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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垮掉的一代”:变化的文学与电影

2023-06-07李啸洋

北京纪事 2023年6期
关键词:迪恩好莱坞

李啸洋

美苏冷战、嬉皮士、越南战争、肯尼迪遇刺、黑人运动、阿波罗登月……动荡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成为美国年轻人的“鎏金岁月”。1948年,26岁的杰克·凯鲁亚克创造了“垮掉的一代”(Beat generation)一词——一个属于50年代文化的专属词语,总结性词语。“垮掉”不仅指年轻人扶不起来,也指他们与传统社会的脱节状态,这个词语颇有点五四新青年的意味。“垮掉的一代”和“愤怒的青年”,和开始用艺术引领美国电影的文化潮流,他们抛弃父辈的文化苦旅,开始用脚投票,重估世界的价值。

凯鲁亚克、金斯堡和巴勒斯等人同为垮掉派文学运动的创始人。凯鲁亚克在35岁时出版了小说《在路上》,书中“我还年轻,我渴望上路”,成为一代又一代年轻人上路的座右铭。他后来的一系列作品《达摩流浪者》《荒凉天使》《孤独旅者》等,都和“上路”有关。《在路上》写出了一种流浪的状态,一种孤独的状态,一种和西部片相类似的拓荒精神。拓荒既是地理探险,又是心灵寻找。杜鲁门·卡波蒂轻蔑地嘲讽《在路上》“不是写作,是打字”的时候,凯鲁亚克已经开始在书中思考美国文明:“丹佛第二十七街和韦尔顿之间的黑人区已经万家灯火。在这儿溜达,我希望自己也是黑人。因为我觉得白人世界给我的最好东西不足以让我入迷,没有足够的生活、欢乐、刺激、罪恶、音乐,没有足够的黑夜……我希望自己是丹佛的墨西哥人,甚至是穷苦的、过分劳累的日本人,什么人都行,只要不是现在这个活得腻味、理想破灭的‘白人。”凯鲁亚克最后一部自传体小说是《杜洛兹的空虚》,菲茨杰拉德在小说《了不起的盖兹比》中豪情壮志的美国梦在这本书中消退,杜洛兹是凯鲁亚克的化身,小说中主人公下海经商、吸毒、参军、入狱,他的信条是法国诗人兰波的信条“生活在别处”,最后被生活折磨得筋疲力尽。

凯鲁亚克在哥伦比亚大学读书期间结识了爱伦·金斯堡和威廉·巴勒斯。他们两人,一个写下了惊世骇俗的长诗《嚎叫》,一个写下了自传小说《瘾君子》。“别把疯狂藏起来”,这句话成了金斯堡的美学宣言。《嚎叫》中密密麻麻的长句,竭斯底里的语气和惊世骇俗的抨击,终为金斯堡招致了官司。1957年,《嚎叫》在通过美国海关时被查收,海关税员切斯特· 麦格菲宣称此书为淫秽作品,因为书中充斥着幻觉和欲望。警察逮捕了销售此书的城市之光书店店员,出版人劳伦斯·费林盖迪也被告上法庭。经过文学专家和媒体的辩护,最终该案以支持言论自由的名义告结,费林盖迪被宣判无罪。电影《嚎叫》(Howl,2010)真实地记录了这一过程。

威廉·巴勒斯的《瘾君子》是一部自传体小说,该书描写社会边缘人群瘾君子的心路历程。巴斯勒的父亲做木材生意,从小家境殷实。林肯汽车、花园、鱼塘虽然给童年的巴勒斯带来富裕舒适的生活,但他总不能在精神上获得滋养。巴勒斯从小怕黑,经常梦魇,时不时的高烧害得他时常精神错落。成年后的巴勒斯厌恶上大学,大学没毕业便在欧洲飘荡了一年,回到美国后靠父亲留下的信托基金生活。在陆军待了几年后,巴斯勒因妄想症被开除,之后做过私家侦探、灭虫员、调酒师,每个月靠仅有的一百五十美元生活。穷困使他丧失了生活的动力,染上了毒瘾。《瘾君子》讲述了地下世界人群的生存状态,吃白食者、同性恋、骗子、小偷、皮条客,作者潜入小说的静脉,赤裸地描述垮掉者的消极世界。小说精确地描述了边缘人的这种生活状态:“自我分成两半,有意识的一半从那双属于流氓的、呆滞而迟钝的眼睛里往外看。另外那半被抛弃的自我则承担痛苦,这痛苦来自神经系统,来自肉体、内脏、细胞。”

