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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时空诗:新时代诗歌的美学突围

2023-06-12庄伟杰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3年4期
关键词:暗物质时空宇宙

打开深圳诗人王钻清新近出版的诗集《敲响自然的骨头》,一种新异感、奇特感、震撼感,仿佛从无限的时空中扑面而来,强烈地撞击着内宇宙;或如一道奇异的光,穿越大时空直击在额头上,让我的视线迷离在诗集缤纷亮闪的一幕幕“大设计”中。在笔者目力所及的海内外汉语诗歌界,可以断言,这部大时空诗集的横空出世,是这个时代的诗歌在精神转向和美学突围上产生的一种奇迹,是“一个智慧而强大的存在”。我这样说,洵非溢美。可能有人会提出质疑,甚至认为是过于高估。感兴趣的读者朋友,只要进入文本空间,一起在“穿越大时空”(第一辑)的旅行中,跟着诗人去领略精心营造的“梦幻大时空(第二辑)”,就能在会意中“共享大时空”(第三辑),从而感知、理解和体悟其中的艺术奥妙与特殊的美学价值,甚或赞叹诗人从大历史中走来的那种“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多维时空感。

这是作者继诗集《大时空诗》(中国文联出版社2016年版)推出之后的再出发。纵览这部共分三辑、由近130首诗作结成的诗集,起码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几大亮点。首先,作品皆是渐趋定型,且构成自足系统的“大时空诗”。或写出了时空一体化、时间的空间性和空间的时间性,或呈现出时空的无限大或无限小。所有想象的情景、人事、风物,都铺呈在无限时空的画卷上。如《对时间的沉思》《穿越时空的人心》《从大历史走来》《大设计》《暗物质之旅》《黄金眼或星链》《飞天的诡秘》等诗篇。其次,诗人以敏锐的心灵视线进入灵魂的大时空。在处理星球、天体运行、太空和外太空等特殊材料时,如何让这些缺乏诗意的东西转化成诗呢?作者大胆而巧妙地进行多方面的尝试实践,“有深度意象实验,有汉语的词语活用,有语词与语词搭配的实验,有科幻手段的运用,有个人情绪和个人气息,有抽象现实,有个体生命体验与人类性的关系有机处理,还有有机语言与新概念的交配等等”。所有这些,皆以“心灵视线”作为认识和打开宇宙奥秘的“一种辅助线”。一句话,诗人试图“创造一种新的诗歌结构”,以期成为一种新的诗歌范式可能。再者,整部诗集风格上大小情势共振呼应。打开目录,从第一首到最后一首《生命密码》,诗人的心房都是“直通宇宙深处”。足以感受到诗人目光所及之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铺天地宇宙为一面纸,化神秘世界为千万点,大千星空,万事万物,忽大忽小,时上时下,空间不空,时间不息。“自由的心灵与多重宇宙的我同行”(《独孤的老鹰》)。最后,诗人通过大时空诗寻求一种智慧的发声方式,即灵魂话语的建构方式。“一边建立自己与时间幻想、空间探测、抽象现实、人类未来等相关的题材体系,一边建立与大时空、人类性、现代性等诸多因子紧密联系且富有个性的语言体系——科幻的、诗性的、哲思的、神性的、灵异的、奇幻的、混沌的语言体系”(唐小林语)。

时代在流变,岁月在流转。一个诚心的诗人,要走出一条与众不同的诗歌艺术之路,并非一蹴而就。王钻清果敢地寻找自己的写作资源和对接灵魂出品的通道,这种探险式的“旅行”与他的个人史有关吗?作为60后诗人,科班出身的王钻清,大学毕业后从湖北的荆楚大地奔赴改革开放的现代大都市深圳闯荡,有过记者、编辑、公务员、创业者、旅游达人等多种经历,在现实生活中伴随时代脉搏同频共振,一路逐梦远航。然而,当他以一个诗人的姿态出现时,他并不满足当下诗歌所面临的窘境。对他来说,召唤内心多彩的感受,寻找新路径的拓展,才是自己写作的应有之义。因此,进入新世纪(2005)以来,他在深圳一直尝试写作“大时空诗”(又称科学诗),并总是在寻找表达的突围。他觉得传统的技法和自己内心丰富的体验相比,存在着某种程度的冲突。其间有些烙印,从《敲响自然的骨头》这部诗集里可以窥见一二。最初诗人只是借用天体、星系、太空、外太空等空间物理和天体物理来言说现实关系,如《世界是水》《航海家的发现》《太空机械舞步》《观月全食》等;中间期的作品如《黑森林》《一个人的地球梦》《哲学家的目光在星系空间被点亮》等,更多的是把天体新概念及太空新发现等融入感性的诗中,或制造诗的新语境。经过一番韬光养晦和内在修炼,诗人厚积薄发,并且坦言,真正走向成熟或成型的大时空诗,是在2016年之后。

