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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层的沙尘暴

2023-06-10董永红

飞天 2023年3期
关键词:儿媳老妈奶奶

她把中药滗出来,三次的合在一起,浓黑的汤汁,满满一大碗。温火熬过三遍,药渣蓬松,衰朽。她向袋子里倒药渣,小锦醒了,带着哭腔喊奶奶。

“来了,奶奶来了。”她答应着,随手拉开门,将药渣袋子搁在门外,就在脚跟离地的一瞬,门忽然摔过来,砰的一声,锁了。

一瞬,不过是脚离地的那么一瞬,门就硬生生地把她隔在了外面。

门的响声,把刚睡醒的小锦吓得愣住了,片刻,他大哭起来。

她推,搡,拧把手。不管怎样,门都不动,把手也不动。

“小锦,不哭、不哭,奶奶在,奶奶在呢。”她对着门缝向里喊。说是门缝,其实门合得很严实,没有一丝缝隙。

小锦感冒咳嗽两天了,一哭,咳得更厉害了。

“小锦,小锦,奶奶在,在呢。”她对着门向里喊。过道的阵风把她身上宽松的单睡衣吹鼓,捏瘪,冷得她禁不住打哆嗦。

“奶奶,奶奶……”不见奶奶抱他,小锦只好自个溜下床,光着小脚丫,踉踉跄跄在屋里哭喊。

奶奶藏在哪里呢?

小锦从小卧室哭到大卧室,从大卧室哭到阳台,从阳台哭到灶房,从灶房哭到客厅,再到小卧室和大卧室里找奶奶,就是找不见。

奶奶到底在哪里?

终于听清了,奶奶在门外喊他。小锦一岁半了,从没一个人在家待过,怎能不哭呢。小锦半岁时,爸爸把奶奶接来带他。快一年了,每次出门,都是奶奶拉着他在楼道里学走路,陪他玩。奶奶可从没把他一个人丢下过。现在奶奶怎么把他丢下,自个出去了?

奶奶拍着门喊小锦,叫他不要哭。小锦跪在门边,小手拍打着门哇哇哭。

“小锦,不哭,是风把奶奶吹到外边了。你乖乖的,茶几上有饼干,你去吃饼干,奶奶叫人来给咱们开门。”

“听奶奶的话,吃饼干去。可不敢碰碗里的中药,也不敢碰暖瓶,烫呀!”她给小锦说。小锦哭得撕心裂肺。

茶几的这头放着手机,手机上拴有门上的钥匙。那头是一大碗刚熬好的中药,还有暖瓶和半袋饼干。她准备趁小锦睡觉的空儿喝中药的。要是小锦醒着,药和暖瓶说啥也不敢放在茶几上,他见啥抓啥,哪管搬倒,哪管烫手呢。

小锦只是个哭,根本不听她的话。她抹了一把眼泪,跑到向楼道中呼呼灌风的窗口,喊人。

风卷黄沙,天色浑浊,地面离得那么远,啥也看不清。

本来很清楚地知道旁边没邻居,她还是跑去敲中间的门,又去敲西边的门。那两家空着,可能还没卖出去。

小锦哭得更伤心了。

“小锦,小锦,奶奶在呢。”一股泪涌在嗓门上,她用力吞咽了。

呜呜的风声拍打窗户。沙尘暴占领了一个城仍不甘心,还想冲进门窗,搅浑人们的生活。

楼上可能也没邻居,从没听到过装修房子的声音。她还是向楼上跑去。

去年的这个时候,儿子把她接到了城里。正是初春,家里农忙了。虽然各样种子冬天她就收拾好了,施的肥冬天她和老伴也送到地里了,但丢下农活,她心里还是虚晃晃的。着实没一点儿办法,儿媳休完产假要上班,小锦没人带,雇人吧,将一个吃奶的孩子交给外人,谁能放心。

