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书香数通渭
2023-06-08刘义彬
刘义彬
有个故事打动了我。
东汉末年,在今甘肃定西通渭县,有一对名叫秦嘉和徐淑的恩爱小夫妻,小两口都是从小父母双亡,由兄长亲友抚养大,但郎才女貌,两人琴书诗文都很了得。他们格外感激上苍赐给他们这么称心如意的婚姻。
天有不测风云。徐淑得了一场重病,有传染给秦嘉周围亲戚乡邻的风险,迫于亲邻的压力,徐淑只好回到百里之外的兄长家养病。不久后,作为地方小吏的秦嘉由于工作出色,被选中了上京城洛阳汇报工作,这一去便被留在京城,提拔做了“黄门郎”——一个皇帝身边的小官。临进京之前,秦嘉日思夜想盼着能与爱妻见上一面,未能如愿。留京后,他想接爱妻来京城与自己同住,还是没能如愿,原因是他们没有钱,凑不起徐淑去京城的路费。两人虽然思念已极,却只能书信往来,互诉衷肠。
某日徐淑在家午休,梦中忽见秦嘉走进房间,告诉她自己已病亡,两人今后再也不能相见了。徐淑从梦中惊醒,哭晕在床。不多久,报丧人来到徐家,证实了她的噩梦。秦嘉死后,徐淑的兄长逼迫妹子再嫁,可珠玉在前,普通男子又如何进得了她的秀目,徐淑誓不相从,用刀毁了自己的容貌。之后因哀伤过度,没多久就香消玉殒了。
虽然秦嘉徐淑两人都只是当时的小人物,史书中不见他们的传略,但他们留下来的诗书信件和爱情故事却惊艳了后人。目前存世的秦嘉诗有6首、文2段,徐淑诗1首、文3段,几乎都是夫妻互诉衷肠之作。其作品排列整齐,节奏婉转自然,文字流畅清新,是五言古诗成熟的标志,历代遴选两汉魏晋的文选无一例外均收录了他们才华横溢的文字。
为感怀秦嘉、徐淑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铭记他们在五言诗创作上的贡献,通渭县特地建造了一个秦嘉徐淑书法艺术主题公园,邀请当代著名书法家将他们的往来诗作书写下来,铭刻在石碑上,供游客和后人缅怀。
正是隆冬时节,当我们来到位于甘肃省定西市通渭县的秦嘉徐淑诗词文化生态公园参观,听到他们爱情故事的时候,我的心着实被什么东西撞疼了。我一边细细品味着当代书法名家书写的秦嘉徐淑的往来诗作碑刻,一边神思飞扬到两千年前两位主人公的故事之中,为他们凄美的爱情及所承受的命运煎熬而揪心。
这个以秦嘉、徐淑的爱情故事及其诗词作品为主题的公园,建有多处亭台楼阁、石碑牌匾和书法长廊,到处悬挂或刻写着书法作品,成为游人寄托美好感情、欣赏诗词书画艺术作品的极美环境。其创作者中有当代书法名家,包括文学书法双栖名家如贾平凹、张贤亮等人,还有不少从全国各地征集来的书法新人,堪称一个书法艺术大观园。它也从某个侧面体现了这里的人们重情重义、酷爱诗词书法艺术的风尚。
这次来“中国书画艺术之乡”甘肃通渭县,我是代表湘潭市文化产业协会参加湘潭市人民政府组织的一次书画市场考察活动而来。
到达通渭的第二天,在县文体旅游局张凤鸣副局长的陪同下,我们参观了位于县城平襄镇的悦心国际书画村。据介绍,我们下榻的定西悦心酒店就是悦心国际书画村的其中一个项目。书画村里除了酒店及其餐饮、会议、娱乐设施外,还有美术馆、书画长廊等项目。而整个书画村又属于通渭县平襄书画特色小镇的一个子项目。
所谓“书画长廊”,其实是一栋四层楼的长条形沿街建筑,是一个全国知名的书画交流会展中心、书画信息发布平台和书画人才培训基地,挂有“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书画采风创作基地”“中国旅游报康养旅游读者基地”等牌匾。其中入驻有200多家画廊、创作室、展厅等。
我们在美术馆和书画长廊首先欣赏了两个大型美术作品展,其中展出的作品很多,档次颇高,然后参观了大楼内的几处画廊,与从业人员作了些交流。有一家崇文堂美术馆,老板叫路伟华,以书画销售为业,线上线下都有销售,他自己也创作,让我们欣赏了他的书法作品。
有一家做瓷刻木雕的王小宁先生,将毛泽东、彭德怀、周恩来、齐白石等开国领袖及艺术大师的画像雕刻在瓷盘内,很逼真,店内已经有一些成品。我们进去的时候,他正在一个黑色的瓷盘上刻画齐白石艺术相,我的一位同伴当场叫好,忍不住花900元买了一个。还有一位湘潭朋友,看了我们考察团成员的微信视频号,立即问我要了这个王老板的联系方式,第二天就向他订购了一个刻有毛主席像的瓷盘。
书画长廊上下四层楼,全部是画廊展馆,因时间有限,我们另外选择参观了几处装裱、烙画等工作室。
之后,我们来到通渭县文体广旅局大楼。进入一楼左边的是通渭县美术馆,这里正在搞一个“通渭县书画作品展”,展出了100幅当地艺术家的书法绘画作品,其中不少創作者是中书协、中美协会员。
我们进去参观时,有一位农民模样的老人也轻轻尾随着进来了。他有时看看我们,有时聚精会神地看墙上展出的作品。我看他像是在看热闹,特地走过去问他:“老人家,您家里也收藏了不少字画吧?”他说:“嗯,有一些。”我问:“您自己平时也写字画画吗?”他有些腼腆地点头。我又问:“您觉得这里展出的作品水平如何?”他说:“好得很啊!”