在特定的时代语境中,一个诗人一旦发现自己的写作面临挑战,无法更好地施展自己的诗歌抱负来表达生命的诉求,传达灵魂的声音,其表征的是精神上遇到难题,即难以突破自己,难以让写作迈上一个更高的台阶。比如,感官视野是否需要进一步调整或打开,内在的精神建构是否需要转向或扩展?以此唤醒并激发自我诗歌世界的生机盎然。诚然,要进行有效的突围,除了进入“有难度”写作状态外,关键是如何实现诗歌的精神流转,在诗歌写作理念与写作形式上不断取得新的突破。于是,经过反复探索和权衡,心中有数的王钻清紧紧抓住“大时空诗”展开突围,意欲在几个主要层面自觉践履,在《后记》中他是这样概括的:一是寻求语言突破的可能性;二是拓展诗歌题材新领域;三是探索诗体革新之路径;把大时空视为灵魂,把诗性、诗情和诗思交融运行作为基本点。

正因为如此,在后期的诗作中,诗人以精神的冲荡之气驱动和染醒了耀眼的诗篇。例如,在《气象塔尖的飞鸟》《暗物质之旅》等作品里,给人带来的启示是多样的。其一,是诗歌叙述的丰富性颇为浓烈。诗人在文字里不断释放出一种漫荡恣肆的情愫。而这种漫荡性,是美丑难分、是非难分且虚虚实实交织成一体的。“我们周身活跃着云团式暗物质粒子∕万物有灵有心接受他们的友情亲密∕有数千万个暗物质粒子跟你没商量∕穿过身体 顺便穿过地球和星际∕你手捧暗物质 它会从手心漏出∕漏出数千万个老子却不生产儿子∕总有一颗暗物质粒子∕与你身体元子核撞出情谊”。其二,从字里行间可见作者以类似宣叙调的方式徐徐行进,语言的密集度因错落有致而获得了多声部咏叹的美学效应。在这里,诗人一反以往中国诗人只学会对景象物事进行确切性的勾勒,而忽视了对存在的怪异与不确定性的呈现。王钻清试图召回这些东西,他知晓那些存在的价值,在展开“暗物质之旅”的过程中,“顺着时空弯曲穿行两个不同的遥远空间”。其三,一反传统诗人的单一线条化思维的同时,融入了新的语词(科技词汇)。如元宇宙、手机、暗物质,黑洞、虫洞、粒子、引力,等等。儒家和古典温情中的那些正统话语似乎被颠覆了,作者呈現的是如同神话般充满传奇色彩的画面。此外,在常人习蔫不察抑或想象不到的陌生地带进行“横冲直撞”,作为一种精神探险之旅,在诗人那里并没有放弃因心灵感应而生发的质疑或追问。“气象塔你是否回应了鸟们的奇怪提问∕你是否对大气层有新异的心灵感应∕湖里鱼儿和微生物是否表达气象变化∕自然预警地球暖化你能否先知先觉∕海洋风暴来年可否撞痛你小蛮腰”。但这并未逃逸于现实世界,且未见任何唐突感,而是一种力量感的表达。必须明确的是,诗人的表达方式不像某些诗人那样或故弄玄虚或故作高深,而是让写作形式随着所要表现的思想内容而变化,并找到相应的契合点,把现代意识与科幻元素经过诗化过滤之后,发出一种别样的声音和气味。当然,那些因想象而存在的,唯有感觉可以印证。

如果说想象力是人类最重要的心智能力,也是科学和文学艺术赖以生存的坚实基础;那么,是否可以说,文学的未来意义实质上就在于观念再造与想象力的重建。然而,文学对未来的意义不仅只是记录或再现,其主要意义应是强调人的主体性,并指向一种人文关怀。王钻清深谙此道,以多维、复杂、共生的新视角,以强烈的主体意识,着意突破传统的规范来建构新的诗歌形态。不论是意会到“宇宙深处的暗光是那么多情∕眨一眨眼听我止不住地意淫”的《时空深处的本色》,还是感受到“我的心跳跟上了恒星时的节奏∕平太阳时发情于平太阳点”的《对时间的沉思》;无论是想象“是否能跟其他星球生命自由交流”而窥探《奇异的新世界》,还是发出“你准备好了吗,在时间的河床动手∕筑造生命的流程朝向永恒的灵体”之声来回答《相信未来》……,他所关注的不仅仅是奇异的时空或科技本身,而是展示了人类对大千宇宙、对深邃时空和新世界的自然运行机理的心灵感应和自由交流。从某种意义上说,王钻清笔下的大时空诗歌指向的是未来,具有一种胸怀宇宙的人类意识和未来视野。而这,恰恰体现出其诗歌叙述的生命含量和包容力。

