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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山下探秘“人力茶道”

2023-06-12影子

旅游世界 2023年6期
关键词:背夫二郎山拐子

影子

千年茶马古道,这条绵延千里的贸易商路,因路途中充满惊险与艰难蒙上了神秘色彩。四川的茶马古道则由于上世纪50 年代初川藏公路的修建取代以致支离废弃,半个多世纪的湮没毁损,而今已是旧迹难寻。幸运的是,在天全县的甘溪坡,发现了一处保存完好的遗址,这条在二郎山峰岭间斗折蛇行,在天全河崖岸边临渊攀缘的险峻山道,就是在历史隧洞中遁迹了半个多世纪的茶马古道的一段真实遗存。

甘溪坡 茶马古道的人力茶路

“二呀么二郎山,高呀么高万丈。” 二郎山赫赫有名,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修筑川藏线时唱歌唱出名的。天全是二郎山中的一个小县城,驾车沿G318 川藏线驶入天全县境内,一路风光壮美,山峦郁郁葱葱,河水澎湃轰鸣,令人心情好不愉快。川藏线这些年陆续改造,以桥梁、隧道拉直盘山弯路,废弃了一段段旧公路,取而代之的新公路平坦宽阔,顺畅无比。刚过天全县城还不到五公里的样子,眼前出现一座月亮湾大桥,停车驻足桥边,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里能看到三条不同时代的川藏线,除了这座1996 年新修的月亮湾新桥,不远处是1950 年修的十八军进藏的老川藏线,还有一条蜿蜒于山间的崎岖古道,也就是昔日的茶马古道,这三条路并行没入远方的林间,无言地见证着历史的沧桑。

月亮湾大桥不远处,古道尽头的半山上,可见一处风貌原始的袖珍古村,路上的指示牌标的是青龙乡红星村。对于茶马古道,我内心充盈敬畏更满怀好奇,于是停车步上斜坡,一块标有“甘溪坡茶马古道遗址”的石碑矗立于村子东首,似是向人们提示踏入此界便到了茶马古道。村子僻静而古老,村中精致的传统民居,曲折的石板街巷,古老的石质器具,蜿蜒的沧桑古道,以及淳朴的民风民情让人叹为观止。听说我们来寻访古道,一位老伯热情地喊来了村里保护茶马古道事宜的李忠荣,正如他的名字,李大哥忠义厚道,原来,他还是一位古道背夫的后代。他的父亲李攀林生于1921 年,当年就当过背夫,于2007 年86 岁时离世,生前就经常回忆背夫的生活,所以李大哥对于祖先留下来的文化感情更不一般。

来了甘溪坡,话题自然绕不开茶马古道,李大哥领着我们,在村里边走边讲,茶马古道在天全县境内全长约108 公里,主要在二郎山系的崇山峻岭与深谷绝壑中穿行,其中的艰难险阻,远非当代人所能想象。翻越二郎山的古道历来有两条:从州府雅安启程,一条取道荥经,翻过小相岭,经泥头、磨西而至康定。这是一条“官道”,俗称“大路”,虽然也盘桓于大山之间,但可走马帮,只是路程稍远。另一条则是“小路”,那就是从雅安到天全,然后经竹岗山、马鞍山,过大渡河而直取康定。“小路”雖较之“大路”略近,但重峦叠嶂的二郎山系,山恶水险,古道曲折难行,骡马也无用武之地,只有人双脚并用,方能攀援通过,于是造就了所有茶马古道中唯一的奇观:从天全禁门关至康巴路段的人力背茶!

拐子窝 茶马古道的无字石碑

我停住了前行的脚步,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在脚下伸展开来,李大哥说,川藏线通车后,茶马古道迅速湮灭了,甘溪坡的一段因为正好穿村而过得以保留。这条通往山上的小路,是川茶运往藏区的必经之地,已经有数百年历史了。保留下来的茶马古道和许多山村的石板路没什么两样,仔细看却是有一点不同———石板多数都有几个圆圆的小坑,这些圆坑几乎一般大小,但深浅不一,它们一路散布,而又绝非石头天然所成,仿佛有人为这条路专门制作的标记——那么,这些石坑究竟是怎样形成的?

