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游工商河

孙凤国

说来惭愧，到工商河畔遛弯的习惯，还是源于故乡的老村支书。

去年上半年，老支书的儿子打来电话：老支书要来济南看病。老支书经历过战火的洗礼，他所在的部队上世纪80年代从前线返回后，在济南休整过一段时间，时间虽短，但对济南人的热情记忆犹新，对济南的鲁菜念念不忘。

接到老支书后，我特地选择了位于大观园附近的一家以传统鲁菜见长的老字号饭店。九转大肠，爆炒腰花，糖醋鲤鱼，油爆双脆……再加上一份色泽金黄、外酥里嫩的镇店之宝——油旋，老支书满眼全是欢喜，边吃边赞：“要说还是老字号，味道一点都没变。”

吃完饭，他将我拉到一旁：“趁现在尚早，咱们到工商河旁边转转吧。”

老支书的儿子看我有些为难，附在我耳边悄声说：“其实父亲的病没啥大事，说是来看病，其实是想找个理由再看一看他当年奋斗过的地方。”

我知道，工商河一直是老支书的一个心结。当年，他所在的部队在济南休整期间，看到工商河淤泥堆积、臭气熏天，严重影响了沿河工厂和居民的生产生活，便主动请缨清淤。他和战友们站在齐腰深的臭水里，闻着难以忍受的臭味，用铁锨、脸盆、筐篓等简单的工具，把河里的淤泥清理得干干净净。

我入伍后，老支书得知我的部队在济南，并且离工商河不远，每次我回家探亲，都会专门来问一下工商河的情况，了解一下济南的发展状况。

为了向老支书交差，我认真研究了工商河的来龙去脉。工商河是一条人工河，位于天桥区，呈U字形，从小清河动物园处向南，过堤口路后向东，至老国棉四厂厂区西侧向北，于凤凰山路东西两侧复入小清河。

近百年前的1925年，济南经开埠二十余年的积累，经济发展迅速，为了便于小清河水运和铁路联运，开挖了工商河，当时名为引河，后来才有了工商河的称谓。工商河建成通航后，迅速成为运送货物的重要河道，成为陆运与水运的连接纽带，河流途经之地，一度成为济南北部的繁荣之所，国棉一厂、二厂、三厂、四厂，山东化工厂，济南化工厂，天桥化工一厂，裕兴化工厂，第一印染厂，油漆厂，帆布厂，啤酒厂……它既承担了物资运输的历史重任，又见证了天桥作为济南老工业基地的辉煌历史。

然而，后来随着陆路交通的发展以及小清河水流量变小，工商河渐渐失去了原有的作用，淤泥越积越厚，货船再也无法通行，不知从何时起，渐渐沦为了附近居民避之唯恐不及的臭水沟。

新中国成立后，1952年至1954年间，济南市对工商河进行了第一次全面整修疏浚，在进出水口处分别修建了节制闸和防洪闸。但是，由于沉积的泥沙逐年增加，仅仅十来年的时间，淤泥再次淤积，1963年至1964年间，再次进行了疏浚整修，挖淤泥8.08万立方米，整修河堤坡5.3万立方米，工商河有了较大改观。时光流转，到了80年代，淤泥再次变多，水质也浑浊不堪，1986年至1987年间，济南市下决心对工商河进行了一次彻底整治，就是老村支书参加的那次。

那次整治是上世纪三次大整治中最彻底的一次，治理污染源、疏浚河道、砌筑护岸、引入清水、绿化植被，并在金牛闸东北侧和济泺桥东北侧分别修建了引水泵站和排污泵站。经过清淤，疏浚，两岸砌垒、绿化、建河滨公园，工商河面貌焕然一新，一时成为市民们的休闲场所，尤其深得年轻人的喜爱。然而，这次整治也留有遗憾，虽然河道水质得到改善，但沿线生活污水仍然还在排入，污染没有彻底清除。

