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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有把刀

2023-06-11王力

短篇小说(原创版) 2023年1期

王力

村里的老实人孙守财被儿子赶出了门,后面竟然还被判了刑!要说他那天如果没有帮儿媳妇打死一只耗子,估计就不会被麻烦事儿找上了。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听到儿媳妇的尖叫,孙守财立刻冲进了小两口的卧室,结果只是有只耗子对着儿媳妇龇牙咧嘴。他松了口气,抄起木棍将耗子打得稀烂。之后就什么事都没了。

傍晚,归来的孙明理从邻居口中得知了家里发生的大事:父亲冲进了他的卧室,随后响起了妻子的尖叫声。这种说法就像夕阳朦胧又带点暧昧色调,让人浮想联翩。尤其当他看见别人脸上若隐若现的嘲笑,怒火一下子冒了上来。“我非宰了那个老东西不可!”孙明理扔下这句话就往家里冲去。

第二天一早,孙守财父子爆发的冲突就在村里掀起了浪头,具体情形是各种版本轮番上场。消息刚在村口是这样子的:孙明理打牌输了钱,问父亲要钱时被拒,父子俩起了冲突。跑到村东又变成孙明理参与网络赌博,欠下了巨额债务。他打算将房子卖了还债,结果在偷取房产证时被父亲撞见,父子俩打了个头破血流。传到村西这种说法立马被推翻,换成了:孙守财父子在家中从事着非法交易,事后因为分赃不均导致两人大打出手。等传到了村北,就惊得所有人都张大嘴巴:孙守财早已与儿媳妇有染,两人一直在私下里勾搭,后来终于被孙明理撞破。人们还说,孙明理刚上小学的儿子其实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孙明理正满世界联系基因检测中心,已经近乎疯狂。

就在各种说法激烈碰撞之时,孙家的门一连好几天都没打开。这个反常情况立即将人们的好奇推到最高点。人们站在孙家门前猜测里头发生的事情,有人还宣称闻到过淡淡的血腥味飘出来,却没有人想到要报警。

几天后,孙家的门总算开了,孙守财父子推着一辆车从人们诧异的视线里经过,看起来什么事都没发生。这个情况就让等待多日的人无法接受了。后来孙明理去了茶馆,人们发现了他脸上被蒙在鼓里的茫然。于是有热心的人看不下去了,主动上前还原了他不在时家里发生的事情:孙守财扒掉了自己儿媳妇的裤子。

孙明理一口茶呛了出来,他抹抹嘴道:“这老东西还敢扒自己儿媳妇的裤子?”对方脸上闪烁起那种已经洞悉真相才有的自信:“你又不在家,你怎么知道老东西没扒过你媳妇的裤子?没准他们还一起睡过呢。”

“你他妈胡说!”孙明理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领。

随即精准的分析让他心服口更服:“你没看当时就老头子在家吗?你媳妇脑袋瓜子不清不楚的,就算有人把她裤子扒了,她估计也在那里笑的。”孙明理幡然醒悟,拳头果断落在了父亲身上。而后一句善意的提醒帮助他彻底消除了祸患:“你还把他留在家干什么?等着再扒你媳妇的裤子?趁早赶出去一了百了!”

天黑了,万家灯火在夜幕下闪烁成一大片温情,外出奔忙的人们都随夜鸟儿一起归家了,只有孙守财还在外头游逛,因为他已经无家可归。此前,他在梦里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赶出家门。关于儿子突如其来的翻脸,孙守财隐隐觉得与之前“自己帮儿媳妇打死耗子”这件事有关,似乎错就错在这里。可这会有什么错呢?儿媳妇也是亲人,自己难道不该保护她吗?孙守财思来想去都没弄明白。

走着走着,眼前有些不对劲。整个村庄太安静了,就好像是人们都躲了起来。大家伙儿为何要躲起来呢?难道晚上有鬼出没不成?自己已经在村里走了一圈,根本没遇见什么鬼。既然如此,他们还怕什么呢?难道怕的是他?孙守财忽然意识到,这会儿自己一个人在夜里游荡,不正像传说中四处作祟的恶鬼吗?孙守财立刻被这个念头逗乐了,却实在笑不出来。

孙守财来到老王家的屋子前,熟悉的大门在暗夜里温馨闪烁着。孙守财正要敲门,那句讽刺了活人上千年的“白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突然在脑袋里闪现,让他有几秒钟迟疑。所幸老王是相識数十年的朋友,哪怕自己变成鬼,老王也一定会认出他来。

门被敲响后,里头传出一个声音:“谁啊?”