文学在变化,电影也在时代的潜流里暗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的电影,可以用离经叛道形容。旧好莱坞中感伤主义、逃避现实、回避问题的影片,已经无法引起年轻观众的共鸣。1951年,伊利亚·卡赞执导了电影《欲望号街车》(A Streetcar Named Desire),该片根据剧作家田纳西·威廉斯创作的剧本,讲述美国南方种植园淑女布兰奇在败落以后,不肯放弃旧日贵族的生活方式。布兰奇来到北方投靠妹妹斯黛拉,与其家人在生活方式上格格不入,布兰奇遭到妹夫强奸,最后被送进疯人院。《欲望号街车》是一部感伤主义色彩浓厚的电影,故事本身稀松平常,没有惊心动魄之处。但从电影史和好莱坞新旧交替的意义上考量,该片就显得意义非凡。电影理论家大卫·波德威尔这样评价古典好莱坞:“好莱坞的电影制作在何种程度上遵从完整和限定的风格。好莱坞所宣称的自身的原则仰仗于下述概念:体统、比例、形式和谐、尊重传统、模仿、不事张扬的技艺和对认知者的冷静控制——这正是批评家们所谓‘正典的标准。”《欲望号街车》是古典好莱坞和新好莱坞交替之际的产物,这部电影预示着古典好莱坞处理欲望时的浪漫诗意模式正在受到时代的冲击,年轻观众对于陈旧的题材无动于衷。

新旧之交的《欲望号街车》是一则深刻的文明寓言:美国北方工业文明开始全面取代南方的种植园文化,张狂的物质欲望开始吞噬灵魂,诗意的时代逐渐消逝。布兰奇和斯坦利代表了两种文明的特征,布兰奇代表的旧贵族是古典的、诗意的、文明的、纤弱的,斯坦利代表的工人是原始粗鲁的野蛮人。幸亏是费雯丽的表演,大部分人才不会对矫揉造作的布兰奇感到厌恶;幸亏是马龙·白兰度的面孔,大部分人才会忍耐斯坦利的暴虐。

古典好莱坞已经满足青年观众的审美,电影也迫切需要转型。垮掉的一代的审美趣味改变了好莱坞电影。《天蝎星升起》(Scorpio Rising,1963)是一部描述年轻人生活状态的摇滚短片,全片将摩托车为文化、性、宗教以及骷髅死亡意象,电影用黑夜和摇滚营造出一种神秘、糜烂、狂欢的气息,片子带有明显的自恋倾向。以《无因的反叛》(Rebel Without a Cause,1955)和《邦尼与克莱德》(Bonnie and Clyde,1967)为代表新好莱坞电影,開始关注内容的真实性,影片对传统道德和价值采取了怀疑和批判态度。阿瑟·佩恩根据三十年代大萧条时期轰动一时的犯罪新闻拍摄了电影《邦尼与克莱德》,该片描写的“罪恶狂欢”迎合青年胃口,片中男女劫匪模仿美国历史上劫富济贫的英雄形象罗宾汉,两人一起抢劫银行,开车浪迹天涯,逃亡途中二人将戏弄警察的照片寄给报社,公众将二人视为“英雄”,引发巨大的轰动。传统好莱坞当中的警察,反被嘲讽为冷血动物。这对雌雄大盗虽然被警察打成弹孔,但观众看后却产生了一种同情的结果。

《无因的反叛》是“愤怒的青年”的电影代表作。该片一举捧红了青年演员詹姆斯·迪恩,迪恩扮演的吉姆是他本人的生活写照。影片中,吉姆和父母关系很差,在学校里无法与其他同学共融。洛杉矶的一所高中里,他仍旧遭到了同学的排斥,但认识了他心爱的女生朱迪,交到了真正的朋友柏拉图,三个人组成了一种类似于家庭的关系。弗兰克是当地的小混混头目,也是朱迪的男友,迪恩和他决定以赛车来定胜负。飙车比赛中,弗兰克不幸坠入悬崖身亡,警察的调查过程中,柏拉图被意外枪杀,电影以悲剧性结尾。电影中,吉米、朱迪、柏拉图三个青年逃离家庭,他们用刀子比赛,为抢女友进行飙车。为了拯救朋友,迪恩與父母吵架辩论。他们似乎与社会格格不入,看不到出路。“无因”是什么呢?电影没有说明。“无因”是年轻人感到无力与虚无,“愤怒”是因为他们感到社会惯性的强大,父辈的懦弱与死板。颓废的青年演绎的反叛式浪漫,正是年轻一代观众的心声。