本世纪初，我当兵的时候，工商河又沦为了“龙须沟”，部队营区离它也就五六百米，周末外出的时候，路过它的身旁，我们都使劲掩住口鼻，小跑着通过。夏日的夜晚，在营区里，一阵微风吹过，令人作呕的味道也随之而来，三四百米之外都能闻到，住在附近的人们更是可想而知。夏日的傍晚，大雨过后，河底沉渣泛起、臭不可闻，附近居民如临大敌、紧闭门窗，往往整夜难以入眠。

即便是这样，我回家探亲时，仍不忍告诉老支书事实，向他描绘的都是它的美好：河水清澈见底，鱼虾成群，两岸青草遍地、繁花绿树，附近人来人往……老支书听后高兴得合不拢嘴：“当年的汗水没有白流。”

我也憧憬着这样的美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盼望中，十多年悄然而过。这十多年，济南日新月异，通高铁，建地铁，迈入黄河时代，携河快速发展；我娶妻生子，买房子，购车子，工作顺风顺水，生活节节攀升。工商河却没能跟上济南的发展步伐，止步不前，涛声依旧，我失去了耐心，索性不再关注它，虽毗邻而居，但敬而远之，颇有些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陪着老支书坐在开往工商河的公交车上，我的内心忐忑不安。虽然从新闻上得知，天桥区对工商河进行了新一轮的整治，但毕竟多年未去，不知整治效果如何？我的谎言会不会被戳穿？一连串的问号在眼前飘来飘去。

在师范路下公交车，走到工商河后，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廊桥迂回，灯光闪烁，流水潺潺，垂柳依依，一幅幅缤纷的画卷在我们面前徐徐展开。

我们沿着弯弯曲曲的石板步道前行，颇有曲径通幽的感觉。看到老支书有些疑惑，似在努力回忆以前的情形，我赶紧向他介绍，这是“巧于因借，水岸共生”的手法，将驳岸化直为曲，增加两岸的景致，增添游玩的乐趣。在横跨河面的一座拱桥上，老支书双手抚摸护栏，借着灯光凝视河水，久久沉默。或许，他又回到了热血岁月，回到了当年清淤疏浚的现场……

临近成丰桥，济南元素多了起来，锦鲤、荷花的投影图案铺满整个慢行步道，趵突泉、五龙潭、百脉泉、石湾泉、满井泉等名泉映入眼帘……老支书眼前一亮，说：“逛了工商河，就等于逛了济南城。”

工商河的现状也惊艳到了我，没想到，它的变化竟比我向老支书描绘的还要精彩，这条有着近百年历史的人工河，见证着济南城的快速发展，也见证着济南人的拼搏奋进，在几代人的努力下，终于实现了华丽“蜕变”。这是工商河的变化，更是济南城的变化。老支书回到故乡后，我竟也喜欢上了到工商河沿岸遛弯。沿河漫步，文化景墙、创意雕塑、動态投影、灯光喷泉、曲桥漫步、特色廊架等多种景观让人应接不暇，通、绿、亮、水、景、文，六艺融通。

脚下不停，脑袋也在飞速思考。这座城，在工商河诞生的近百年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他不说，单单从工商河开挖的初衷——发展交通方面来说，济南西、济南东两座高铁站，拉近了济南与外界的距离，地铁1、2、3号线，缩短了济南内部的距离；世界首条高速公路光伏路面、世界上最长的山体公路隧道、世界最大规模八车道隧道群等相继建成，使东西变坦途；“万里黄河第一隧”之称的济泺路隧道、世界最大跨度三塔自锚式悬索桥凤凰路黄河大桥等跨河隧桥，让南北变快捷。

其实，济南有“变”，更有“没变”。没变的，除了那桌鲁菜的味道，还有济南源于山的刚强勇毅，济南源于水的婉约柔情，济南源于山水融合的开放包容……正是这些“没变”，成就了济南更多的“变”。济南，在这些“不变”内核的驱动下，必然会生出更多让人惊艳不已的“变”。

百年工商河，见证了近代以来，济南从繁盛到屈辱，再到历经涅槃、浴火重生、重现繁荣的过程，我们期待，在下一个百年，济南的工商河会为我们带来更多的惊喜，济南城会创造出更大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