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丽静穆诉真情,悲慨哀婉动人心
2023-06-04罗玉桦
李清照在创作中生动形象地展现了其情感历程和生命历程,在她的一生中,享受过幸福,也饱经苦难。袁行霈说:“她以女性的身份,真挚大胆地表现对爱情的热烈追求,丰富生动地抒写自我的情感世界。”[1]107幸福美满的爱情婚姻是她的人生理想和追求,作品中抒发了纯洁、真挚的爱情,冲破封建思想的束缚,大胆而热烈地歌唱自己对爱情的追求。以南渡为界,前期的创作充满对封建社会的反叛,后期的创作则悲慨哀婉。词人晚年客居异乡,造就思想的升华,在饱经爱情、婚变的酸甜苦辣之后,把个人的情爱延伸到对祖国的热爱,深沉地抒发了忧国忧民的情怀。而被称为“转世灵童”的仓央嘉措,成为第六世达赖喇嘛,但他并不在乎身份地位,而是冲破教规的约束,写下了缠绵而炽热的“情歌”,成为一位富有才华的詩人,他向往着自由和爱情,用通俗质朴的语言和率真的情感歌咏爱情,赞美生命,短暂的人生充满传奇色彩。李清照和仓央嘉措的诗词中用深情动人的语句揭示他们凄美悲情的内心世界,两者是相隔几百年的诗中情圣,产生异代共鸣。
一、共鸣的爱情观,受挫后的凄然
(一)坚贞真挚的爱情观
李清照的爱情诗词,纯洁而真挚。康震评价:“她与丈夫赵明诚门当户对,才情匹配。”[2]17在早期的作品中她就表现出对爱情的美好向往和真挚坚贞之胸怀。李清照的前期创作有许多描写对丈夫的相思之绪的诗词,她专一的爱情观可见于《凤凰台上忆吹箫》,“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3]5这句诗运用了两个典故,借刘晨、阮肇天台遇仙故事写男女相恋之情,传达出丰富的感情信息,此词以“武陵人”拟赵明诚,希望丈夫在远方不要像“武陵人”一样,有新欢而忘旧爱。当赵明诚被诬陷,被罢官时,李清照一如既往地给丈夫以关心,并且深情地爱恋着处在困境中的丈夫,甘愿与其共患难。再看李清照为丈夫赵明诚所撰的《〈金石录〉后序》:“今手泽如新,而墓木已拱,悲夫!”[3]202贯穿着浓厚的感情,抒发“不胜死生新旧之感”的情怀,饱含真情实感,表现出作者那颗忠于爱情,忠于然诺的赤诚之心。
仓央嘉措的情诗中表现出对爱情的真诚,他并不以身份地位为重,不以女性为轻,而以平等的地位追求纯洁的爱情。其实早在少年时,他就邂逅佳人卓玛,心中便埋下爱情的种子。“柳树爱上了小鸟,小鸟爱上了柳树。若两人爱情和谐,鹰即无隙可乘。”[4]192便完全释放了诗人对爱情的憧憬和忠贞,并不畏惧权贵所带来的束缚,愿为爱情斗争到底。他的爱情观一直向往着本真,就像在自然里找到本真一样,没有雕饰,没有喧哗,只有心底最初的情怀。在仓央嘉措的诗中,通过讽刺和批判他的情人不能做到始终真心实意,反衬出他对坚贞真挚的看重和渴望:“情人若是变心,神力也拉不住。”真心与变心,对立与统一,由此可见诗人情比金坚的爱情理想。
两位诗人在年少时,对爱情充满期望,向往自由。李清照与赵明诚结婚之后,作品中更多的是体现对丈夫的深情和专一,以及对经常出门在外的丈夫深深的思恋,希望与丈夫早日相聚。诗人仓央嘉措,虽然身居高位,但仍追求爱情,体现对爱情的渴望,只愿拥有自由的爱情,表达对心爱女孩的执着。由此可见,两位诗人都拥有执着、真诚、坚贞的爱情观。
(二)爱情的缺失性体验
李清照一生坎坷。先是她不得不与新婚的丈夫作别,从词《行香子·七夕》中可以看出,受政治斗争的株连,她和丈夫成了长期分离的人间牛郎和织女,很难“相逢”,所以词人才发出“牛郎织女,莫是离中”的感叹。而后丈夫因染疾而身亡,在她的一生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精神打击。诗人便以此在作品中抒发出生死离别之情,《南歌子》中的每一句都与她和赵明诚的情事有关,回想起丈夫在世时的情景,更加伤感,写出“凉生枕簟泪痕滋”的孤独,眼泪浸透了深秋里冰凉凉的竹枕。在《忆秦娥·咏桐》中,她写道:“断香残酒情怀恶,西风催衬梧桐落。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5]80这是词人到丈夫殡葬之地,为其进香时所作,丈夫的离去,让她体验到爱情的缺失与无望。