她不识字,不会打电话。儿子买来一个老人手机,教她认上面的数字,教她接电话。开始,她不会,慢慢地,还是学会了接电话。儿媳在郊区上班,每天早上六点出门,中午不回家,晚上八点才回来,出门进门,两头不见太阳,照顾小锦的事,是她的。儿子平常工作也忙,有时出差,他会提早把该买的东西都买好。怕母亲心慌,儿子会抽空打个电话。眼下小锦也学会了接电话,只要听到手机响,他就抢过去,对着手机咿咿呀呀。听到母亲和小锦的声音,他也就放心了。其实,儿子总是不放心。母亲从来没在城里生活过,别说出去买东西、坐车这些事,就是家里的天然气灶、电饭锅、电视机这些,他也是教了又教,母亲才慢慢学会。母亲五十多岁了,记不住电话号码,也不会往出打电话。儿子怕出差时家里有什么急事,又特意给母亲教了120和110这两个紧急电话。怕母亲记不住,他找了一张纸,在120前面画了一个医生,在110前面画了一个警察,贴在门上,抬头就能看见。

来城里不久的一天晚上,儿媳下班回来神色慌张地说,在公交车上听人说,就在离自家小区不远的那个小区里,两年前发生过一件奇怪的事:一对年轻的夫妻把老父亲从乡下接来给他们看孩子,老人心慌,抱着只有几个月大的孙子去小区院里转悠。孙子睡着了,老人把孙子放在椅子上,低头看棋。过了一阵,听见孙子哭,老人就说,别哭别哭,咱们回家。老人把孙子抱回家,儿媳接过去一看,自家的男孩竟然被人换成了女孩。找不到孩子,儿媳哭得没法收场,老人悔恨自己太大意,投湖自尽了。就在前几天,老人的儿媳路过邻近的小区时,偶然碰见一个玩耍的男孩,咋看都像自己丢了的孩子,她赶紧喊来警察,原来,孩子就是被近处的人偷换的。儿媳说完,一再叮嘱,叫她一个人时千万别把小锦带出去。她听得害怕,从小锦学爬到学步,只要小锦醒来,她的眼睛就时时粘在小锦身上,从不敢离开。

可是,现在!

楼上的三面门都挂着灰尘,过道里铺满灰尘,没有脚印,没有生活的气味。与楼下自家门口截然不同,小锦经常在楼道里玩耍,她就把三面门都抹得锃亮,把过道同自家的地一起拖得干干净净。

她还是挨个打门,门上的灰尘扑下来,扬在她的脸上身上。三面门上留下了她的手印,过道的尘土上,她的脚印慌作一团。

她又向上一层跑。走道的灰尘呛得眼睛难受。这一层的情况,与刚才那层完全一样。她还是怀着期望,挨个打门,不过是头上脸上加了一层土。门,没开一个。

不说远的,如果相邻的上下五层之内有人装修房子的话,都是能听见响声的。心慌時,她常盼着有人装修房子,快点住进来,就算不是对门,就算隔着一两层,至少在一栋楼上,也算是邻居了。

咋办?还上去吗?她又向上面的楼梯爬去。

这一层也没住人。不能再上了。她回头往下跑。脚底的冷汗,滑得她的身子乱摆。

上了几层?想不起来了。她跑出去,不是自家。再跑出去,还不是自家。

每一层都有门牌号,她不知道看,只顾一层一层往下找。

天,这鸟笼子呀!她骂了一句。

她骂的这鸟笼子,来得可不容易。

她的儿子是家里的老小。三个孩子中,大儿子小学毕业在家务农。女儿初中毕业后,在县里的食品厂当了工人。他们两个早就成家了。这个老小脑瓜灵,上大学在城里找了工作,又经人介绍谈了女朋友,交往了一些日子,两人都合心,就说到了结婚的事。女朋友坚持要买楼房,工作时间不长的年轻人,能有多少积蓄,不过,他们还是一起去看房。

第一次见到这套房子,是在一张宣传画上。后来,导购把他们带到售房部,指着一盘沙子上拇指高的塑料树,火柴盒大的模具楼,优雅地向他们介绍这个楼盘的诸多好处。选来选去,掂量又掂量,他们选了十九层这套靠边的面积最小的价格最低的户型。两个人凑来凑去,离首付还差一大截。怎么办,钱差得太多了,儿子犹豫,女朋友很动心,非跟导购去实地看。导购指着前面一片长满蒿草的乱石荒滩说,将来,这里就是你家。那时候,这栋楼还在图纸上,家的样子得他们用想象构建。