一楼右边是一个“通渭县民俗文化展”,详细介绍了通渭县的特色民俗文化产品如通渭小曲、影子腔、皮影戏、砖雕、脊兽等。顺楼梯往上走依次还有通渭书画院、于右任书画艺术特展、通渭县图书馆等单位和展出场馆。在通渭县文体旅游局六楼会议室,我们与该局领导以及县文化馆、县美术馆、县美协、文化公司、画廊协会等单位负责人进行了一次面对面的交流。看过一个短小精悍的介绍通渭的视频宣传片之后,该局局长刘锦辉将通渭县书画产业发展的大致过程和基本情况向我们作了详细介绍。
古城通渭历史悠久,文化艺术源远流长,自秦汉以来,尤以书画见著,名人书画墨迹收藏较多,一直流传着“家中无字画,不是通渭人”的说法。20世纪90年代以来,书画艺术更是进入千家万户,家家有“文房四宝”,乡乡有书画装裱店。在通渭人家,凡是写了字的纸是不能随地乱丢的,得收好之后统一焚化。就好像我们农村人的粮食一样,得保持一颗敬畏之心。农民在茶余饭后,农闲季节,临帖摹古,挥毫苦练,追求书画艺术成为通渭人的高雅情趣。
著名作家贾平凹在散文名篇《通渭人家》中写道:“通渭人处处表现着他们精神的高贵。你可以一个大字不识,但中堂上不能不挂字画。”著名作家张贤亮赞誉通渭有“人间繁华在长安,世上书香数通渭”之句。“锄含云水笔含墨,耕罢梯田耕砚田”是中国艺术研究院院长、非遗中心主任连辑对通渭独特文化现象的概述。
目前通渭全县有书画创作人员1万多人,县级以上协会的创作骨干1200多人,其中中国美协、中国书协和省美协、省书协会员均为全国各县和全省各县之最。全县民间书画收藏总量、画廊装裱店、培训机构及文房四宝销售店都是国内县域第一,仅书画经纪人就有2600人,在县外经营画廊280余家。
“文革”期间,通渭书画产业发展受到了极大冲击,大量珍贵文物,特别是古字画被烧毁。但很多家庭当时采取各种方法,将字画等文物裹于墙体、藏于地下,才免遭洗劫保存至今。1982年开始,通渭县成立了书画家协会,1986年,通渭县走出去在甘肃省美术家画廊举办了书画展。1992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甘肃省通渭县农民书画展”,中央政治局常委胡锦涛办公室打来电话表示祝贺,中央政治局常委宋平特地到现场观看了展览。
之后,该县承办的各类农民书画展、古代书画作品收藏展、民间艺术作品展、青少年学生书画展、《通渭人家》书法长卷创作展、省内外当代书画名家作品展等活动接连不断。从2011年开始又连续举办了十届通渭书画文化艺术节,通渭书画在全国的知名度和影响力逐年提高,书画产业成为县域经济特色支柱产业,并被国家授予“中国书画艺术之乡”“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中国书法之乡”“中华诗词之乡”等品牌荣誉。
不只是书画艺术闻名全国,通渭在中国革命史上还有着不可抹去的重要一笔,那就是距离县城50多公里的榜罗镇榜罗会议旧址。
去榜罗镇的路上,看着车窗外两边的黄土高坡,我感慨良多,忍不住用手机拍下了许多山梁沟壑的照片。在我的青年时代,伴随个人的情感起伏,心灵受到影响很大的就有音乐界的“西北风”现象。从《黄土高坡》到《心中的太阳》,从《一无所有》到《走西口》,那种苍凉悲壮的旋律一辈子都在我的脑海里转悠,至今时不时还催生出我怀旧的情愫。
冬天的大西北自然会显得比较荒凉萧瑟,两边的树枝是光秃秃的,黄土高坡上,山谷沟壑中,间或点缀着一小块一小块还没有融化的白色积雪,几乎看不到活着的生物。但绵亘的旱土梯田围起来的一个个山头,一间间农家泥土房或红砖房点缀其中,让我感受到西北人顽强的生命力,正深深地蕴藏在这苍凉而萧瑟的冬色之中。这不正是生产影响了我们整整一代人的苍凉厚重的“西北风”流行音乐的艺术土壤吗?它们又让我联想起从榜罗会议熊熊燃烧起来的中国革命的红色火炬。
