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
2023-06-08张建宇
张建宇
一
林小果来所里有一段时间了,还没下过责任区。所长老郑今天要带他去责任区熟悉一下。老郑在门口等了快5分钟了,林小果才磨磨蹭蹭地出来,手里还捧着个手机。老郑一看他手机是横着拿的,就知道是在打游戏。
“小果,看着点儿路,别光顾着玩手机,再摔个‘工伤。”老郑开玩笑似的提醒他。
“在单位不让玩手机,出门还不让玩儿啊。”林小果头也不抬的低声嘟囔着。
林小果是今年刚分到派出所的新警,肩膀上的两个拐还“冒着热乎气儿”。收到录取通知,林小果就匆匆地拎起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箱奔向火车站。坐在火车上,他紧张了几个月的心才终于放松,他太想当警察了。大学毕业后,同学们做什么的都有,唯独他想要做警察。儿时他就喜欢一遍一遍地看《便衣警察》,他最崇拜的就是《黑洞》里铮铮铁骨的刑警队长刘振汉。他坚信,他就适合当警察。
三天两夜的车程,火车从特快换成快速,从快速换成普通快车,再由普通快车换成了慢车。车窗外的绿叶变黄枝,繁华市区变为一个又一个稀稀落落的村镇。这让倚靠在车窗看风景的林小果想起了唐代诗人孟云卿的《寒食》:“二月江南花满枝,他乡寒食远堪悲。”当“气喘吁吁”的火车终于将这个南方小伙子送到了北方的黑土地上时,他看了一眼这个自己要“寻梦”的地方,马上就有种想上车回家的冲动。这是一个人口不过几千的东北山沟小镇,火车开过后,就再也没有了喧嚣。
在这里没看到刀光剑影和英雄豪气,没有冲锋陷阵的机会,有的只是老百姓的家长里短,办的不过是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除了平凡还有枯燥。“刘振汉”离他是越来越远了,对家的思念却是越来越强了。走吧,可恨在父母面前的那句“不干出个样儿就不回来”的话说早了。留下吧,感觉自己不属于这儿。对于从未在大山中生活过的城里大学生来说,这个想法就像神经阵痛一样,时不时就来“折磨”他。就算是要走,也要找一个冠冕点儿的理由,但最终的目标还是回家。
老郑不仅是所长,还是派出所的老人儿,负责带他。老郑从部队转业后就干上了铁路公安,转过年就要退休了。
“快走啊,晚了就赶不上车了。”老郑催促着林小果。
“坐火车去啊,回来不得晚上了。”林小果不情愿地说。他们这个小站能乘坐的就那么两趟“小慢车”。
老郑说:“所里的那辆‘老爷车又‘趴窝了,今天要开到修理厂。咱们只能坐火车了。”
“再说了,现在起码还有火车,以前我们年轻的时候……”老郑没说完,林小果就插嘴说:“郑所,你总说你们年轻的时候怎么怎么样,你看看现在,我来了这么长时间了,连个小偷都没看见,天天巡铁道线、轰牛赶羊的,回来裤脚上都是泥。我这皮鞋开始还打油,现在我都懒得擦了。我从没想过天天能穿着这样的鞋到处溜达。这是警察干的活儿吗?”
