀与思索,莉丽在十年后的灯塔之旅中,实现了自己人生的超越。一方面,她超越了性别角色对自己的限制,不再畏惧、敌视男性,也不再蔑视或受到模范女性声音的规训,而是以新的视角看待两性和谐的美好。另一方面,在对待以拉姆齐夫人为代表的女性规训的态度上,她不再受此影响,而是能够坚定自己想要的生活,找到自己的存在与价值。她想,“夫人现在隐没、消失了,她想。我们可以藐视她的意愿,篡改她那些有限的、落伍的观念。她离我们越来越远”。在故事的最后,莉丽通过不断地思考逐渐摆脱了拉姆齐夫人的控制,实现了自己的超越。她认为,拉姆齐夫人的婚姻和明塔的婚姻都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因此她选择与班克斯先生保持终生的友谊,这样她就可以与他平等地交流艺术。她能正视自己的渴望与需求,并不再受世俗的声音影响,她不婚的选择也是她走向新传统的标志。

面对以拉姆齐先生为代表的男性,她也愿意付出自己的同情心。过去,她认为正是拉姆齐先生这样的男性把拉姆齐夫人限制在家庭中,剥夺了她的价值。此次的灯塔之旅,拉姆齐一家的“灯塔”拉姆齐夫人已经不在,但旅途处处充满着对拉姆齐夫人的怀念。丈夫及孩子都视拉姆齐夫人为自己精神上的灯塔,并不是没有看到她在家庭中的巨大牺牲和贡献。尤其在她死后,孩子们失去了精神支柱,丈夫失去了精神上的安慰,家庭也失去了精神纽带。至此,莉丽不仅不再受制于传统女性的压力,勇敢地超越了拉姆齐夫人的束缚;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不同时代女性为家庭无私奉献与牺牲的可贵品质,虽然拉姆齐夫人为了家庭压抑了自己的精神追求,但这是时代的产物。也许莉丽不会选择拉姆齐夫人的道路,而是要追求自我,但她给予前者充分的尊敬,“她曾经称赞拉姆齊夫人具有惊人的支配力量”。拉姆齐先生在失去拉姆齐夫人后表现出的脆弱也引起了莉丽的怜悯之情,激发起她内心的女性气质,能够以更加柔和的方式看待世界,这种和谐以一种特殊的灵感力量注入画中。值得一提的是,在小说的第一部分,莉丽身上的两性气质并不平衡,表现在男性气质占优势,如她反对改变色调,坚持以理性的态度对待绘画创作。同时,女性气质的缺乏使她在人际交往中屡屡受阻。虽然她对绘画热爱并孜孜不倦地绘画,但成就微小。女性气质的丧失就意味着敏感的丧失和艺术感官的钝化。莉丽花费了十年时间,仍然没法完成画作。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排她画布上的“空白处”,她无法找到一种方式来平衡画面上的空间。而灯塔之旅,帮助莉丽在理性与情感中找到平衡,她的绘画终于在十年后完成。不过,她的心境早已转变,她并不在意画作是成功,还是无人问津。她明确了绘画给她的人生带来了意义,使她在人生中思考绘画,在绘画中感悟人生。

莉丽作为一个女性艺术家,在压抑与矛盾中实现了自身的超越与成长,也许不是根本性的,但边缘人的话语和追求得到了彰显。作者塑造的莉丽等边缘人的形象,她们不断颠覆和解构中心的霸权,从而确立了边缘人的合理价值,彰显了边缘人的声音。伍尔夫对边缘女性的关注,也表明了她对边缘化人群走向中心的期待,显示了她强烈的人文关怀。伍尔夫确实有这样的理想,即建立一个“弃儿的社会”,在那里,被以男性为中心的知识领域排除在外的妇女,不仅有她们自己的房间,而且享有自己的制度。这种梦想确实充满着某种诱惑和背叛,表现出对父权制二元对立思维的彻底批判。强调个人作用的位置从而消除权威和解构父权制所认可的意义的普遍性,正是后来的女权主义者为突破自己的传统命运而采用的重要文化策略。伍尔夫也以其代表作《到灯塔去》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例证。同时,本文的最大价值在于,即使未来艰难险阻,我们都要为了自己的理想勇于尝试,积极地探寻人生的意义,才能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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