李大哥像是对小石坑很有感情,他俯下身子,轻轻地把小石坑上的浮土和树叶拂去,“这是‘拐子窝。”原来,背茶人背负百多斤重的茶包,途中歇息只能用丁拐柱撑于茶包背架之下,让拐子的末端杵于石上,在一代又一代背夫一次又一次偶然的重复之中,与石头厮磨而留下的永恒烙印!不是成千上万次的反复,哪有石头能被戳出坑来?不是成千上万人走这条路,哪能几步就见石板上的个个小坑?不是真正看到一块石板上就有七八个小坑,再好的想象力也不足以估计背茶人的艰辛……

“从县城到这里,短短4 公里,背夫的行程却是整整一天!”李大哥边讲述边感叹,是啊,这条“小路”,真可以说是世界上最难行走的货运通道,一路看去,山青青,水迢迢,苍岩接天,幽壑垂岚,正是风光无限。而遥想往昔背夫背茶的情景,不由得不感慨万千。驮着压弯脊梁的茶包,背夫的路上步步维艰,青山碧水的好景致只属于悠闲的观光者,在背夫眼中却是枉然。如果说从天全县城到甘溪坡还只是这首乐章的序曲,那么到了甘溪坡,就开始真正进入主旋律,在这里,背夫们最后望一眼身后的家园,然后驮起背囊,披着晨曦,面对远道如叠的岗岭,义无反顾地踏上险途。

听李大哥的一席话,再端详这石板上清晰可见的一个个密密麻麻的“拐子窝”,心中别有一番滋味。这些茶马古道特有的标记,仿佛一通无字石碑,是世代背夫饱蘸血汗,以铁杵作笔,石径为纸,在古道上完成的宏伟杰作,向后人展示着历史的风雨年轮。这并不是一段普通的路,它在时间上连接千年,空间上牵延万里,承载着丰厚的文化信息,引人探究与追思。

背茶工具 茶马古道的铁血见证

甘溪坡曾经是当年背夫歇息之地,村头有一间新建的茶马古道陈列馆中,展示着古道背夫的艰辛见证——甘溪坡的老背夫当年使用过的背茶工具,“背好茶包子,手上拄拐子。勒的汗衫子,包的青帕子。拴的半肚子,穿的偏耳子。还有汗刮子,别根烟杆子。爬坡上坎靠拐子,背起背子像驼子,打起拐子像汉子……”李大哥唱起了从父亲那里听来的背夫歌谣,背着沉重的茶包,还要翻山越岭可不容易,背夫们必须要借助工具。李大哥一一拿起每件工具,给我们讲解起了当时背夫们的基本配置,有背夹子、丁丁拐、汗刮子、麻窝子、脚麻子、溜壳子等,一件件物件虽已破旧不堪,却是那样的有质感,无言地述说着尘封已久的艰辛故事。

每件工具都起什么作用?李大哥边比划边演示,我终于知道了这些工具在背茶路上的用途,背夹子是用木条做成的架子,下方有两点支撑,上面可放茶包等物件,用绳子收紧以后,东西不会轻易掉落。拐子,用硬的杂木做成,一般呈丁字形状,因为装物资的背夹子穿脱不便,背夫们沿途不会轻易脱下,需要休息时,就用拐子顶住背夹子底部,承受起所背物资的重量,双腿微叉呈三点站立。脚码子,铁打的防滑工具,一般绑在草鞋的底部,凸出的铁钉可在冰雪路面上行走时防滑。除了这三种主要工具外,还有汗刮子、扇单、管签等也很常用。汗刮子,用竹片或篾片做成,在行进过程中用来刮额头上的汗;扇单,用棕叶缝制而成的扇形工具,雨雪天气时用来盖住背的物资,不背东西时用来包拐子、脚码子和其他东西。管签,通常是1 米多长的硬竹片,插在背夹子和背的物资之间,通过增加高度来增加背夹子的容量,放一些食物、草鞋等需要经常取用之物。

