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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社会中的自我探索 评舞剧《白蛇》

2023-06-10裴芳宁

上海戏剧 2023年2期
关键词:白素贞法海青蛇

裴芳宁

2022年11月4日至7日,由谭元元担任艺术总监、周可导演、罗周编剧的舞剧《白蛇》首演于上海大剧院,并于2023年3月17日至19日进行二轮演出,向全世界观众展现了独特的东方舞台美学。该剧从“白素贞与许仙”的传统爱情故事中飞跃出来,从新视角出发,关注当代人的精神世界,舞蹈语汇上将中国舞、现代舞、芭蕾舞融合在一起,呈现出如梦如幻的写意美。

舞剧《白蛇》改编自中国民间爱情传说《白蛇传》,在情节上对原有“白蛇故事”进行了大胆改编,将中国故事与现代表达结合在一起,文本与文本之间形成了互文关系。舞剧《白蛇》的改编体现了两个层面的优点。第一,充分利用原有文本来帮助舞剧的叙事。经由文学作品改编而成的舞剧的剧本及其舞台呈现就是对于《白蛇传》原文本的引用、吸收、改写或者拓展。众所周知,话剧舞台上复杂的人物关系、情节、冲突可以借助台词描述得十分准确。由于舞剧主要通过形体与动作而非台词来表现思想情感,就注定了在相同演出时间内,舞剧更善于抒情,能传达的叙事信息量相比话剧是有限的。观众进剧场时带着对《白蛇传》原文本故事与人物的基本经验来理解舞剧《白蛇》所要传达的信息,由此产生审美联想和情感体验。比如妻子与白素贞都由谭元元扮演时,观众会自觉将妻子与白素贞的经历联系在一起;会明白丈夫要求妻子喝下的药与千年前白素贞喝下的雄黄酒是遥相呼应的;也会明白青蛇与白蛇之间的情感羁绊。第二,经典文本的新阐述令人眼前一亮。舞剧《白蛇》在对原文本的大胆改编是根据创作主体与欣赏主体的审美需求和价值系统进行再创造的。导演与编剧并未将这出以歌颂爱情、批判封建礼教为主题的传统故事原封不动地搬上舞台,而是在研究了《白蛇传》中的女性形象从古到今的历史演变之后,提出新的问题:当下的女性身处怎样的困境呢?

全剧分为两幕,“梦蛇”与“化蛇”。第一幕“梦蛇”,惊蛰春雷响起,看似家庭生活幸福的妻子最近总会看见青蛇幻像。丈夫认为妻子病了,就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在医生的催眠下,妻子的梦境被逐渐揭开,千年前西湖边的故事重新上演。医生所说的治愈,便是杀死妻子(白蛇)心中的小青。第二幕“化蛇”,中秋之夜,小青重返人间,医生再度化为法海进入妻子的意识世界企图根除妻子的“病”,这一次,白蛇與青蛇携手击败法海,也告别了许仙,她们合二为一,重回到自由的天地。

笔者认为,舞剧《白蛇》反映出了这样的社会问题:当下的女性身处于自我认同的困境中。尽管社会生产结构发生改变,女性的社会地位提升,但现代女性仍然总是被告知要顺从、要奉献,在外要知书达理,在内要贤良淑德,女性个体在这些“被要求”和“被告知”中逐渐迷失对“我”的感知。千年前的白素贞围绕着许仙,如今妻子围绕着丈夫,可是真正的“我”在哪呢?编剧从青蛇身上找到了出口。当代的文艺创作者对青蛇形象的构想愈发丰富,青蛇不再只是传统故事中许白爱情的旁观者,前有李碧华的小说《青蛇》,后有追光动画出品的电影《白蛇2:青蛇劫起》。舞剧《白蛇》运用了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法对“白蛇”故事加以解构,青蛇成为了白蛇的镜子。白蛇与青蛇分别象征着剧中妻子的自我与本我,白蛇代表着贤淑、温顺、符合社会与家庭对女性期待的一面,是个体对其社会角色进行自我评价的结果;青蛇代表着女性充满探索精神、野性与欲望的一面,是个体人格中最原始、最本能的部分。

“梦蛇”中的白蛇与青蛇本是游戏人间的两只小妖,她们共同进退、逍遥自在。然而许仙的出现打破了青白的小世界,白蛇与许仙一见钟情,青蛇因此妒火中烧。这象征着女性在某个人生阶段中将重心转向了爱情与婚姻,以恋人与家庭为尺,暂时忘记“我”的存在。

“化蛇”中心理医生(法海)为了铲除妻子的“病根”,便禁锢住丈夫,要挟妻子来到诊所进行治疗,以强权的姿态企图压制甚至消灭妻子那“青蛇的一面”。这象征着世俗观念对女性的束缚与规训——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但是末了,没有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白蛇也是她,青蛇也是她,妻子选择认同真正的自己、与青蛇共存。结尾时许仙诚然如传统意义上的好男人挺身而出将白蛇挡在自己身后,但白蛇走出了“保护罩”,拒绝了男人的庇护,选择面对法海,为小青为自己而战斗。她可以仍然爱许仙、爱丈夫,但人生中与自己相处最久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结尾时,青白二蛇回到她们曾经的家园——清澈湖底,观众为之欣慰,因为白蛇(妻子)终于找回了自己。舞剧《白蛇》就这样被赋予了新的思想内核——现代社会中的自我探索。这种探讨的个人与社会关系问题的内核下,舞剧《白蛇》在不知觉间与道家思想中“自然本性的回归”逐渐靠近了。