詹姆斯·迪恩一生只拍了寥寥数部电影,另外一部《伊甸园之东》 (East of Eden,1955)也与缺爱有关,每一部都和父母关系紧张有关,他脆弱敏感、邪魅癫狂的形象,使他成为那个时代最酷的文化偶像。詹姆斯· 迪恩甚至不顾自己的明星形象,在棺材店拍照,甚至与猪合影。看完1953年马龙·白兰度主演的《飞车党》(The Wild One),詹姆斯·迪恩开始喜欢穿皮衣,后来他把皮衣和飙车戏搬进了自己的电影《无因的反叛》。巧合的是,《无因的反叛》成了演员迪恩命运的谶语。片中,弗兰克开车跌进悬崖,迪恩中途跳车侥幸逃生。1955年9月30日,詹姆斯·迪恩驾驶着保时捷超速行驶,意外与一辆福特车相撞,最后车毁人亡。那一年,迪恩刚刚24岁。原本他准备在百老汇扮演哈姆雷特,在舞台上以忧郁而光辉的王子形象去世。迪恩生前曾言:“活得就像你今天要死一样。”《卡萨布兰卡》的主演汉弗莱·鲍嘉认为,迪恩死在了正确的时间。如果活着,他将无法弥补自己的名声。迪恩之死是意外,也是必然。“他什么都想尝试,他想用生活本身作为考验。”迪恩的一位朋友说。巨星陨落后,无数青年模仿他的红皮衣和牛仔裤,模仿他抽烟的动作,效仿他放荡不羁的形象,安迪·沃霍尔评价他是1950年代最伟大的男明星,媒体则称他为好莱坞经久不衰的阳刚之气。

尼采说上帝死了,《逍遥骑士》里有句台词升级了尼采的说法:“如果上帝不存在,我们有必要创造它。”作为青年的“我们”虽然没能创造出上帝,但创造出了《逍遥骑士》。《逍遥骑士》(Easy Rider,1969)是公路电影的里程碑。电影记录了一对骑着摩托车的嬉皮士青年的漂泊生活,他们风餐露宿,只为千里迢迢前往墨西哥参加音乐聚会。二人在前往佛罗里达的公路骑着摩托车飞行,因为怪异的发型,被一名卡车司机开枪打死。及时行乐,上路寻找生命的意义,成了许多公路电影的标配。旅行对抗虚无,但这样的对抗并无尽头。《逍遥骑士》电影的制作成本为40万美元,最终获得2500万美元票房,堪称奇迹。《逍遥骑士》在拍摄时没有完整剧本,大多时候是青年导演丹尼斯·霍珀和演员们率性而为,很多戏是在演员喝醉的状态下完成的。有评论家认为,影片结尾主人公遭遇不测象征着“自由主义之死”。与《邦尼与克莱德》中展示的疯狂不同,《逍遥骑士》充满惶惑与否定的存在主义基调,这一基调深刻地影响了七八十年代的公路电影。

1971年的《最后一场电影》(The Last Picture Show)也描述青年生活,但是片中再无激情,主人公索尼经历了恋爱打击和好友去世之后,去电影院看了最后一场电影,以此告别灰色的青春。“我们痛苦,因为我们自由。”存在主义的这一名言也体现在亚文化电影中。1989年,芬兰导演阿基·考里斯马基拍摄了公路电影《列宁格勒牛仔征美记》(Leningrad Cowboys Go America)。片中,俄罗斯的几名牛仔脱下皮大氅,戴上黑墨镜,烫起飞机头,蹬着火箭鞋,买了一辆二手车,来到美国国土开启了摇滚事业。饥饿和失业困扰着他们,一名贝斯手被冻死,乐队成员遂在棺材里放满冰块,拉着棺材上路。他们在廉价酒吧卖唱,台下观众喝倒彩。然而,纽约并非遍地黄金,来自列宁格勒的牛仔们依然困窘。最后,牛仔们又重新上路,他们开车前往墨西哥,只为得到一个婚宴演出的机会。