女朋友铁了心,非买不可。儿子知道家里没钱,又不得不向家里张口。大嫂身体不好,大哥没钱给他帮凑。姐姐家的生活也一般。父母把家里的存粮和十几只羊都买了,又在姑姑家姨姨家舅舅家借了一大圈,还是没凑下几个钱。瞅着他焦急的样子,八十岁的爷爷说:“娃啊,能将就将就吧,日子要一天一天慢慢往前过,不能太讲究了。世上的人,差别大着呢,吃黄金宴的人有,吃粗茶淡饭的人有,在路边拾着吃垃圾的人也有。”爷爷说得在理,但在城里结婚成家,没房子是个大问题。再说,女朋友铁了心要买,着实叫儿子愁肠。

家里没凑上多少钱,儿子就硬着头皮请一个要好的同学担保贷款。这个同学家资殷实,在他的帮助下,贷到了款,交了房子的首付。交过首付,他们的房子还在图纸上,在沙盘上。沙盘上的房小巧别致,花常开,树长绿。结婚时,他们租了一间房,那房临近工厂,工厂的气味很刺鼻。妻子怀孕后,怕气味有毒,他们又搬到了另一处。没住多久,房主将房子卖了,他们只能又找房搬家。

他们看过几回自家的房,工地围着,乱糟糟的,看不出眉目。他盼望妻子生孩子之前,能住上自己的房,可惜工程延期了。为了尽早住上自己的房,这栋楼刚刚交工,他就抢先拿到了钥匙,请师傅简单装修了下,第一个住了进来。在这座不大的城市里,新建的楼房其实过剩,眼下,这栋楼晚上只亮着零星的三四盏灯,别的房大概还没主儿。

没找到邻居,她披着一身灰尘,找到自家的楼层。

“小锦,不哭,奶奶在呢,在呢。”她拍着门说。

风似乎暂停了一下。

猛然,她听见天然气灶上的锅盖发出嗡嗡的喷火声。天哪,锅里的水开了,火旺呀。不知是大风把电线吹断了,还是什么原因,她接了一壶水准备烧开给小锦冲奶粉,电水壶的灯不亮,她拿起动了动按扭,还是不亮。开灯,灯不亮,才知道停电了。她在天然气的一个灶头上熬中药,在另一个灶头上烧开一壶水,储进暖瓶,又接了大半锅水,想等水烧热了给小锦洗衣服。现在水开了,蒸汽顶得锅盖响。要不赶紧关火的话,水烧干了,锅烧透了,就着火了。

她用肩膀拼命撞门,门没动,她疼得叫起来。

小锦多哭一阵不要紧,若是家里起火了……她不敢多想,又向楼下跑去。她知道楼下临近几层也没邻居,因为没听到过装修房子的声音。

果然,找一层,没人。再找一层,还是没人。她又跑回来。

小锦嗓子哭哑了。灶上的锅盖在扑腾。

电梯,想起了电梯。她坐过几回电梯,每次都是跟着儿子。儿子给她教过怎么按电钮,怎样进出。电梯黑屏,门口没有红亮的数字。她按向下的电钮箭头,电梯不开门,不亮灯,不理她。推,推不开。她不知道,没电,电梯不可能动。

她跑回门外,听见小锦哭着向茶几走去,随之传来啪的一声,小锦又大哭了。不知道他碰翻了药碗,还是碰倒了暖瓶,或是把手机碰在了地上。

“小锦,小锦,烫着没有?烫着没有?”她急得眼前闪过一道道刺目的白光。小锦不给她回话,就会哭。

“我不得活了。”她双手擦着泪,提起门口的药渣袋,跑到过道的窗口。

十九层,十八层之上,二十层之下,离顶层还有好几层。十九层,在大城市不算高,在这个不大的城市,高得似乎快要戳着天了。天气好的时候,站在窗口看地面,人矮得猫一样,车像个小方桌。碰到这样的天气,沙子罩着,啥也看不清。