榜罗会议旧址是一个4A级景区。一栋两层楼的主体建筑是榜罗镇会议纪念馆,前面一块宽敞的水泥坪,其中挺立着一棵落了叶的苍天大树。一个小小的红军磨,被一个厚厚的茅草棚遮挡着风雨。旁边一个停车场,停车场边有两辆坦克模型,另有一栋长方形建筑,作为纪念馆工作人员办公和生活用。纪念馆内用文字、图片和声光电资料详细介绍了红军长征后期中央政治局常委毛泽东、张闻天、周恩来、王稼祥、博古等五人在这里召开临时会议的往事。通过千辛万苦,红军长征辗转离开藏区来到榜罗镇。在这里,红军领导人根据国民党报纸资料了解到陕北存在中共苏区和革命队伍的新情况后,决定改变原计划,将红军拉到陕北去,为长征后的红军找到了最终的“家”,直到取得中国抗日事业和解放事业的最后胜利。可见榜罗会议在历史上的重要性。随后我们参观了榜罗会议旧址。
从旧址出来,我们来到旁边一农户家,他家里就是榜罗镇会议期间邓小平住宿过的房子,现在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夫妇俩40多岁的样子,憨厚的笑容,热情地回答着我们七嘴八舌提出来的问题。房子是土砖屋,屋外有长长的一堆干玉米,整整齐齐垒着并用木架和铁丝围栏框起来。两条大狼狗关在一个大铁笼里,热烈地跳着叫着。堂屋里一个土炕,墙面上满满地挂着一排书法作品,除中堂条幅外,另外还有八条屏书法作品,四条屏牡丹画。据我了解,通渭县一般农家都是这样用书画作品来作为家庭装饰用的。
随后我们一行人步行来到榜罗镇中心小学,该校校长带我们参观了学生书画培训教室,看到学生们的习作和书法绘画工具、调料等。他们从小学开始就在培养孩子的书画兴趣和技艺了,难怪全社会都有这么浓厚的书画爱好氛围。
短短几天时间,除了秦嘉徐淑的爱情故事、通渭的翰墨之香、革命故地的红色记忆,通渭人热情豪爽的君子之风也令我们记忆深刻。
我们到达通渭的第二天中午,通渭县副县长龙雪莹、县文体旅游局局长刘锦辉就热情地接待了我们。龙副县长是一位形象气质很不错的美女,目测是个“80后”,谈吐得体,热情平和,利用吃饭的时间认真地向我们介绍了通渭的相关情况。两天的考察期间,刘锦辉局长全程安排着我们的考察线路,连续两个晚餐陪同我们,热情豪爽又风趣幽默地向我们推介通渭。该局张凤鸣副局长、张国强股长和科员小何一直全程陪同我们参观考察,不厌其烦地回答我们的各种疑问。最后一天上午,当我们离开通渭上高铁前,天下着鹅毛大雪,张凤鸣、张国强坚持开着私家车一直送我们到高铁进站口,抢着帮我们提行李箱,直到看着我们进站了才冒雪回家。
离开通渭的前一天下午,我独自叫了出租车,绕县城大小街道转悠了半个小时。通渭县城不大,沿山谷的狭长地带建设而成,地势北高南低。除了我们所参观的几处地方,沿街还零星分布有不少书画产业类店铺,有一个大的文玩城。出租车司机姓王,本地人,也是非常地热情,认真地回答我所有的问题。他告诉我,早几年县城比現在更热闹,原来的书画市场比如今繁荣好多。
坐在回程的高铁上,我回想着这几天通渭考察之行的诸多细节,为通渭所独有的书香气质和通渭人的热情豪爽而感动。我又回忆起我1991年、2018年两次来甘肃,先后去嘉峪关、敦煌、酒泉、张掖等地开会、参观和游览的故事,感受着甘肃独特的文化氛围,想起我在这里结识的朋友,以及自己30年前曾经写过的一篇散文《越过长城》中提到的故人,便清晰地发现,原来我对甘肃、对祖国的大西北是有着真爱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