美国电影中“垮掉的一代”喜欢开车上路宣泄,英国则喜欢反叛。六十年代影片对于垮掉的一代的描写还中规中矩,多少带有感性的实验性质。七八十年代,库布里克的《发条橙》(A Clockwork Orange,1972)和平克·弗洛伊德的《迷墙》(The Wall,1982)开始转向政治议题,聚焦青年暴力犯罪等社会问题。

性与暴力是好莱坞“青年电影”的两个主要元素,这两个元素通常镶嵌在社会议题中。《发条橙》有“嬉皮士”文化色彩,电影思考了青少年的犯罪问题以及社会对犯罪问题的处理。主人公埃里克斯一面哼着“雨中曲”的柔情音乐,一面残暴殴打作家,一面强奸他的妻子。因宣扬暴力,《发条橙》一直被英国政府禁映。《猜火车》(Trainspotting,1996)是一部英国黑色电影,该片使导演丹尼博伊尔声名大增。电影讲述英国瘾君子的堕落史,男主角瑞登深陷毒品,过着垃圾般的生活。影片开头,瑞登拒绝中产阶级生活方式:“选择工作,选择职业,选择家庭……选择按揭,选择套装、便服和行李......选择你的未来,选择生命……太多选择,你选择什么,我选择不选择。”经历过浑浑噩噩的虚无生活之后,瑞登心理备受打击,最终他选择金盆洗手,悔过自新,背叛队友之前,他轻轻给对方点了一根烟。影片结尾,瑞登信心满满上路:“事实上,我能改。我能改过自新,这是最后一次。从现在起,我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的前途跟你一样,有工作、家庭、大电视……”台词收尾呼应,彼此循环,最终作者选择拥抱主流社会。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整个垮掉的一代才褪去了青春的激情,重新思考正统与激情,社会与青春的关系。格斯·范·桑特导演的公路电影《不羁的天空》(My Own Private Idaho,1991)描述了两个不同阶层的人的命运:麦克是一个流浪汉,上路后便开始晕厥,童年与家庭总是萦绕在他心头;斯考特是市长的儿子,他的自甘堕落属于玩票性质。两人一路从波特兰来到西雅图,又从美国的爱达荷辗转到意大利。最终斯考特结婚,回归上层生活,麦克却依然在来往的路上彷徨。同六十年代的垮掉的一代电影相比,《不羁的天空》更忧郁更伤感,因为它正面触及了破碎的美国梦。《阿甘正传》(Forrest Gump,1994)是对垮掉的一代的文化总结:阿甘传统保守,珍妮厮混堕落,两人是60年代“秩序”和“反秩序”的象征。阿甘传统老实,是保守派的代表,最终凭借自身的努力实现了美国梦。珍妮是叛逆的,她吸毒滥交,最后染上了艾滋病。珍妮人生暗淡,她是自由派的代表,也是垮掉的一代无信仰的象征。

垮掉的一代塑造了新好莱坞电影,这使新好莱坞电影兼具文化与反文化的双重特征。电影中所表现的欲望和需求,并不被主流意识形态所认可。“垮掉的一代”借助银幕上的梦,表达了主流社会观众被禁止的情感和欲望,被主流社会默认批准。从荷马创作的《奥德赛》开始,欧洲文艺中的羁旅和上路,充满文化的乡愁。希腊导演安哲罗普洛斯的《雾中风景》(Landscape in the Mist,1988)和《尤利西斯的凝视》(Ulysses' Gaze,1995)均如此。对欧洲人来说,上路是艰辛的,旅程是痛苦的。对美国人而言,上路是轻松的、快乐的。透过《荒野大镖客》等一众西部片,观众便能了解美国人开拓的性格。“垮掉的一代”是年轻人的精神游牧,他们反对经典电影中的绅士淑女,他们用文学和电影发明了属于自己的文化圈层。“垮掉的一代”以一种波西米亚式的生活方式,挑战中产阶级的意识形态,重塑了一个时代的文学和电影。

编辑 张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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