“哎,有人吗?有人吗?”她的半个身子悬在窗外向下喊。风呼呼的,她吸了一嘴沙子。

似乎有个人影,她喊着,把药渣袋子扔下窗子。风太大了,袋口张开,药渣扬在空中,没影儿了。

不是行人,是个吹得翻滚的空纸箱。如果一直没人来的话……这种天气,谁愿意出门呢?况且,这边本来就没多少人。

这栋楼把边,围墙外面是一道还没开通的路。没到动工的时节,地上堆得乱七八糟。

儿子和儿媳每天上班去了,小锦睡着了,她就趴在窗口,望着这座城市。儿子给她指过,东边那栋高楼的后面有一栋楼,是他工作的地方。西边看见的山下面,儿媳在那边上班。儿子从家到单位坐公交车半小时。儿媳离得远,一趟得坐近两个小时的车,每天赶最早的一趟车去,下午赶最晚的一趟车回来。闲了,她就东望望,西望望,她不懂儿子和儿媳干的工作,只盼着他们每天能早点回家。儿子中午回家吃饭,她按时按点把饭做好,儿子回来就能吃上,然后午休片刻,又赶去上班,很紧凑,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儿媳早上走的时候,只要小锦睡觉安稳,她就悄悄下地给儿媳煮一碗面。晚上儿媳回来得迟,她把饭准备好,看着墙上的表算好时间,儿媳一进门,饭刚好上桌。平常她把家收拾整齐,把小锦的、儿子的、儿媳的衣服洗干净,把小锦带好。比起田里的农活儿,做饭,洗衣,看孩子这样零碎的家务,实在是些小事,正如老伴在电话里对她唠叨的:“你活得好嘛,把家里的一大攤事丢给我,跟上儿子享清福去了。”她说:“来来来,咱俩换,你看孙子,我回家干活儿。”老伴无奈地笑一场,罢了。

没事的时候,只有心慌。

刚来的那一个月,儿子和儿媳走了,小锦睡着了,她心慌得站在窗口,朝着老家的方向抹眼泪。娘家老妈和自家的公婆年龄都大了,太叫她扯心了。婆婆和公公快八十岁了,她是家里的重要劳力,这一走,做饭收拾家务的事,全落在了婆婆身上。公公有高血压,地里的活儿也绕不过他。这些,都不算啥,最叫她扯心的是大儿子。她来城里不到一星期,大儿子早上担水时滑倒,把头磕伤了。大儿媳在电话里哭:“怕是磕傻了,眼睛直勾勾的,问啥都不说……”“快上医院,快去!”她跺着脚说。过了几小时,老伴打电话说,医生说了,大儿子磕成了脑震荡,倒是不大要紧,叫她不要着急。哪能不着急!大儿子磕伤的前两天,她急得夜里没合一眼。第三天,大儿子打来电话,她才松了一口气。

隔三差五的,老伴打電话说家里的牛不吃草了,找兽医给灌药。说公公的高血压犯了,头晕得厉害。说家里的庄稼得了黄叶病了。说婆婆感冒了,浑身疼得做不了饭……全是一些或急或慢的扯心事,她知道了,干着急,没一点儿办法。那天,女儿打来电话,说她出了一趟门,婆婆没管她的花,几盆花全干死了。她问两个外孙乖不乖,女儿说都乖着呢。她说只要我的外孙乖乖的,你的几盆花算个屁事。女儿听了,笑起来,她也笑了。比起家里那些扯心的事来,花儿干枯的事,在她看来真不算啥事。

不能耽搁了,得下楼去叫人,她顺着楼梯往下跑。要是一开始就往下跑的话,也快跑下去了。上上下下找邻居,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

她下一层,就跑到走道的窗口上喊几声。没人答应她。

拖鞋一滑,身子撞在墙上,随之滚了下去。她的眼角碰伤了,头晕。她爬起来,拾上拖鞋拿在手中,光脚跑。

好像有人,她大喊着扔下去一只拖鞋。风把拖鞋吹在墙上,碰来碰去,等落地,人影已不见了。

碰伤的眼角肿了,眼睛模糊,疼痛。

大约到七八层了,一辆车驶向了楼门口,她把另一只拖鞋扔出去。不知是离地近了,还是这会儿风小,拖鞋落在车头上,飞起来,又落下,皮球一样。

车主下车,好像指着骂她。

“十九层要着火了!”她大喊。

车主骂了几句,低头看车。

“快救火啊!”她的嗓子沙哑,下面的人听不清。她站在窗口,大喊,双手比划。那人抬头,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她以为他听见了。那人进楼了,她迎下去。

