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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中国美学名著导读》序

2023-06-08潘知常

美与时代·下 2023年3期
关键词:学术史名著美学

1807年,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完成。后人因此而评价道:“贝多芬就是在这部交响曲上成为巨人的。”

我常常想,这个评价何其精彩!一个艺术家要“成为巨人”,唯一的方式,就是借助于自己的作品。

由此我也常常联想,既然艺术家是如此,那么,对于一个学者而言,是否也应该是借助于自己的作品而“成为巨人的”?答案无疑是肯定的。

这或许也就是我所赞同的所谓“美学的一本书主义”。《白鹿原》的作者陈忠实先生曾经说:“悬在我心里的一个愿望,就是写一部死时可以垫棺作枕的书。我从少年时期就喜欢写作,如果到死时连一本自己满意的书都没有,真不敢想那有多悲哀。”更有意思的是,《白鹿原》出版以后,上面有一次领导下来视察时曾对陈忠实打着官腔:“我看你《白鹿原》写得不错,这样的小说可以多写几本。”领导走后,陈忠实不屑地冲他背影痛斥道:“你懂个锤子!”当然,在学术研究中也是一样。一个学者,无疑只能是被自己的学术成果所定义。学者的生命就是自己的学术成果。而这自己的学术成果又只能以两种方式存在:传世名著或所立新说。这就是:或者“著书”(写出名著),或者“立说”(提出新学说)。人们常言:“著书立说”,四个字言简意赅,完全道出了学术研究的堪称公开的秘密。任何一个真正的学者,都一定是或者因为他所写出的名著或者因为他所提出的新学说而得以牢牢地在学术史上站稳脚跟的。没有名著或者没有新学说,那就只能成为流星、陨石,也只能在学术历史的大浪淘沙中被无情淘汰。

从学术史的角度来看也是一样。我们知道,评价任何时代的文学的最为重要的一个尺度,就是看这个时代的文学的高端成果。比如现代文学,我们有了鲁迅的作品,这就是一个文学国家的高端成果。同样,法国文学的高端成果是雨果,英国文学的高端成果是莎士比亚,美国文学的高端成果是海明威,日本文学的高端成果要看川端康成,俄国文学的高端成果要看托尔斯泰……偶尔看到还有人发明了中国的特色的学术史的写法,把组织开会的人、选为学会领导的人、编撰丛书的人、翻译西方书籍的人……乃至谁主持谁发言也都写进学术史,不惜把学术史写成流水账,所谓利益均沾。似乎,自己尽管进不了学术史也无需刻苦努力,径直去改变学术史的写法就可以了。从而,自己不但现在是频繁露面于各类主题的学术会议的“华威先生”,而且以后在学术史里也可以分得一席之地。然而,这无疑是不正确的。名著是沉淀岁月冲刷的砂金,也是学术史得以成为学术史的根本所在。不但并非腐肉砒霜氰化物之类可以比拟,而且也不是众多的“平庸之作”可以冲抵。尤其是在一个学术的“豆腐渣工程”触目皆是的时代,显然理应更是这样。

还必须提及的是“项目学术”“集体学术”“热点学术”“工程学术”,等等,时代使然,我因此也并不一概反对。但是我必须要指出的是,这类研究从一开始就很难逃过“计量统计”的陷阱。因为,“计量统计”只能反映平均水平,但是却不能反映前沿水平。然而,学术水平却始终都是由最为前沿的水平决定的。否则,就会出现曲阜师范大学数学学科竟然力压北京大学的数学学科而位居中国第一的窘境。为此,我多年来一直就呼吁:“计量统计”尽管可以“奖勤罚懒”,但是也更可以“汰优”与“汰劣”。它能够留下来的或者造就的,就只是“中等人才”。或者,我们可以称之为“精致的平庸”。甚至,在一定意义上,也可以称之为:劣币驱逐良币。学术的上梁没有了,既然如此,一些学术工程的合伙人、一些学术车间的“计件工人”,甚至一些学术会议上的“口力工人”,也就俨然成为了学术的“上梁”,在他们的带动下,学术圈里几乎唯一的话题,就是某某人得了重大项目,某某人获了什么奖,某某人评了什么头衔……过去大家经常一起津津乐道的谁又写了什么好书、谁又写了什么好文章,谁又提出了什么新学说……类似的场景,而今已经出现得越来越少了。

但是,顶刊论文不等于顶级成果、重大项目不等于重大成果。这其实也是学术界彼此心照不宣的常识。“大抵学问,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情,朝市之显学,必成俗学。”这其实也是学术界彼此心照不宣的常识。无论如何,“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逐客似沙沉。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黄沙始到金。”因此,优秀的成果一定是不为积习所蔽,不为时尚所惑,一定是沉潜把玩、博学深思的结果,一定是倾尽一生、倾尽全力、倾尽所有的结果。“勿慕时为,勿甘小就”,甚至总是片面的深刻,总是比较稚嫩,总是不入其他宗派、门派的法眼……优秀的成果一定是“从0到1”,而不是“从1到99”,优秀的成果一定不做以跟踪、模仿和附和别人为主的第二手科研,一定反对赝科研、伪科研、以发表C刊论文为目的的科研。也许,优秀的成果在某一特定时间内会落落寡欢、会遭人白眼,但是,时间最终却绝对不会辜负它们。16世纪德国天文学家开普勒关于行星运动的著作而今业已成为经典名著了,但是,当年却并非如此,以至于开普勒会针对这本书激愤而言:“这本书可能要等上一个世纪才有一个读者,就像上帝等了六千年才有了一个天文观察者一样。”然而,今天再看,我们却必须承认:这本书已经不再落后于时代。