孙守财朗声回应:“是我,孙守财。”心里的沉重随之降下去。里面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门后才响起脚步声。灯光攸闪,老王的脑袋探出来,脸上僵硬的笑容让他看起来好比一具蜡像。

暗夜中,老友熟悉的脸带来了温暖。孙守财直接说明来意,结果让老友瞬间面露为难。老王看了一眼屋里玩耍的小孙女,婉拒道:“你看,我家女娃子还小,实在是不方便。”这算哪门子狗屁理由!孙守财听懂了话里深处的意思,这时候月光照在老王脸上,向他反射来大片冷意。孙守财脸上青白翻涌,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要说点什么,最终叹了口气回到夜色中。

被老友拒之门外,这种感觉犹如本想伸手取暖,却触到了一团坚冰,整个人整颗心在猝不及防中降到零点。自己被赶出家门后,外面的风就变冷了,老天爷竟然也落井下石!世上的霉运总是没完没了。连相交多年的朋友都不肯收留,孙守财仰望夜空,低头问自己还能去哪?

眼前又是一扇门,门里头是可以让自己躲避寒风的屋子,还有柔软的床,以及香甜的晚饭……这些让孙守财做梦般向往。他认得这是李栓柱家,他们平时没有往来,早年还闹过矛盾,虽然很小,但人总是记仇的。这扇门肯定不会开。

门却打开了!李栓柱站在一团温和的光线里,让他浑身散发着亲切感。孙守财听到了奇迹的声音:“来我家睡吧!”眼前这团光驱走了黑暗,让孙守财想起冬天落完雪后出来温暖大地的太阳。他不知道的是,李栓柱之所以开门,只因夜晚那些游荡的人影会增加他对黑夜的恐惧,他宁可主动请鬼影进屋,让灯光把他们变得不再可怕。

夜深了,孙守财无法入睡,心中的感激波潮涌动。他起身下床,又重新躺倒,他很想向李栓柱表达自己的感激,并就往昔的矛盾送上歉意,却又不知怎样开口。后来他终于鼓足勇气走到李栓柱的房门前,地上有一堆被月光照亮的东西。那是一些花生壳。孙守财蹲下身抚摸着花生壳,感觉触手冰凉,大概是染上月光的缘故。他不知道这些花生壳为何会在这里,只知道要是踩上去一定会发出响声,还会吵醒里面的人。花生壳就像一座高山突然立起,生生将孙守财拦了下来。孙守财是在短短一秒钟内想明白的。李栓柱把这些花生壳放在房门口,为的就是不让自己来找他。他只对自己打开了大门而已,卧室的门没有对自己打开,心里的门更没有打开。花生壳以及上面冰冷的月光让孙守财心里冒出了一种愤恨,他用力将花生壳踩出很大动静,然后头也不回地出门离开。

午夜的雨无情地落下来。孙守财觉得每滴雨落在地上的响动都像大声咒骂,霎时间到处都充满咒骂声,犹如一场兴师动众的审判。远处山梁的模糊影像是高大的审判桌,闪电落在山顶化作隆隆雷鸣,犹如惊堂木拍案而起,声色俱厉地斥责一桩丑恶罪行。孙守财感到内心膨胀的恐惧终于爆炸了,他在夜幕下如受惊的野兽般奔突起来。哪里能让自己躲避恐惧?对了,还有个地方!孙守财赶到村口的桥头庙已经浑身湿透,他觉得这场雨正在把大地变得冰冷,是不是冬天提前到来了?

走进庙里,一大块布幔在孙守财的视线里晃动。他伸手抓住布幔,上面有淡淡的温暖。在严寒中,温暖的感觉格外清晰。这条布幔在神灵所在的地方,上面一定有神的力量,如今自己特别需要神的力量来庇护。孙守财一把扯过布幔披在身上,布幔一点点吸去身上的雨水,同时也带走了寒意。孙守财终于得到了温暖。他想起了年轻时与邻家女孩一起躺过的草垛,任凭外头天寒地冻,里面始终温暖如春。这一觉,孙守财睡得分外安稳……