那人不知道去了几层。楼道里没人。她喊着,往下跑。

半月前,娘家弟弟打电话,她同往常一样问:“老妈好着吗?”弟弟说老妈病了。她忙问病得重不重,弟弟吞吞吐吐的,说不太重。听弟弟的语气不对,她说要是老妈病重的话,赶紧往县医院送。弟弟说不要紧,让她好好在城里带孙子,不要扯心。挂了电话,她莫名心慌。儿子晚上回来,她叫儿子打电话问。儿子这才说,他前几天出差去过舅舅家,外婆好着呢。她心中一惊,儿子回来怎么没对她说起这事呢?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子咋可能忘了给她说呢,说不准有事瞒着她。老妈年龄大了,自从老爹过世后,老妈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以前她在家时,常把老妈接在身边照顾。她一走,老妈只能住在弟弟家。弟弟天天在外打工,弟媳妇也忙,老妈七十多岁了,只要没病倒,就得给家里干活。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第二天,她又叫儿子打电话问,儿子推说有事,没打。第三天,她再催,儿子实在隐瞒不过了,绕了好大一个弯,最后才说外婆病逝了。前几天,他不是去出差,是回老家送外婆的。怕她伤心,他和舅舅商量,先瞒着她。

她让儿子把小锦抱到楼下转转,然后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用被子蒙住头哭了一场。那天晚上,儿媳回来做了饭,给她端到面前,陪着她哭。第二天,小锦睡觉的时候,她偷着哭。

几天来,她吃不下饭,没一丝力气,连小锦也抱不动了。儿子在医院开了几服中药,安顿她熬着喝。

一边是离不得人的孙子,一边是没送老妈的愧疚。药,儿子买来了,她就得熬,得喝。喝,喝下这一碗碗苦汤,把她心里的悔恨赶一赶也好。儿子和儿媳成天忙,有时周末也要加班。儿子的工资每月按时还房贷,儿媳的工资每月要挤出一大半来,凑着给亲戚还账。儿媳也是农村长大的,过日子很节俭。她可不能连累他们,更不能给他们心上增加负担。想到这些,她强打起精神,把儿子取来的中药熬了,喝了。她还是忍不住偷偷地哭,哭着,她就自己劝自己,让日子快点恢复如常。

谁能料到,一股风,揪去了她的心。

楼梯钻头一样,一环套一环,一层叠一层。每层都是一样的台阶,一样的扶手,一样的墙面。镂空的梯子间,仿佛耸立着一口又深又细的井。她总是疑心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往下走,越疑心就越急,越急越慢。低层的光比高处的更暗了,她的眼前越加模糊,心悸,喘不过气来,双腿发软,打颤,不听使唤。

她鼓劲往下跑,却怎么也跑不到头。撑不住了,她大哭起来,哭声在空荡荡的楼梯间跌宕。

漫长的楼梯终于见底了,她跌跌撞撞出了梯口,向着有亮光的地方跑。

一个影子从亮处扑过来,躲闪开她,向楼内跑。细看,是儿子。

“快!灶上有火……”她指着楼上,喘不过气来。

儿子向楼上飞奔。听着儿子击鼓般的脚步越升越高,她松了一口气,顺着墙瘫软在地上,双手压住胸膛,压住乱跳的心。

楼外,狂风卷着黄沙。路边的小树紧紧抓住地面,生怕被风连根拔起。

责任编辑 阎强国

董永红,女,70后。发表作品一百余万字,著有长篇小说《产房》《凤雨有路》,小说集《等你长了头发》。获梁斌小说奖、宁夏文学艺术奖等奖项。鲁迅文学院第36届高研班学员。现供职于青铜峡市人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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