“晚上住店子,吃的火烧子,外加豆菜子,垫的烂席子,盖的草帘子,睡倒逮虱子。”背夫们不仅背着沉重的茶包艰难前行,一路上的生活也很艰苦。甘溪坡过去就有专供背茶人歇息的旅店,被称为茶店子,条件十分简陋。尽管如此,这已经是背夫们最向往的地方,因为终于可以吃上一顿热饭。“火烧子”是烤在火盆内侧的玉米馍馍,“豆菜子”是以四季豆米为主的素菜。说是住店,只不过是一个聊避风雨的栖身之所,劳累一天后,背夫们躺在满是臭虫跳蚤的草垫上,检查彼此的伤痕:谁的肩背红肿了,就烧烫拐子的金属杵尖压在红肿处;肩背磨烂的,敷上盐巴以痛疗痛,他们十分清楚,明天面对的又将是一段艰难的路程。

背夫人生 茶马古道的血肉魂魄

在茶马古道博物馆旁边,有一方刻有《古道背夫铭》的石碑赫然立于道旁,李大哥长久地注视着石碑上对背夫生活的记录,满是感慨。甘溪坡不仅是为昔日古道行旅提供歇息的站点,也是为古道交通输出大量背夫的基地。事实上,由于地处古道要津,在茶马互市的年代,甘溪坡人祖祖辈辈都干着背茶的营生。

“十个背哥九个穷,背架子弯弯像条龙。 ”七十年多前,背茶几乎是雅安周边贫苦农民唯一的谋生手段,李大哥的父辈,李攀林和李攀祥就是一对背茶的亲兄弟,都是从17 岁就开始背茶,父亲在世时经常给他讲起背茶的规矩:每当春耕、秋收之后,地里的活忙完了,村里的男女劳力便结伴前往茶行受雇背茶包,到茶店里去先拿部分路费钱,交了茶包回来一起结清余下的。一趟十多天,来回一个月,背两转回来收庄稼。茶包分十四斤、十六斤、十八斤三个标准,一个背夫背上的茶包,少则百余斤,多则两三百斤。他的父亲当年一次背七包半,一百多斤,背一趟可以买六十斤米,也就是早先的两三斗米。背茶固然艰辛,常有人不幸或病或灾死于途中一去不返,但挣来的毕竟是现钱。对于耕种薄田一年也打不出几颗粮食的山区农民,这比什么都实在。

“好个凉风在高山,好个娇娇路又远,二世做个官家女,太阳不晒雨不淋。”和男人们一起背茶的还有一些生活极为艰苦的妇女和儿童,甚至还有带着哺乳期孩子背茶的妇女,她们为了求生被迫参与其中,因为力气小背得少,报酬也相对更少,最小的“背童”年仅10 岁,可背30 多斤茶。最艰难的还是茶路上的“背妇”们,她们除了跟男人一样的出苦力,还要克服更多生活上的不便,路上想小解的时候,得慢慢脱离队伍,走在最后,取下随身带的笋壳,把背夹子拄在拐子上,站立着小便并用筍壳接尿导出。用过的笋壳还不能丢,挂在背夹子上风干后下次再用。

背夫们曾经演绎的历史正在随着岁月消逝,对于当今的人们已是一个日渐远去的背影,但历史会记住他们,世世代代的背夫用血肉之躯筑就了茶马辉煌的千年古道,古道的一石一土也记下了他们的每一寸足迹。背夫之于茶马文化的促进,之于古道交通的开拓,正像《古道背夫铭》所述,“茶马千秋,古道苍茫。先人之风,山高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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