第二天,来庙里上香的老妈子看见蒲团上睡着一个人,看清对方面孔后,老妈子温和了一辈子的心脏立马蹿出怒火。孙守财刚睁开眼就看到面前立着个人影,正在一团温光里闪烁。好像是救赎苦难的观音菩萨来了,孙守财心头惊喜。等视线清晰,那却是一张无比鄙夷的脸,让他又想起昨夜的凄风冷雨。太阳在外面,白昼也在外面,孙守财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渴望光明和温暖。他几乎冲了出去,随后听见庙里炸起一声带着伤心的咒骂:“该天杀的!他把菩薩的裤子也给扒了啊!”孙守财这才看清身上的布幔,深沉的颜色有些不祥,好像沾染了罪恶的缘故。

孙守财扒掉菩萨裤子的消息在村里爆炸了,人们的耳朵被震得“嗡嗡”响。在崇尚神灵的村子里,这是比杀人放火更加严重的罪行。孙明理,铁打的一条汉子,听闻此消息居然也在屋里哭得稀里哗啦。而后义无反顾地吞下了一整瓶农药,带着对老爹的无限怨恨一命呜呼。他死后,美貌却呆傻的妻子马上被接收,接收者得偿所愿,怀抱娇妻凯旋返家,脸上春风十里绵绵不断,当晚洞房花烛,良辰美人享用不尽。或许有人会感慨这世上的事,从来是东边日出西边雨,苦难和幸福都不会彻彻底底。

这些事情发生时,孙守财已经来到城里。他寻思着哪里的人最多?首先想到的就是菜市场。孙守财望着菜市场黑压压的人群,忽然发觉已经好久没看到过这么多人,此时人群让他感到亲切,也让他有了充足的底气。孙守财用力清了清嗓子。在菜市场早已司空见惯的沸沸扬扬里,突然,一个特别的声音撞进人们耳朵:“我没扒儿媳妇的裤子,我是冤枉的!”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但目光只在孙守财身上停留了几秒钟就移开了。孙守财觉得可能说一遍还不够,他喊了第二遍、第三遍……然而每次看过来的人都比上一次更少。终于有个人走到了面前,孙守财已经喊得喉咙沙哑,浑身冒汗。

来人是菜市场的保安。他打量了孙守财一眼,觉得这个老头不像是个疯汉,于是用正常的语气说道:“叔,这里不好吵闹的。”

孙守财辩解道:“我不是来吵闹,我来说理。这里有这么多人。”

保安忍住笑劝说道:“要说理应该去找警察,这里是菜市场,不是说理的地儿。”

孙守财马上急了:“怎么不是说理的地儿了?你瞧瞧这里有这么多人,道理不就是说给大家听的吗?”

保安只好将孙守财拉到一边,说道:“叔,我教你个法子,你去找警察,你把理说给警察听。警察信了,所有人就都信了。”

孙守财将信将疑,想了一会儿,两只小眼珠子警惕地盯着保安,说道:“你小子别诓我。”

保安举起手:“天地良心。”

孙守财又问:“那警察长啥模样呢?”

保安说:“像我一样穿黑衣服的就是。”

孙守财并没有就此离去,接着他问了保安一个奇怪的问题:“你信不信有个人会趁儿子不在家把儿媳妇的裤子扒了?”

保安先是一惊,眼珠溜溜转了转,然后说出一个谨慎的答案:“这个说不准哦。”

孙守财感到心迅速冷了下去,浑身的汗珠结成冰凌“哗啦哗啦”往下掉。他看了看保安,又看了看远处的人群,终于长叹一声往外走去。他原本以为菜市场里这么多人,肯定有人会相信自己的话。没承想到头来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甚至开始觉得,村里人说的话才是真的,自己真的扒过儿媳妇的裤子。要不然,为什么所有人都不信他呢?从来都是只有骗子的话才不被人相信。

在门口,孙守财看见水产摊子上正在售卖一种奇怪的鱼,鱼头长着一根长长的刺,就像嘴里衔了一把尖刀。他问鱼贩子:“这是什么鱼?”鱼贩子说:“这是贵州来的乌虬龙蛇,学名叫‘大刺鳅。”孙守财记住了它的学名,接着问道:“它的这根刺会扎人吗?”鱼贩子说:“当然会扎人了。”孙守财又问:“会扎好人还是坏人呢?”鱼贩子不耐烦了,甩下一句“当然扎坏人了,坏人才该被扎”,不再理睬他。

晚上,孙守财做了个梦。许多大刺鳅不停用嘴部的尖刺扎着他,仿佛在执行一场刑罚。惊醒后,可怕的尖刺还在眼前晃动,孙守财问自己:“我真的是坏人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月光在地上奔流,把大团的茫然、无助送进孙守财心里,却连一点动静都不曾发出。站在四周的楼房也遁入夜色中,似乎不想搭理这个人。孙守财发现,原来孤身一人的滋味是这般难受。

