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汉化”辛酸史

本地化工作做的是否用心，玩家可以从诸多细节上感受到。例如艺术字体的形式是否与原版风格相同。

如今当你看到游戏The Elder Scrolls（中文译名《上古卷轴》）被翻译成“老头滚动条”，Devil May Cry（中文译名《鬼泣》）被翻译为“恶魔五月哭”时，也许你只会会心一笑。放眼世界游戏史，中国的游戏“汉化”的历程，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汉化工作的起与落

黄色带电的老鼠造型出自哪个游戏？是《口袋妖怪》《宠物小精灵》还是《精灵宝可梦》，这些译名从来没有统一过。国内游戏玩家对游戏的认知，在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汉化后的游戏。毕竟现在直接玩英文版、日文版游戏的玩家已经不多了。无论是游戏的名字还是内容，其实都基于 汉化过的游戏。大部分中国游戏用户接触到的“外来物”其实都是汉化组们二次加工的产物。

可以说没有汉化，一款游戏在中国的知名度会下降至少90%，甚至会完全无人问津。早期的游戏都是以光盘的形式由出版社发行的，游戏的汉化工作也是由游戏厂商聘请的专业翻译人员完成的，质量算得上中规中矩。20世纪90年代，有个叫福州烟山软件的公司就开始汉化任天堂红白机的《坦克大战》，推出了“烟山坦克系列”。这款汉化作品倒不如说是翻版作品，但即便仅仅是对游戏里的菜单栏做了一个简单的文本汉化工作，也使得这款作品火遍全中国狂卖3000万份，这也让很多人看到了外国游戏“中国化”的必要性。

然而从90年代初起，中国游戏圈迎来了长达20年的“大盗版时代”！那是一个“群雄割据”的时期，以3DM、游侠网、游讯网、游侠星空为首的盗版游戏资源网站疯狂搬运国外游戏破解组的成果。一时众多爱好游戏的民间汉化组就出现了，而水平良莠不齐，汉化佳作也并不算少。对中国玩家而言，没有汉化的游戏即使有破解资源也不稀罕玩，所以盗版资源网站干脆就把盗版游戏和汉化包补丁放在一起开放下载了。久而久之，几个大网站纷纷“招揽”知名的汉化组到其麾下。

但是每年的游戏大作就那么为数不多的几部，几大网站为了抢到浏览量和下载量，就让汉化组开始了抢“汉化首发”的比赛。翻译速度确实是上来了，但是翻译质量哪儿还顾得上？这一段时期的汉化笑话比比皆是。例如出自游戏《无冬之夜》中的一句描述“我向前跑进人群，大叫要他们停手，67754但…我在泥巴里摔倒。我抬头看到一位老奶奶慈祥的脸。我抓住她的手…但她竟然一脚踢到我的牙齿。”虽然原文“she kicked me right in the teeth”的中文翻译没有错误，但是这句描述里有机翻的乱码，标点符号使用错误，更重要的是汉化文本出现在了错误的物品描述上。试想一下，玩家本就在咀嚼错误百出的翻译文本时，又遇到了一句完全毫无头绪的“踢牙老奶奶”怎么会印象不深刻呢。

曾经翻译实力强大的“蒹葭汉化组”汉化过不少知名的游戏佳作，但在2013年1月创始人兼组长“哈里斯基”为了避免游侠网与3DM网站的竞争，发布正式宣布脱离3DM的公告。“哈里斯基”也表示：很多的汉化组都是“为爱发电”的公益组织，也有靠着互联网公司养活或者自己接活的汉化组。

一种情况是汉化组偏爱某款游戏，他们主动联系游戏厂商免费给游戏做汉化工作，换来的仅是添加署名而已；还有一种情况是游戏官方来找汉化组，做游戏的官方本地化工作，那么汉化组的工资就是按照合同来。但是当“翻译竞速”开始的时候，一切的初衷都变了。正常一部游戏本地化需要3个月的时间，蒹葭可以做到一个半月以内出汉化，而且质量绝对挑不出毛病。但网站非要在24小时内出汉化、抢首发，这简直是疯了。”“哈里斯基”如是说。

游戏的本地化工作

2022年10月动视公司发售游戏新作《使命召唤19》，游戏里包含了官方推出的中文翻译。当玩家用“中国特种兵子墨”在游戏里大杀四方时，也感受到国外的游戏厂商越来越重视中国市场了。但游戏中却依然出现了一大堆的问题，例如“寻找比赛”变成了“色色”的字样。这些因为游戏刚上線而出现的常见问题玩家都能理解，往往在一两个补丁之后就修复了，也不太会影响游戏的体验。可是真正引起玩家争议的反而是那些没出问题的一些汉化台词。

比如游戏里的角色“肥皂”用苏格兰话骂了一句粗口，汉化的游戏则是直接来了句上海骂人话。当然真正引起一些玩家不满的则是这句，原文的“Thanks for the tip”，被翻译成了一句网络用语：“我真的会谢”。一时间，对动视游戏官方的本地化团队的质疑声不断。