禁不住想起伊塔罗·卡尔维诺在《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中对文学历史的追溯远及神话、传说、哲学和史诗。更为意味深长的是,卡尔维诺的文学世界向着科学(物理学、生物学)致敬,以从中求取生命的诗学,于是清醒地意识到,“在广阔的文学天地之中,永远存在着有待探索的途径……但是,如果文学还不是以令我确信我是不是在追逐梦境,那我就要求助于科学来培育我的景观,因为在科学中一切沉重感都会消失。今天,科学的每一个分支都旨在表明,世界是由最为细小的实体支撑着……。”卡尔维诺认为科学呈示的想象力和生命感觉将成为文学的泉源,并与古老的哲学和神话殊途同归。他同时思考着社会科学的新鲜成果和都市文明。这些都预示着富有未来镜像的文学世界将超出于现实三维空间。可见,如果不关心过去已有的人类想象和体验,不关注科学与生活正在裂变的宏观与微观所提供的想象与感受,那么文学就有可能因资源枯竭而难以更美丽地腾飞翔舞,也将失去在未来生活中与其他平行体系之间的对话能力。进一步说,文学在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我三个维度上做出卓有成效的表达显然是不够的,在文学未来学中,人与宇宙、人与自然两个维度显得至关重要。同样的,未来的诗歌要进行提升走向新的艺术天地,唯有再造观念世界,展开新的视野,方有可能让未来的诗歌创造升华到一个新的智力水平、知识结构和精神境界。话说回来,笔者在开篇之所以认为王钻清的大时空诗歌有其独特的创意和美学品格,是因为他的诗歌实践和想象力与未来的诗歌朝着同一指向,这是他的过人之处,也是他的先见之明,更是他卓然独领风骚的标志。像他这样致力专注于大时空书写的诗人作品,在当代汉语诗坛中甚为鲜见。

谁敢“敲响自然的骨头”?这跟鲁迅先生曾称赞的“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很令人佩服的,不是勇士谁敢去吃它呢?”其道理是相似的。对真正勇于探索的诗人而言,看来唯有《活出整个世界的这个人》:“引力波将宇宙的声音自外太空传来∕量子力学托起地球上的每一个物种∕所有生灵以地球公民的名义亲吻自然∕自然的肌肤上活蹦乱跳着人的骨架∕这个人的灵性将消失于自然的天性∕不 我要活出整个世界的人模狗样”。这首仅有6行的诗篇,表现了在宏大的时空和叙事背景中,人与自然之间的亲近以及彼此之间关联的生命呼应和依存,最后诗行,诗人笔锋一转,一种强烈的主体意识呼之欲出,尽管宇宙之浩瀚,世界之广大,个体之渺小。值得称道的是,在诗人展示的想象视野中,“我想当地球停止转动时∕我的心也许会跟宇宙一样动乱∕宇宙中的能量重新注入人体∕地球村落的人啊不再是动物∕人不再是人也不分为男人和女人∕爱和智慧的能量此刻敌不过空间物理∕存在着的人呀跟植物一样自生自灭∕与精气神无关∕与世事人情无关∕人类的道啊怎敌得过大自然的法则∕于是我心回归自然又从天际出发∕一颗爱自由的心在地平线上燃烧∕燃烧了一生的爱之能量∕萦绕不落的太阳在眼前也在远方”(《发现世界》)。显然,诗中律动的是关于宇宙人生的冥思玄想,其视野刷新了以往创作者旧的观念认知,重新发现人与广阔世界的关系。或许,未来的诗歌创作将在发现世界的同时,关怀更加高级的维度,探索新的生命特征和我们的关系,并在新的历史语境中幻化出更加精彩的未来图景。

记得笔者曾经对诗人王钻清说过,要走进他的大时空诗歌探幽寻胜,必须以欣赏的眼光站在特别的高度观照,否则难以抵达其诗之核心地带,倘若仅是停留于“技”之层面加以分析,只能是平面式的理解,唯有进入“思”与“道”的层面,方能展开立体化的透彻理解、感知和把握。因为,在诗歌与科幻的双重火焰燃烧的大时空中,诗人王钻清早已捷足先登自由蹈舞,且提前做好准备,即在与宇宙对话中进入灵魂的大时空。他的诗歌创造力及其铸造的诗之魅力,注定将留给大时空,留给诗歌史。在他的诗歌谱系里,生命形式与宇宙形式是相连接的;在他的大时空诗歌腾挪摇曳的多维空间里,既呈现出诗人胸怀宇宙的思维拓展与美学突围,这是一种诗性智慧;又展现出诗人心怀天地的创作境界与人文关怀,这是一种精神结构;同时突显出关于宇宙人生的时空书写与人类意识,这是一种具有方向感的写作。

至此,可以直言不諱地说,出自非传统文坛的刘慈欣之《三体》,是以科幻小说演绎了人类文明与外星文明之间黑暗的“丛林法则”,去猜想宇宙社会学构造的根本,而成为当代小说界的“异数”。那么,反观诗人王钻清这部通过三种“大时空”组合的诗歌(结集),可以看出,他已成功地打造了彰显科幻精神、超前意识和个人特色的大时空诗歌,并以另类的、殊异的姿态呈现诗歌价值。就此而言,他的视域、思路及其创作实践,或许就是新时代诗歌美学突围的一个方向。但愿!

(作者介绍:庄伟杰,旅澳诗人、文学评论家、文化学者,复旦大学文学博士后。澳洲《中文学刊》社长兼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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