李栓柱家传出了失窃的消息,让村里空气再度沸腾。茶馆里,人们将李栓柱家的盗窃案翻来覆去,就在新鲜感开始消退时,有个人突然说他曾看见孙守财去过案发现场,后来是从里头跑出来的。话音刚落,原本已经暗淡的案情又亮光闪现,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马上联系在一起,并且互为因果。滚烫的茶水让人们渐渐进入一种亢奋状态,他们大声骂着早已不知所踪的孙守财,骂得脸色潮红,后来有人将这条线索告知警方,完成了一项正义使命。

从菜市场出来,孙守财又见到了很多穿黑衣服的人,那些人当中有保安、有城管,但就是没有他要找的警察。孙守财焦急万分,找不到警察,大家就不会信自己的话。可是,警察到底在什么地方呢?后来,孙守财看见自己的照片贴在一根电线杆上,下面还有很多字,他认不出来写的啥,但陌生的城里居然有自己的照片,他感到很高兴,意识到此行会有收获,黑瘦的脸稍微有了一些红润。当他转过身,迎面看见的是两名警察乌云般的制服。

又是两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孙守财期待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是不是警察?”

“没错。”

总算见到了警察!孙守财兴奋地说道:“我总算找到你们了!”

两名警察对视一眼,脸上都是莫名其妙。其实他们也已经找这个人很久,有人举报他涉及一桩入室盗窃案。锁定目标后,他们做好了抓捕准备。不料却碰见了嫌疑人主动找警察的亘古奇闻。

到了警局,孙守财方才知道李栓柱家遭了贼。他老老实实交代了自己曾去那里借宿的事情,“后来在天没亮就离开了”这一细节引起了办案人员的怀疑。好在之后充分的证据浮出水面,“孙守财曾到过李栓柱家”与“李栓柱家遭遇盗窃”这两件事的关联被一刀切断。潜行在人海中的那个真正的盗贼被法律之网捕捞上岸。消息传到村里,人们大失所望,有的人对调查结果产生怀疑,却也无法反驳而只好接受。虽然民警通知孙守财可以离开,但他并没有走,这里洗清了自己做贼的嫌疑,自己又看到了新的希望。

接待窗口前,警员小刘正打着哈欠。

孙守财闯进了接待室,一进门就说:“领导,我要来说理!”他都忘了要先登记。小刘因疲惫而木然的脸上有了惊讶。听见孙守财接下去的话,小刘疲惫的脸上彻底来了精神。

“你要说什么理呢?”

孙守财说道:“我要说我根本没扒过儿媳妇的裤子。”

小刘差点笑起来:“你怎么会想到要证明这个呢?”

“因为他们都说我那天在家扒了儿媳妇的裤子。”

小刘这才有点认真起来:“那天除了你,还有谁在家呢?”

“就我和我儿媳妇。”

小刘的目光里冒出森然寒意:“那你有没有进过兒媳妇的房间?”

“我冲进去了……”

小刘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你怎么能干这种事呢?”语气中不是嘲讽,而是直截了当地批判了。

孙守财听傻了!眼前这位警员的话彻底坐实了他的罪名,孙守财突然将窗口擂得震天响,脸上红得像涂了血,“我才没有扒儿媳妇的裤子!”警察居然也觉得是他扒了儿媳妇的裤子,这让孙守财心里的愤怒和无助瞬间放大。

一屋子人全部转过头来,小刘吓得缩起身体,但她还是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那你说清楚不就行了!”

“我怎么说得清我没扒?我没证据!”

小刘反问:“那他们有证据证明你扒过儿媳妇的裤子吗?”

“没有没有!”

“那不就得了!他们没证据证明你扒了,那你就是清白的啊?这种事情连小孩都想得明白,还用得着证明?”

孙守财猛地坐到接待窗口上,吼道:“那你看看,我扒你裤子了吗?你能怎么证明我没扒你裤子?”小刘尖叫着逃进了里屋。孙守财被两名协警架着赶出警局,其中一名协警还嘲讽道:“耍流氓耍到警局来了!要不是看你一把老骨头,非好好修理不可。”

孙守财回过头,阳光恶狠狠地打在警局的玻璃窗上,溅得到处都是。整个墙面正朝他闪烁着逼人的光芒。孙守财觉得警局大楼就像一张巨大的脸,正在笑话自己。他很失望,原来警察也无法证明自己没有扒过儿媳妇的裤子,那还能指望谁呢?天色阴沉下来,孙守财分不清是要下雨了还是夜晚到来了。

