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论“大单元/大概念”:理论方法和战略前途
2023-06-01孙绍振
孙绍振
【关键词】三维立体结构;分析与综合;逻辑与历史;《老人与海》;原创性
一、从线性思维向点性的“伪综合”退化
“大单元/大概念”的阅读理论割断历史,以与我国千年文化传统和百年语文教学经验“迥然不同”的姿态,从西方引入,席卷中华大地。对其发展态势进行理性反思,总结经验教训,当归因于缺乏文化主体自觉,对外来思想失去分析批判的自信。但这还只是表面的原因,深层原因是未能坚持实践真理论的世界观和“对立、统一、转化”的辩证法原则,因而不能看穿西方文论思维的软肋——单一的原因造成单一的结果,这种线性思维其实是幼稚的、粗浅的。
20 世纪开始,西方前卫文论有所谓“语言论转向”,黑格尔的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康德的真善美三元价值观念的学说甚至文学形象的基本范畴都被抛弃,而把语言作为构成文本的唯一要素。俄国形式主义流派甚至干脆消解了内容与形式的范畴,以语词“陌生化”阐释一切文本。日尔蒙斯基说得很直率:“诗的材料不是形象,不是激情,而是词。”[1]雅各布森说得更坚决:“诗歌性表现在哪里呢?表现在词使人感觉到词,而不是所指之对象的表示者,或者情绪的发作。”[2]美国新批评流派则把文本的分析仅仅归结为悖论、反讽等修辞手段。后现代解构主义更是把文本解读当成语词的解构和颠覆,其结果就是沦为文字的碎片游戏,他们的泰斗希利斯·米勒在《小说与重复》中也承认此做法。苏珊·朗格在《情感与形式》中坦然宣告:她的著作“不建立趣味的标准”,也“无助于任何人建立艺术观念”,“不去教会他如何运用艺术中介去实现它”。所有文学的“准则和规律”,在她看来,“均非哲学家分内之事”,“哲学家的职责在于澄清和形成概念……给出明确的、完整的含义”[3]。
其实,文本(包括文学性的和议论性的)之所以成为杰作、经典,被选入课本,其结构并不是线性的,甚至也不是平面的。我在《再论“大单元/大概念”:理论方法和战略前途》中说过,文本结构是立体的,至少有三个层次,就像一座堂皇的建筑,有着三维立体空间,而大概念两点之间的直线,连面积都没有,即使能够穿越其门户,也不能窥见其丰富、繁复的三维结构。
拥有实践真理论和辩证思维坚定的自觉、自信,就不会把西方的前卫学者当作偶像顶礼膜拜,而是把权威当作质疑的对手。有了这样的学术觉悟,才有可能在这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历史关头,建构中国学派,与西方平等对话、争鸣。历史赋予我辈的使命就是实现中国文化崛起,当然,这样的历史任务是艰巨的。
首先,对西方文论洗耳恭听似乎成为习惯,按惯性思维定式滑行者比比皆是,迎难而上的觉醒者凤毛麟角。其次,不按惯性思维,直接从阅读直觉出发的认识无限丰富,非语言所能穷尽,如宋人梅尧臣所说“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要将丰富的直觉转化为具有逻辑的、系统的语言,哪怕是一个范畴的确立,一个经典文本的直接概括,以语言象征符号唤醒记忆,凝聚直觉,都是需要原创性的。当年严复翻遍《天演论》,就曾感叹过“一名之立,旬月踟蹰”。故经典文本的解读,往往成为历史的祭坛,一代又一代的读者都把最高的智慧奉献到祭坛上燃烧。那些得到历史共识的解读,都是原创性的,至少是亚原创性的历史积累。难度如此之大,还因为理论是普遍性的,并不包含具体文本的特殊性,正如“诗言志”但不包含杜甫、李白、王维、苏东坡各自不同的“志”一样。经典是独特的,都以不可重复为生命,皆以对情感、智慧、趣味、语言、形式领域的新异拓展和突破,引起一代又一代的读者惊叹,领受奇特的精神品位,享受语言的出奇制胜。而“大单元/大概念”对多个文本的“综合”,必然仅取其同,尽弃其异,不能不危及文本的独特性。
