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让民企成为稀缺资源

赵建

现在有个现象值得我们警惕，那就是民营企业正变得越来越稀缺。尤其是好的民营企业，具有国际竞争力的跨国民营企业，已经成为当前中国经济比较稀缺的资源。

最近半年对提振民营企业发展信心、促进民间投资的各项政策进入一个密集期，高层前所未有的高度重视。但这恰恰说明民营企业生存维艰，民营企业各种经济活动萎靡不振，迫切需要政府和政策的支持。

回归企业的本质，无论是科斯、诺斯的交易成本理论，还是熊彼特的创新理论，企业都是现代经济的基础。中国要搞经济现代化，在微观基础上就是以现代企业为根基。从中国改革开放的历史经验看，国有企业、民营企业都可以成为现代企业，但是从教训来看，从产权的清晰度、公司治理效能、成本精细化程度、经营效率的提升和创新敏感度及能力方面，民营企业还是更能表现出其现代性。

正是看到这一点，过去我们国有企业改革的基本原则就是“产权明晰，权责明确，政企分开，管理科学”。而现在是理直气壮地做大国有企业。做大国有企业没问题，关键是要回到企业的本质，那就是有效组织要素，形成硬约束的市场主体。企业如果没有效率，做得越大越是国有资产流失。当然国企还要看社会责任、经济安全等价值。

从实践上来看，民营企业是符合上面4点：产权归属明确，这是最主要的；责任很明确，民企出现亏损，不会花纳税人的钱补窟窿，该破产破产，这是预算硬约束；政企分开这是民企不用走的一步，天然就是分开的；民企能活下来一定要管理科学，民企的老板和管理层都是在市场上摸爬滚打，不是长在温室里面，因为你管理不科学肯定会被市场淘汰，没有人会为你兜底。

说这么多企业本质的理论，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民营企业是最符合企业本质的，组织和调动要素资源是最有效率的。

现在很多国有企业没有效率，靠财政资源或垄断地位存续，这不符合企业预算硬约束的本质要求，属于浪费国家的财富。但是如果说国企承担着更多的国家使命和社会责任，那是另一种范式和标准。

大疫3年，“三重压力”的板子主要打在了民营企业身上，这个从国企和民企的利润分化上就能看出来。

这3年，国企由于主要是上游企业，享受到了大宗商品涨价的好处，也都是一些垄断刚需行业，因此利润增长的压力相对不大。但是民营企业的经营利润就非常难看，可以说是举步维艰、气如游丝，大量的民企处于维持生存和倒闭破产的艰难状态。甚至说，能顺利破产还是好的，有大量的民企处于一种官司缠身无法退出，空消耗资源的无效状态，企业家也被锁在这种“僵尸状态”里面空消耗心力，让本来就稀缺的民营企业家变得更稀缺。

那么影响民营企业发展的根本因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政府从中央到地方真金白银地支持，民营企业、民间投资却依然萎靡不振？

个人认为核心问题并非疫情因素，也不是周期性原因，而是民营企业家的长期预期发生了重要变化，这个变化在疫情之前就已经开始。

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大的预期变化？以至于让高层拿出改革开放初期的话语体系——“两个毫不动摇”来表达态度？

这可能是因为中国发展到当前阶段，民营企业、民营经济已经成为主导，但是民营企业的合理性，或者第一性原理，或者是“资本”的属性问题等这些根本的理论问题，迟迟没有实质性进步，以至于我们只能拿几十年前的理论资源来支撑民营企业的信心。

问题出在哪？我觉得根本性在于，我们每次谈民营企业，并不是谈先天的合理性问题，而是从实用主义的角度，一说到民营企业就说其能提供多少税收、多少GDP、多少专利、多少就業、多少市场主体数量等实用价值。那如果有一天，民营企业提供不了这些功能和价值了，难道就不该存在了？就需要“退场”了吗？

所以，民企担心的是，自己是不是就是一个稳增长和搞经济的工具，而不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真正的主体。

经济不好的时候，各种支持和呵护，经济好的时候，各种治理和整顿。问题就出在这，就像汪峰一首歌里唱的，“我该如何存在？”我想，每个民营企业家恐怕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那么怎么办？民企要发展，民营企业家信心真正改观，其实根本上是要改善中国经济生态的土壤，否则再努力劳作也长不出合适的庄稼。具体怎么改善？当前来看要在“四化”上下功夫，这都属于中国式现代化的范畴：

1.市场化。民企存在的土壤是市场经济，计划经济下长不出民企，扭曲的市场经济只会生长出扭曲的民企，比如乐视、恒大这样的企业。当前各个地方成立各种地方国企、城投，其实是一种倒退，对民企产生各种挤出效应，一方面增大了地方债风险，另一方面污染了市场经济的土壤。

2.法治化。民企和企业家非常脆弱，没有背景和靠山，唯一的权益保障就是法律。当前我们在维护民企的法律基础设施上相对供给不足，或者执行不力，很多侵害民企利益的行为没有得到有效保护。另外一个严重的现象是，现在的制度供给短期化太严重，各部门喜欢出台各种缺乏法理基础的政策、指导意见、管理办法、暂行规定等各种“x号文件”。这些短期文件，一方面部门之间不一致，冲突，让企业无所适从；另一方面，同一部门去年出台的文件和今年不一样，去年严禁，今年鼓励，那么明年呢？让企业没有安全感。因此，建议要多出台法律层面的长期制度，减少以部门和地方政府为主导权的短期性、周期性政策。否则，政策本身就是不稳定的来源，反复折腾，哪个民营企业家敢投、敢闯？

3.国际化。看中国的国际收支数据会非常有意思，那就是出口的主要是民营企业（各类商品），进口的主要是国有企业（各类资源）。因此国际市场是民企重要的生命线。为什么民企热衷于海外市场？一方面国际市场比较标准化，没那么多“潜规则”和地方保护主义；另一方面，国际市场不会像国企那样有国家兜着，是真刀实枪的竞争，是效率为王，这能真正体现民企的优势。看看中国优秀的民企，无论是华为、小米，还是腾讯、阿里，都是在国际竞争中，在与世界顶级对手的较量中发展壮大的，“窝里横”出不来优质的企业。因此，国际化对民企非常重要。中国应该在海外多交朋友，推动更高水平的对外开放，重建全球化的氛围，为民企创造一个更好的国际营商环境。我们总说要改善民企的国内营商环境，其实改善海外的营商环境也非常重要。

4.治理现代化。中国是比较发达的发展中经济体，但其根本上还是发展中的，因此具有现代化治理能力的发展型政府非常重要。斗争精神要主要应用到发展经济改善民生上，要界定清楚政府与市场，与企业的关系。无为无不为，做好企业背后的服务和支撑，其他的要保持距离，做个安静的“麦田守望者”。这是深圳的经验，所以深圳才出来那么多优秀的、让人尊重的民企。中国经济已经发展到了一定阶段，就像一个人长大成人了，民企最需要的可能并不是各种政策支持，而是一种建立在现代法律体系上的尊重，一种真正的把其当作先天合法性存在的尊重。当有一天人们都不再谈什么民企国企，也没有什么支持政策，就像民企自然就是中国经济的空气和水分。等到这一天，民企才是真正的有信心，才可安心地立足于脚下这片土地。

（来源/西京研究院ID：wendao-think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