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景散句
2023-06-07玉磬
玉磬
芦柴叶子大运河
几片宽宽长长的芦柴叶子,逐个顺条上下拼接。女孩摇头晃脑地说:喏,这是我的大运河,荡漾着碧波。
接头处,压着镇纸、魔方、印章之类,不按印章我也知道:京杭大运河是中国的。
没有踌躇,火柴盒拿来了,以空火柴盒的抽屉拼成驳船,一只又一只,挂靠在硬纸折的机船后。
在几片芦柴叶子的航道里,鹅鸭、鱼群、樯帆,画在彩纸上。哧溜一下,南北、古今就通了,女孩的目光就远了。
耳畔似有数声汽笛,那远方烟水蒙蒙……
像超越时空的意识流,话梅干、核桃仁做的气垫船、快艇,瞬息把女孩的大运河,带进童话里。
暖忆
砌砖封瓦,四白落地,再配上电气水暖,就是一个舒适的家了。
她一踏进门,随手三抓两挠,抓着了他,把他关了进去,他居然整天还笑眯眯的。嘿嘿,一日三餐,荤素结合,营养搭配。缝洗浆补,针头线脑,无微不至嘛。
他进门,出门,都是由她把门:她似乎生怕后面追来一个艳丽的“第三者”。
他也训练有素了:万人宠不如一人懂。
他因为阅读,双眼望得到一点点历史,也望得到一点点未来——所有传统,都向未来看齐?
他,不用说有点神气活现,有着用不完的精气神。她一有时间,就把他当成窗。她在窗外,摇晃杨柳枝,到黄昏,放牧一只只萤火。
在湖风吹送的小城。在细雨霏霏的小镇。
更远,则是在幸福战栗的北茶村。
从前,她手提一包红柿子,前来拎取他的口感心暖。她身上的裙装,燃烧着火焰的饰纹。
当他的心脏跟着起火时,她已故意走远。救火的人,一个都没有。他只有自救。从此不能自拔。一直到三十二年后,某月某日,她默默地解下胸前玉佩,摘下戒指,与门钥匙归并在一起,放在他饭厅桌子上,落泪而去……
他已过了中年,不可能用一把火,将自己烧成灰烬。
不要误会,这把火,不是别的火,是他对文学的魔怔:他越写越不着调,有时两三年只见刊几首小诗……
回到这个夏天,从她眼中,他再次发现微火,他的心头,全都是柴草堆满。
仿佛又回到了幸福战栗的北茶村:她刚从蒸屉出来,头发湿漉,晚浴后的浴露之香,细细升腾。
扒山芋
坡地上风吹,山芋藤子红红的,一垄垄的山芋藤码在坡地上,厚匝匝的。
坡上扒山芋,藤底下拽地雷,地雷一串串,硬笃笃的不是吹。
妇女们扒到山芋,扔在坡野,一大堆。
娃儿扒到了,揩揩塞进嘴,一直啃到肚子胀,腮帮子疼。也不管属谁家的,专门挑个大的,在山芋堆前扔着玩。小的掰断了,冒出浆汁是白色的。
有个大嫂说,你们这些细小伙,看就看吧,看到啥啦?
——大的,硬如牯牛屁股下的,叫啥?细的,红似公狗肚子下的,又叫啥?
牛卵子。狗膫子。
一伙细伢子笑得前仰后合,都说她是女流氓。
荷花、白藕与莲蓬
荷塘里,风荷摇曳,或南或北,忽东忽西,不是一条线,而是一大片。这丰美的世界里,圆带圆,圆托圆,圆上举圆,圆外加圆,把偌大的绿色家族,支撑得芳馨而有阵势。
红花莲子白花藕。此时,所有长荷、短荷,皆为拱卫,守护在芙蓉浦里,欲为家族盛事即将到来,竭尽绵薄。
荷塘里的大事:上有莲蓬下有藕。
咱思量过,白藕在形态上不是像鱼鳔吗? 也许往世前生,一尾鱼畅游,一头扎入泥淖,鱼鳔变成淤泥中的白藕,带着不受阻碍的天性,渐渐壮实……
八月所见到的莲蓬,人们就叫它“壶嘴莲”了。壶嘴的眼孔里,端坐着一个个莲子,莲子的嘴头子是青色的。此时它太脆嫩,只可观赏,摘掉它则是暴殄天物。
荷塘里的水,现出银闪闪的细鳞的光,始终清亮得照见人影,直到莲蓬熟了。
大批莲蓬的头勾着,脸在侧影里发黄,似因倾听而缄默。
莲蓬老熟。那沉稳的静气让我发呆。
老熟的莲子像虫蛹,包裹的外皮,不薄不脆,是一种皮鞘,很坚实。这么说,莲子就是甲胄之躯吗? 而莲蓬是其驻扎的营盘?
铜绿的莲蓬,压不住西风。
它在西风中挺立得这么高,委实不容易。它要结出的种,从青青嫩嫩到白白胖胖,成熟时的至韧,指甲都难以掐破,可以保存万年而不泯灭。莲蓬朽败,仍有密实稠厚的绵性,只是不能缫丝。
最终抱不住一窝的老莲,归其所归。莲落,沉泥。莲蓬空了,黑掉了,干瘪成那样了,还挺立在水中央。
其间,倒可能被淘气的小童摘了去。
莲子是荷之家族的第几代? 那小童又是小童家族的第几代? 兴许莲子辈分比小童要高出若干代呢!
辛稼轩有一句“溪头卧剥莲蓬”,小童剥莲蓬,居然以卧着的姿势,怎见得小童不讲理了? 小童特别会反诘:“那上面又没有刻着属于谁家的字。”
犟嘴!
所有的荷都不忿。
乖乖!你再看小童——
小童摘莲蓬的那双手,活泛而灵动。
“要问写荷谁至性,平生佩服朱自清。”
妻说我名字中虽也有个“清”字,但是此“清”非彼“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