仓央嘉措爱情的错失,除了自身的原因,更多的是受外界的干扰,受到了各种约束,在佛门中受戒,与意中人卓玛中断恋情,情丝一直牵连萦绕。“为着温柔美丽的情人,踌躇着是否该进山修行。人世间可有两全之策,让我兼顾佛缘和情缘。”[4]196他对情人充满依恋却又很无助,挣脱不了命运的束缚、凡尘的枷锁。身披佛衣的他不可能追求自由的爱情,在这种矛盾中,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活佛,让愁事代替了心头事。“美丽的仙女意抄拉姆,本是猎人我捕获的猎物。暴横的君王却夺人所爱,将我的爱人从身边抢走。”[4]206君王的横刀夺爱,造成诗人爱别离的痛苦。仓央嘉措在尘世里对情感的缺失,既来自外界,又来自内心。
二、“花”之差异,“情”之不同升华
(一)情诗中的“花”意象
在李清照和仓央嘉措的作品中,“花”是最重要的意象之一,这些意象与两位诗人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隐喻和象征关系,表现了他们对理想爱情和生命的追求。诗人对意象的选择,并不是单纯的借物抒情,而是把主观融入客观事物中,上升为诗人所表达的情感寄托,蕴含人生哲理。
李清照诗词中的“花”意象,无论是“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5]11,还是“怕情郎道,奴面不如花面好”[5]58都可以看出作者对丈夫赵明诚的用情至深,心思细腻,对爱情既真挚又大胆。《孤雁儿》中,李清照借梅花来抒发对丈夫怀念之情的悼亡词,寄托了李清照对朝廷南迁不久后病故的丈夫的深挚怀念和孤寂哀思,咏梅悼亡,浑然一体。“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5]66闻笛怀人,由梅思春,即使有梅花好景,却再也没有心爱的丈夫做伴,作者回想当年踏雪寻梅的场景,心中更加伤感。《声声慢》中“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5]45充满着丧夫的痛苦、国家破碎的悲凉,以“黄花”自喻,写出了心力交瘁与孤寂凄凉的感慨,表达了在面对艰难境地时,无比哀愁的心境。到后来又落入“风往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的境地(《武陵春·春晚》)[5]60,充满了“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悲痛和对故人故国的忧思,眼前的景象早已不堪入目,心情痛苦至极,塑造出一位愁苦的女性形象。
仓央嘉措情诗中所运用的“花”意象,展现出对爱情的渴望。“佛前美丽的哈罗花,你若是我前世的情人,我愿化身金蜂,随你常伴佛堂。”[4]215“哈罗花”是属于佛堂的祭品,无法摆脱被掌控的宿命,他把恋人比作“哈罗花”,表达了对恋人的痴情。这是一种质朴的情感和至死不渝的信念,表达对爱情的追随。“纯白的睡莲轻轻绽放,映满世界吉祥的光芒”世间有一种美丽,无论身处何地都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不入世俗,也从不为了讨好而献媚,依然保持纯洁和真挚,拂去世俗的困扰,选择宁静之处,达到内心的和谐。
莲花象征着潔净和神圣,佛门众菩萨的坐台便是莲花。诗人把自己遇到的女子比喻成荷花,在远处观望着她“冰心玉色正含愁”的模样。诗人心爱的人、事和景都如莲花一样圣洁,和他融为一体,保留着那份纯真。
诗词中的意象通常是诗人表达内心活动的一个载体,两位诗人虽然对于“花”的热爱近乎痴迷,但表达的层次有所不同。李清照常常以花自喻,以花抒情,这一意象贯穿了诗人一生中的人生遭遇和情感经历,她写的“花”意象不同于仓央嘉措,前者表现得更细腻也更深刻,传递的意蕴更加深厚;仓央嘉措常常把“花”比喻成心爱的对象,描写简单纯洁却又易消逝的爱情,贴切地表达了诗人心中的喜怒哀乐。