由此就要说到百年中国美学。众所周知,这是美学大“热”的百年、名家辈出的百年,也是“著书立说”累累的百年。蒋孔阳先生提出过“美的多层累性”,其实,美学史的演进也同样存在“研究成果的多层累性”。它不可能由一个人毕其功于一役,而是大家一起奋力探索、辩难、争鸣……严复《救亡决论》描述說:“人生之计虑知识,其开也,必由粗以入精,由浅以至奥,层累阶级,脚踏实地,而后能机率通达,审辨是非。”这庶几近似之?而且,一旦站在百年之后的今天回望过去,就不难发现:“草鞋没样,边打边像”,犹如令人生大快朵颐的人参燕窝熊掌,百年中国美学,也已经孕育催生了自己的已经产生了广泛影响的扛鼎之作。

鲍勃·迪伦说过:“昔日我曾如此苍老,但我如今风华正茂。”这就类似我们日常所说的:日子从前往后过,生命从后往前懂。由此,一个自然而然的想法无疑是:把这些已经产生了广泛影响的扛鼎之作挑选出来,并且隆重予以介绍。

这当然就是眼前这本《百年中国美学名著导读》的由来。

至于“挑选”的原则,简单而言,其实也就是两条:第一条,是强调“首创”与“独创”。“首创”,侧重的是发表的时间,先来后到,这是必须要尊重的;“独创”,侧重的则是深度。最好的,当然是既是“首创”又是“独创”。第二条,是要看所带来的学术影响的大小。当然,我也知道很多所谓的“影响”往往是靠不住的。但是,倘若以百年为尺度,这影响却也不难判断。毕竟,“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具体来说,《百年中国美学名著导读》分为上下卷,共80万字,精选百年中国美学名著20本,力求完整展现百年中国现代美学的成果。其中,上卷为美学基本理论,选择了8本美学名著,下卷为中西美学、部门美学,选择了12本美学名著,毫无疑问的是,具体书目的选择颇费思量。我们大量征求了国内美学同仁的意见,也反复进行了筛选,并且多次相互协商。甚至,在确定了选目之后,因为负责撰写该书导读的作者在写作过程中自我质疑自己所写的并非名著,因此我们又断然加以替换。当然,我们一般不选主编的书籍、撰写的教材,一般也不选论文集(早期的例外)。同时,我们还尽量把美学与艺术学、文艺学的名著相对加以区别(早期的例外)。因为它们本来就是作为三个不同的二级学科而存在的。擅长于游走其中的三栖学者固然有其贡献,但是却毕竟不宜三家通吃。美学名著也还是要坚持自己的相对独立性的。最后,名家必须要有名作,但是名作不一定出自名家。为此,20本名著的排序也就没有按照美学史上的学术地位或者学术头衔,而是直接按照名著的作者姓氏的汉语拼音为序。也许,这样可以方便读者只去关注这20本名著,而不去关注这些名著的背后的更多的无关紧要的东西。

不过,挑选美学名著其实也是一个主观的过程,没有什么客观的标准。因此肯定存在不足之处,肯定无法求得所有学人的认同。幸而,我也从来没有期待过所有学人的认同。在这里,我只敢说一句可以为自己壮胆的话:我相信,如果以“首创”“独创”以及所带来的学术影响的大小来衡量,也许很难可以挑选出在同一领域的美学著作中足以取代这20本中任何一本的美学著作来了。自然,也有遗憾,在我看来,在中国美学研究的领域,也许还可以有两三部足以入选。遗憾的是,中国美学研究领域的美学名著已经挑选出来的有点多了,因此,只能憾然作罢。

最后我想起,1878年,雨果在著名的《纪念伏尔泰逝世一百周年的演说》中说:“伏尔泰不仅是一个人,他是一个世纪!”

我也想说:这20本书也都不仅是一本书,而是一个世纪!

而且,倏忽百年,置身其中,我每每想起南宋时人季苾的《祭吴先生履斋》一文。季苾在文章中悼念他的朋友吴先生说:“后世而无先生者乎?孰能志之?后世而有先生者乎?孰能代之?”意思是说,后世如果没有了先生者,谁又能继续?后世如果有了先生者,那有谁又能够等到那一天呢?而在我们所导读的20部美学名著中,也有一些先生已经远去。其余的一些先生,也大多年事已高。十分庆幸的是,我们还有他们的“传世名著”与“所立之说”。

这是他们传递给我们的美学财富,也是百年中国美学凝聚而成的美學结晶。对此,我们理应永远传承,也理应无比珍惜。

感谢为本书撰稿的20位美学学者,也感谢江西百花洲文艺出版社的各位编辑朋友。未来的道路肯定并不平坦,但是,你们的大力支持,必将会推动着我不懈前行!

作者简介:潘知常,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南京大学美学与文化传播研究中心主任;2007—2019年应聘澳门任教,陆续担任澳门电影电视传媒大学筹备委员会专职委员、执行主任(2013- ),澳门科技大学特聘教授、博导(2007- )、曾任澳门科技大学人文艺术学院创院副院长(主持工作,2010-2012)。在喜马拉雅免费讲授《红楼梦》,播放量逾九百万,在南京电视台主讲的十集系列节目《青春红楼》被“学习强国”的全国平台隆重推荐并播出;2007年提出“塔西佗陷阱”,2014年被最高领导在正式讲话中引用,目前网上搜索为299万条,成为广泛流行的政治学、传播学定律;作为战略咨询与策划专家,力行“知行合一”美学实践传统,多年来业绩突出,成功完成了包括《世界青年奥运会》申请书(定稿)、《澳门文化产业发展战略》、南京市民精神、民生新闻节目策划等数以百计的策划与咨询项目;在1985年首倡生命美学(“万物一体仁爱”生命哲学+“情本境界论”审美观+“知行合一”美育践履),代表作:“生命美学三书”(二百万字),曾获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等十八项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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