故事中的雷峰塔镇压着白蛇,殊不知剧中的现代社会的“妻子”从一开始就被禁锢在无形的雷峰塔之下。剧中妻子喝下了心理医生给的药水,于是回忆中“无数”个自己走上台前,渐渐融入进“雷峰塔”的投影中——意味深远。可自由飞翔的思想永远不甘遭到禁锢,这是自然规律。人的自然本性,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人的动物性本能。青蛇修炼岁月比白蛇短许多,相比于更接近人类的白素贞,小青更显兽性。而妻子的自我探寻,也体现在她对自身动物性本能的接纳上,体现在平等地看待“白蛇”自我与“青蛇”本我上。妻子依靠着内在的自我觉醒,推倒了那无形的雷峰塔。

舞剧《白蛇》的思想内核与外部形式是有机融合在一起的,综合运用多种语汇来表情达意,戏剧表演、舞蹈语汇、音响、服装、布景、灯光、多媒体等多种表现手段在导演的总体把控中相互组合,产生奇妙的艺术效果。

编舞融合与平衡了多个舞种,让每个人物形象拥有自己的特色:优雅的白素贞多是芭蕾舞、灵动的小青多是中国舞与现代舞的结合、严肃的法海则是在芭蕾舞中融合了现代舞和武术……小青用柔软的手臂体现出更多的“蛇”性,妻子在芭蕾舞中融合了僵硬感的动作卡顿设计来呈现出提线木偶的寓意。正如英国当代著名社会学家吉登所言,自我认同与身体联系密切,自我是感受对身体的轮廓和特性的觉知,是对世界的创造性探索的真正起源,因为自我是自我价值的承担者。舞剧《白蛇》正是放大了来自身体的表情达意,与同题材的电影、电视剧作区分,我们能够看到:丈夫拿起奖杯翩翩起舞以表达他对名利的追求;丈夫与妻子求欢时,妻子主观上的不情愿使得舞蹈动作和气息也随着忧伤的音乐逐渐降低重心;白素贞与许仙定情时,搭配的是舒缓轻盈的音乐,一段深情的双人舞体现他们的情投意合,就连许仙的托举也情意绵绵、小心翼翼,这种双向奔赴与前面“妻子和丈夫”的“勉强”形成了强烈对比;小青戏耍前来搭讪的几位书生时,可以细节地看到有两个书生中了法术后,则互相抓住对方的脚,真的“滚”下了台,趣味十足;小青与法海斗法时,在舞蹈中融合了武术元素,以对称的舞蹈动作展现他们刀光剑影之间激烈的对峙关系;结尾青白镜像的舞蹈动作寓意着两者千丝万缕的共生关系——舞蹈演员用身体说话,诠释角色的精神世界。

舞台美术设计同样服务于思想内核。妻子(白蛇)的裙子尽显得体大方、头发始终是扎起来的;小青的妆造飘逸感十足,舞动中的披发也成为了舞蹈的一部分——暗示着两者性格的差异,表现出小青的潇洒自在。现代的现实世界使用灰暗的色彩和方形的线条来象征清冷与压抑;古代的意识世界则使用明亮的色彩和圆形的线条来象征美好与和谐。几处“雨伞”的巧思令人眼前一亮:伞是白蛇故事中许仙与白素贞定情之物,但现代的丈夫却在雨夜因为雨伞邂逅了一位红衣女郎,回到家以后还被勾起情欲再向妻子求欢,实在讽刺;古代世界中小青去寻觅挡雨之物,寻来荷叶后目睹了姐姐与许仙撑伞,于是妒火中烧——雨伞此时是表达“爱”的象征物。还有唯美的湖底场景——那是青蛇、白蛇的心灵港湾和精神家园,蓝色灯光和绿衣伴舞打造出了一片梦境般的湖底世界,那里没有束缚与对抗,只有舒适与自然。法海的钟在前期也许是礼教是规训,在最后一幕则变成了破钟沉入湖底——枷锁被打破了,法海怅然若失。开头结尾遥相呼应地采用绿纱与白纱飘过整个舞台,让观众感受青白的精神世界与充盈整个空间的女性之美。创作者使用多种语汇自由地创作打造出富有生命力的意境,诱导观众想象力的加入,唤起观众的通感,使得舞剧作品更加完整。

一切艺术表达都在指向同一个最高任务——现代社会中的自我探索,包括自我了解、自我接纳、自我认同,这是通往自我实现这一理想目标的必经之路。这条道路上,不只有《白蛇》中的主角“妻子”,也不只有当下的女性群体,更有跋涉中无数的男男女女。人们在剧场里参与重生与蜕变,推倒精神上无形的雷峰塔。

舞剧《白蛇》不仅是美的,更融合了艺术的真与善,向全世界传递了独特的东方美学,讲述着全新表达的中国故事,是一部蕴含深厚人文关怀的作品,将观众引向自我探索的精神之旅。

(作者为上海戏剧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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