(二)爱情的哲理升华
自南渡之后,词人李清照过着颠沛流离的困苦生活,国破家亡的巨大变故刺痛着诗人的内心,低落的情绪、孤寂的哀愁只能通过作品宣泄出来。李清照这一时期的创作风格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作品不仅表达对丈夫深深的怀念,也有对国家破碎的忧心。《题八咏楼》中:“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3]229“八咏楼”原名玄畅楼,出自沈约的《八咏》诗,抒发怀才不遇的愁绪,这种愁绪与表现怆怀故国的“新亭对泣”有同构之处,李清照借此感慨,但并不是因个人的得失而发,而是借其雄浑之笔,抒发期望复国的“江山之愁”。[3]228在封建社会,身为女子无权过问朝政,但毫不影响她对国家命运的关心,“江山留与后人愁”即是既婉转又深沉的爱国情怀。此外,李清照为出使金国的两位使者韩肖胄、胡松年所作的诗《上枢密韩公、工部尚书胡工》,从小序中可以看出作者听此消息时的振奋,因此写下两首诗为其送行。并且她还在诗中提出自己的见解:“夷虏从来性虎狼,不虞预备庸何伤”“巧匠何尝弃樗栎,刍荛之言或有益”,[3]232建议他们要提高警惕,不要粗心大意,并且要善于听取老百姓的意见。李清照这样的灼见,表现了她高远的政治见解。面对苦难,从个人情爱中走出来,把目光放在关注家国大事上,正如陈祖美所说:“捉刀代笔依人意,心系家国是真谛。”[3]96
仓央嘉措则与李清照不同,受佛教的影响,他的思想更多地体现在个人修道后的感悟上,其诗作充满哲学意蕴,他在佛光下,凡心仍未泯。情感的波折和政治的斗争,使他脱离现实世界,远离世俗,而去寻仙山琼阁,他的情感升华为乘鹤凌空,急于挣脱牢笼般的庙宇和僧界,渴望自由快乐的生活。[6]在他的第四十七首诗里,通过与佛不断地“对话”,使全诗充满着禅意,在某种程度上诗人把自己与佛融为一体,凝聚着对人生的思考和对生命的感悟,并且进入一种心系众生的境界。诗人对恋爱的沉思也是他情感升华的一方面,在追求爱情的路上,荆棘丛生,从初遇爱情的羞涩、两情相悦的欢喜,到对爱情的坚贞,又到错失爱情的惆怅,他愿为理想的爱情放下一切。仓央嘉措的情歌中,充满着禅趣,不仅是抒发对理想爱情的向往,也包含人生的哲理,表达对爱情和人生的反思,并心系众生,虽身处至尊地位,却让人倍感亲切。他是一位活佛、一位僧王,也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三、结语
在仓央嘉措和李清照的作品里,我们可以感受到他们在感情经历中虽有不同,但都体现出他们对爱情的真挚坚贞和对理想生活的向往。李清照从个人情爱中走向对家国的热爱,抒发爱国情怀;仓央嘉措则在渴望爱情中走向对人生的思考,充满哲学意蕴。
作者简介:罗玉桦(1998—),女,贵州黔西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语文学科教学。
注释:
〔1〕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三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
〔2〕康震.康震评说李清照[M].北京:中华书局,2007.
〔3〕陈祖美.李清照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5.
〔4〕闫晗.仓央嘉措诗传全集[M].北京:中华华侨出版社,2011.
〔5〕荣斌.李清照诗词[M].济南:济南出版社,2014.
〔6〕张力凤,赵胜启.千古绝唱 独领风骚——仓央嘉措情歌赏析[J].西藏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26(2):56-62,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