老郑想说点儿什么,但又把话憋了回去。林小果和老郑坐对面桌。警察的眼睛是最“毒”的,何况是干了一辈子的老公安。林小果的那点儿想法,老郑能看到底。他心里琢磨:“这孩子素质不错,但是得好好磨练磨练。”
到了铁路沿线村屯的责任区,他们走了一路,老郑招呼打了一道儿。林小果暗想:“别看这老郑平时话不多,但社交能力挺强啊。”林小果后来才知道,这些打招呼的人最初连院门都不让老郑进。这个村庄曾经是铁路线路治安最让人头痛的地方,当地居民以牧业为主要生活来源,牲畜多散放,铁路两侧又没有防护网,牛羊经常上铁路线,影响铁路运输安全的事儿时有发生。自从老郑当上所长以后,他的足迹遍布全村各家各户。有时为了一户村民的签约回访教育,他要反反复复来回40多公里地跑。就是靠着这股“轴劲儿”,感动了村民。现如今,村民都和老郑成了朋友,不仅自己配合,而且还主动配合老郑做起了义务宣传员。
林小果跟着老郑走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老郑从裤腰上把钥匙串解下来。林小果感到奇怪:“老郑在这还有房子呀!”正當他的遐想还没回过神来时,“嗖”的一下,从一个院里钻出来一条大黄狗,接着从这家斜对门也钻出来一条狗,冲着这爷俩儿一阵狂吠。林小果本能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老郑却赶忙制止了他。只见老郑不慌不忙,有节奏地晃动着钥匙链,这两条狗只有着急的份,根本就不敢扑上来。“吓狗有绝招,这我得记下来,以后到哪儿都能用上。”林小果自言自语地说。之后,林小果又发现,钥匙链只是老郑下片儿“三件宝”中的一件,另一件是老郑的笔记本,平时他连睡觉都放在枕边。本子上面记载的东西是任何搜索引擎都搜不到的,那里有这个小山沟最翔实的资料,是解开铁路线路治安难这个最头痛问题的“金钥匙”。还有一件就是老郑的“小黑包”,由于年头太久,经常被老郑夹在腋下的部分早已褪色掉皮,但里面的东西却不能小觑,所有下片儿的必备物品应有尽有。用老郑的话说,他天天夹的是个“移动警务平台”。
二
不久后的一天,老郑和林小果再次去责任区。林小果看老郑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很多吃的和用的,他问:“你这是要顺道儿走亲戚啊。”老郑说:“咱们辖区有一家挺困难的,老两口无儿无女,只能靠政府的救济生活。我去看看他们。”到了这老两口家,老郑先是问了问老太太白内障手术后恢复得怎么样,然后带着林小果帮着老人把院子收拾干净,把围院的栅栏给加固了一下。临走时,老郑又塞给老人200块钱。两位老人拿出了几副鞋垫递给老郑,颤巍巍地说:“唉,你下次人来就行了,千万别再拿东西了,我们的钱现在够花了。”告别了老两口,老郑语重心长地对林小果说:“我每次来,他们都给我几副鞋垫,别看不值钱,但那是他们老两口戴着花镜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踩在脚底下走路踏实。”
听老郑说完,林小果突然觉得心里热乎乎的,脱口而出:“您这师傅我认定了。等您退休了,我接您的班,到时候老两口给的鞋垫咱俩一人一半。”老郑听后,放心地笑了。
三
除夕夜,本是一家人围坐着包饺子、看春晚,将一年中的喜怒哀乐在这岁末之际互相倾诉的时候,但林小果却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宿舍里。要说不想家那肯定是假的。看着窗外升腾的烟花,他心里头还是有点酸酸的。越是逢年过节,铁路警察越忙。所里的民警几乎都是外地的,要是都回家,那犯罪分子不就真“过年”了吗?正当他心里充满失落的时候,老郑来接他到家里过年了。
老郑的女儿和老伴都远在沈阳。这个年,只有老郑一人在这山沟里过。老郑把林小果他们这群单身汉都叫到家里,又把女儿捎来的平时不舍得吃的海鲜都放在了桌面上,和大家热热闹闹地过年。看春晚的时候,林小果问老郑:“师傅,这么多年了,你在这个小山沟子里是怎么过来的,你觉着亏不亏?”
老郑说:“过了这个年,我还有35天就退休了,就要脱了这身警服了,还真有儿点舍不得。”说着,他的眼圈有点儿发红。“人一辈子啊,干什么工作都能干出一番事业。你就说这小山沟吧,虽然以后我不在这儿干了,但是我想,这35年在这儿没白干,该有的荣誉我都有了,该受到的尊重我也受到了,内心踏实。虽然说没像你崇拜的刘振汉一样侦破什么惊天大案,但平常在处理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中却跟大伙儿处出了感情。所以,我觉得我这辈子不亏。就算是在这小山沟子里,我也干成了我的事业。”
“要说亏,就亏了我那老伴和闺女了。这么多年也没给过她们点儿什么,我亏欠她们的太多了。但愿我退休之后身体什么毛病都没有,可以好好补偿她们。”说着老郑把头转了过去。林小果知道师傅是在擦眼泪。师傅这一辈子已经和他的事业,和这个小山沟,和小山沟里的每个人,每寸草木,每寸土地,每寸钢轨,永远地融合在一起了……
农历二月的第五天,老郑退休了。他的“小黑包”送给了林小果,这更像是一根接力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