当然,在组合文本中,异中求同,上升为理念,追求思维的发展与提升,这本该是题中之义,社会科学理论就是这样产生的。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版序言》中指出:“分析经济形势,既不能用显微镜,也不能用化学试剂。二者都必须用抽象力来代替。”[4]但是,这种抽象是从对象中发现内在联系,这种联系具有逻辑和历史的统一。正如达尔文在大洋旅行考察多样化的生物,将共时的、毫无直接关系的动植物,在高度抽象中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将其系统化,由此证明生物从低级到高级进化而来,而不是上帝创造的,进而概括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规律。社会科学的基本准则同样是全面的、系统的概括。而有些大单元教学设计将不同时代、不同形式、不同类型的作品任意组合,缺乏综合抽象所要求的系统性,有悖于理性思维的全面性和有序性。更有甚者,作单元阅读,不是在文本以内寻求内在联系,而是到文本以外去假设、虚拟文本之间的联系:反复假设、权衡、验证,使之(大概念)作为认知结构中重要的关联点,不断吸纳、组织信息。[5]
把单元文本串联起来的“关联点”是片面的,完全不顾及文本全面,只攻其一點,不及其余。名为“关联”,实际上断裂。又将这样的断裂的观点作为“大概念”,赋予其“任务驱动”的功能,结果不是切割文本,就是离文本越来越远。本来“大概念/大单元”的理论基础和思想方法,就来自西方前卫的语言作为唯一要素的线性思维。而其虚拟的、片段的驱动任务,将语言唯一的线性变成了“关联点”。这个“点”比之“线”显然更缺乏系统性,在根本上背离科学抽象“综合”的规范,却美其名曰“综合”。这种反综合、伪综合的无序的“点”,只能将经典文本的深厚内涵抽空。
当然,“大概念/大单元”论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文本是历史的,教学任务是当下的。设置当下情境,以现实性的任务为驱动,使学生提升素养。但是,“大概念/大单元”论者忘记了不管采用什么样的方式,语文教学的基础乃是一篇篇的经典文本。为成全大概念,以牺牲经典文本的独特审美情志和语言创造性为代价,这个代价太大了,大到危及语文课程的生命。须知“语言建构与运用”“思维发展与提升”“审美鉴赏与创造”“文化传承与理解”并不是直接井然有序地分类呈现的,而是水乳交融地渗透在单篇经典文本之中。只是为了研究和传达的方便,才作出逻辑划分。文本是第一性的,逻辑划分是第二性的。实践真理论教导我们应该从第一性的文本出发,而不应该从第二性的逻辑概念出发。
大概念的“综合”和“任务驱动”恰恰相反,从其断裂的“点性”观念出发,与经典文本有机的立体结构凿枘难通。正是因为这样,一线教师纷纷质疑。例如,黄厚江和王羽直截了当地指出“有些大单元的设计太大”,真实的课堂应该是“变大概念为小概念”[6]。魏群和黄厚江认为:“目前的大单元设计多以‘大取胜,以‘多见长,有面无点,知识教学缺少,文本解读肤浅零碎、写作教学名存实亡。”[7]他们只说文本解读“肤浅零碎”,是比较温和的,其实更严重的应该是,“肤浅零碎”导致了误读,这会误人子弟。
二、有悖于核心价值观的错误倾向
“大概念/大单元”在概念演绎时,“综合”的气魄是宏大的,但是一到具体解读经典文本时,就暴露出既昧于分析也短于综合的问题,因而对文本的解读充满了显而易见的偏颇和错误。
高中语文教材节录了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课后的“学习提示”写道,老人的“英雄形象”意义在于其“永不言败的精神”,表现了“人的灵魂的尊严”。然而细读文本会发现,“永不言败的精神”显然歪曲了文本的主题。文本中老人反复坦言自己不但“失败了”,而且“被击垮了”。他耗尽心力,丧失了与鲨鱼搏斗的全部工具,受了伤,最后只带回一副空骨架。此时,“他知道自己终于被击垮了,无法挽回”,他自言自语“你被打垮了”。显然,“永不言败的精神”之说,第一是简单化、粗糙化了,第二是静止化了。小说人物特殊的精神状态是动态的,是在不断变化的过程中精致地加以深化的。这一切并不在小说表面,从文本分析来说,就是要对文章的立体结构的第二层次——情感变化的文脉作具体分析与综合。口头上承认失败,“被打垮了”,只是老人精神的一个片面。彻底的分析,应该着眼于矛盾,也就是失败的相反方面。