这时,又有一个地方在孙守财心里冒了出来,那个地方叫“省城”。孙守财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冒出一团亮光,那里似乎就是省城,正在召唤着他。“我上省城说理去!”孙守财朝警局大楼吼了一声,然后踏上了去省城的道路。高速公路上,一辆前往省城的大巴开进了服务区。离开时,司机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个人。等了很久也不见来人,车厢里充斥了各种复杂的情绪。

人们的脑海中渐渐浮现起那个人的样子,对他的形象嗤之以鼻,对他的久久未归也猜想连连。突然有人告诉大家,压根就不应该等他。问及原因,那人说道:“你没看他破破烂烂的样子吗?像这样的人难道还会支付车票费?八成是个逃了票的!”

马上有人接过话:“这样的人就应该赶下车去!”

“赶下车去!”

“赶下车去!”

“赶下车去!”

……

眼看车厢里即将掀起一场风暴,司机赶紧发动汽车驶出了服务区。谁也没想到孙守财在服务区也会撞见倒霉事。服务区里发生失窃事件时,孙守财正好走进人们的视线,邋遢的行头让他顿时变得形迹可疑。

孙守财被请到警务室,浑身给人搜了好几遍,一无所获的结果让民警只能放人。从警务室出来,孙守财在一潭积水前站了很久,他看着水中模糊的影像,想着这世上有没有一面镜子,能把人照得清清楚楚,好人、坏人、小偷、杀人犯在镜子里一目了然。他特别渴望世上能够拥有这样一面镜子。

回到下车的地方,只见大巴车停靠的位置变成了一块空地,孙守财惊得张大了嘴巴,心里对自己记忆的自信没有减。他对旁边的保安说道:“刚才这里明明有辆车的。”

保安告诉他一个冰冷的事实:“开走啦!”孙守财看见保安脸上浮着一层幸灾乐祸的笑意,瞬间加重了他内心里的惶恐。“我还得去省城,我还得上那儿说理!”孙守财把脚下的地跺得“咚咚”响。

面对这个近乎崩溃的人,保安却是满脸轻松的笑容:“路上不是有车吗?你重新坐上一辆就能到了。”

孙守财重新看到了曙光。他兴冲冲地跑到路边朝过往车辆挥动手臂,结果忙活了半天也没见一辆车停下来。

孙守财沮丧地回到原地,他向保安诉说了没有车辆停下来的结果。保安没想到还会有这么蠢的人,毫不客气地把事实告诉他:“他们又不认识你,干吗要停下来?除非你能拿石头把他们砸停。”事后保安都难以相信自己会冒出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在警察询问时也是矢口否认。

孙守财没有一秒钟的犹豫,他闪电般捡起石头往路中央丢去。一阵刺耳的刹车声过后,高速公路上响起了猛烈的撞击声,还有凄厉的惨叫声……远处的保安吓得脸色煞白。

高速路上七车追尾的新闻引发了众怒,受害者家属更是咬牙切齿地要求严惩肇事者。

当警察来到孙守财面前,他还在不停说道:“我要去省城讲理!”听到警察说要带他去省城,孙守财顺从地钻进了警车,脸上还闪耀着胜利者的荣光。“我要去省城了!”孙守财朝身后的服务区吼了一声,把民警惊得面面相觑。

孙守财终于来到了省城。在中级人民法院的审判庭,孙守财被两名法警推进被告席,他茫然的目光在法警身上游动,又扫视了全场的人,眼前从未见过的情景让他一头雾水。这些人在干什么?自己为什么被带到这里来了?

孙守财怯生生地问身边的法警:“这里能说理吗?”

法警说道:“这里就是说理的地方。”

孙守财顿时两眼放光:“我来省城就是来说理的!”

法警接下来的话却把他吓得瘫了下去:“你已经没有资格说理了!”

法庭正中央,法官声若洪钟:“被告,你可认罪?”

孙守财又看了看周围的人,像猴子似的挠挠脑袋。他忽然觉得自己又来到了庙中,正中央那几个高大的人就像是庙里的神仙,此时,神仙开口对自己说话了。那神仙说的话肯定错不了。他的脑袋低垂了下去,同时听见心里就像认输似的叹息了一声。随着法官的槌子响起,一场公正的审判落下帷幕。在听众的拍手称快中,一个罪恶的身影被锁进了囚笼,他的名字也被钉在法律和道德的耻辱柱上,永远都无法抹去。

责任编辑/董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