所谓的网络用语往往有“速朽”的特点，就好比你现在重玩解谜生存游戏《生化危机2》时，突然看到主角来了一句“杀马特”风格的台词：“你是‘gg，还是‘mm”，确实让玩家感到有点不伦不类。甚至有人觉得，这是本地化团队自我意识过剩而导致的，为了追求所谓的“雅”，而放弃了“信”和“达”，是种没有职业道德的体现。当然，除了上述提到的这些小瑕疵，《使命召唤19》官方中文的整体汉化水平还是符合大家预期的，甚至在该游戏的前作翻译中还诞生过不少“信、达、雅”兼具的绝佳翻译。但是游戏的本地化至于为啥会引起玩家如此大的情绪，或许下面这个高赞评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概括大家的想法：“其实玩家们不是不能接受在汉化游戏里看到网络用语，比起官方的‘二把刀本地化团队，那些消失的汉化组们，才是更值得怀念的。随着正版时代的到来，玩家们的第一选择也就变成了游戏厂商们附带的官方中文，翻译地不地道，也就看厂商们的水平和用心程度了。”

差评君为此特地联系到了轻语工作室的创始人“W君”和“R君”，一部超百万文本量、涉及众多文学元素的角色扮演作品《极乐迪斯科》就是由他们的工作室完成汉化的，被玩家们封为一次史诗级壮举。如今他们已经在为一款名为《神之天平》的动作角色扮演游戏做本地化和发行工作了，也许我们可以从他们如今的发展中了解一下，当初那些做汉化的人现在究竟过得怎么样。

首先，即便大部分汉化组都是不盈利的，但汉化工作需要解包获取游戏内的文字，这种行为仍然是不合法的。随着“蒸汽平台（数字内容分发平台）”逐渐进入玩家的视野，“W君”逐渐意识到，“既然正版成了大势所趋，我们能不能主动联系厂商给他们提供汉化服务呢？”于是，“W君”找到了从事翻译工作的“R君”，成立了轻语工作室。他们给《旭丽玛：诸神》的游戏制作人发了封邮件，又在摩点网发起了一次众筹，在集了一万多块钱后还真的把这事做成了。

“其实汉化一款游戏远远没有玩家想象得那么简单。”“W君”说。从初期的游戏试玩、文本分析、翻译成稿，到最后进行内容润色、文字校对和运行测试，如果是30万左右的文本量，大概需要4个月的周期。翻译中“玩网络梗”并非不行，但至于是否进行改编，要结合厂商发来的人物资料具体分析。就拿《极乐迪斯科》来说，轻语工作室的翻译工作并不是一锤子买卖，还要配合翻译游戏上线之后大量的更新文本，过程中甚至还帮游戏开发者发现了不少原文的语病。更重要的是，之前的民间汉化组并不进入游戏的测试环节，但对一家本地化公司而言，汉化的测试工作可以说是最关键的步骤，这也是对玩家负责的具体体现。

很多人觉得，随着游戏官方本地化越来越普及，留给民间汉化组的空间越来越少。在“W君”看来，民间汉化组的翻译质量往往是不稳定的，能出精品是因为译者遇到了自己精通的領域和游戏。但译者流动性极大，这就导致了汉化组不同时期汉化品质不同。

玩家甚至通过对比多个国家不同语言的台词内容来验证《使命召唤19》的翻译语境问题。

《无冬之夜》游戏中大多是以“选择回答”的形式推进剧情的，而“踢牙老奶奶”的笑话就出现在了这种形式的汉化上。

例如给《赛博朋克2077》做本地化工作的海天工作室，保质保量完成了十万句台词的配音工作，150名配音演员和英文原声节奏只有正负1%到7%误差率，让很多玩家第一次体验到优秀本地化能带来的快乐。而这样的工作量和成本，也是很多民间汉化组所不能承受的。

正版游戏时代下的汉化质量，和整个行业是否重视汉化工作有关。对游戏厂商来说，只要游戏够好玩，即使汉化的质量差点，这游戏还愁卖吗？一位曾经在跨国游戏公司本地化工作室工作过的朋友透露说，“公司招聘的翻译人员，大部分是留学生”。2016年“T社”出品过一款游戏《行尸走肉：米琼恩》引起了很多玩家的不满，因为汉化字幕里都是“□□”的乱码，但在厂商的无视之下最终也不了了之了。

无论游戏的汉化工作还是本地化工作，比在设计院画好一份图纸都难，而在大众看来，汉化的门槛很低。但要想翻译好一本著作或是一款游戏，需要对政治、文化、经济、历史乃至作者的所思所想所感都有很深层次的理解，一次经典的翻译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对这个作品的第二次创作。但对于厂商而言，比起游戏程序的开发和原画设计，本地化工作往往是相对边缘的，这也导致了一个优秀的翻译工作者的付出远远超过他所获得的酬劳。所以，在游戏被称为“第九艺术”的今天，能第一时间玩到顶尖大作，经历一场真正沉浸式的体验，能够用我们自己的母语复述出这些让我们感动过的台词时：

“他们的土地，他们的血！”

“时间不是你的敌人，永恒才是。”

“战争，请让它永远只存在游戏里。”

我们都应该感谢那些因为热爱愿意进来做点什么的人。无论是曾经举着火把前行的民间汉化组，还是现在的职业汉化者们。

（责编：南名俊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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