老人最初是充满自信的,当他信心满满的时候,对灰鲭鲨这样凶恶的对手还很欣赏:“生就的游泳高手”,“它的一切都顯得无比美丽”。等到把灰鲭鲨打败后,他还有闲心欣赏它死前的挣扎,看它死得很悲壮,为自己干掉了有生以来见到过的最大的鲨鱼而自得:“尖齿鲨很残忍,而且也很能干,很强壮,很聪明。不过我比它更聪明。”胜利者的自得还上升到哲理的高度:“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这种充满自信的、无所畏惧的豪情和坦言失败、被打垮,是老人精神的一体两面。彻底的分析,要抓住矛盾,应当不太难,最难的是揭示其间的统一性。“大概念”到文本以外去搭建“连接点”,其实连接点就在文本中,矛盾在一定条件下向相反方向转化。胜利和失败条件不同,心境也就向相反方面转化。
分析和综合是分不开的。分析的前提是矛盾,矛盾不是现成的。首先要将两个方面连接起来。“大概念”也讲连接,意在以一个观念贯通相同、相近的方面。而分析,一是将相反的两个方面作为对立面联系起来,二是将矛盾的转化条件分析出来,三是以之进行综合——承认被打败而又坚信人不能被打败,这是老人精神的纲领。
深刻的分析是层层递进的,在这纲领下面还有细目。硬汉的心灵还有更细微、更深刻的矛盾,在艰难的搏斗中,在未来的逆境预料中,老人的危机感和困惑感油然而生。沉淀在潜意识里的基督原教旨信念和生存竞争的矛盾浮到意识层面。杀戮鲨鱼是不是一种“罪过”呢?按《圣经·旧约全书》,上帝说:地上的果蔬是可以吃的,但是,“唯独肉带着血,那就是它的生命,你们不可吃”,“不可杀生”当为神圣的信条。矛盾的另一侧面是,老人为自己杀鱼辩护:“为了养活自己,让好多人有鱼吃。”世俗现实高于神圣的教义:“捕鱼能让我以此为生,也能要我的命。”这是严酷的你死我活的生存竞争。更不可忽略的是:“杀死它还是为了自尊。”杀死那条鱼,“倒是乐在其中”。这就不仅仅是为生存,而是为了精神上的享受,只有强者才能享受生存的尊严。
这里隐含着美利坚民族严酷的强者哲学,适者生存,弱肉强食。因为是强者,才有宽广的胸怀去欣赏给自己的生存带来危机的鲨鱼的死亡。这不是什么“人的灵魂的尊严”,这是美利坚民族的国民性。中国人就没有在弱肉强食中获得“灵魂的尊严”的国民性。孔夫子的信念是:“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论语·季氏将伐颛臾》),所以他反对自己的弟子冉有“谋动干戈”。以弱肉强食为尊荣,是《老人与海》的审美文化思想基础。片面地将老人的精神归结为“永不言败”,并将之提升为“人的灵魂的尊严”,如此强制性阐释,学生对老人除了加以赞美,别无选择。
缺乏具体分析能力,又不善于综合,就不能不误人子弟。如此误导的原因是不善于分析,而不善于分析的原因,是思想方法不当。第一,囿于同质的连接,当异质的、对立的面出现时,视而不见,不能把相反的方面连接起来进行深入分析。第二,在矛盾转化时,没有进行综合。第三,在新的矛盾出现时,还徘徊在初始的片面的认识上。老人虽然坚信“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但到了第三回合,他杀死鲨鱼,筋疲力尽,感到自己“从骨子里累了”,可悲的是又损失了武器,他自言自语:“这下子它们算是把我打垮了”。口头上说被“打垮”,实际上,坚韧的硬汉精神又使他不甘失败。又来了两条鲨鱼,老人用原始的工具将之打败。这硬汉是够硬的,但是他并不是硬汉机器。他的身体并不硬:“他浑身僵硬、酸痛,在夜晚的寒风里,身上的伤口和所有用力过度的地方都让他感到疼痛”。
生理的损伤,极度的痛苦,仅靠痛感证明自己没有死亡。“但愿不用再搏斗了”,他想。如果拥有分析与综合统一的自觉,在这里本不难进一步综合(概括)出派生观点,那就是生理上的痛苦转化为心理上的软弱。这种微妙的软弱的反衬,使得硬汉的性格更加丰富。正是因为软弱,硬汉的硬才不是绝对的,而是与软弱相辅相成的,不过,硬是矛盾的主要方面,是人物性格的核心。
这样的硬之所以具有震撼性,还因为虽然感到被击垮了,但仍不由自主地硬拼到底。最后一个回合,成群结队的鲨鱼来了。他感到势单力孤,保卫自己的马林鱼是绝对没有希望了。从物质上说,“搏斗也是徒劳”。视觉功能消失,凭着直觉和听觉“拼死拼活”地搏斗。鲨鱼败退了,但是,马林鱼已经被咬光了。这个强者,不得不承认“他知道自己终于被击垮了,无法挽回”。
明明老人反复承认自己失败,编者还说他永不言败,不会分析就不会综合出派生的观点。在物质利益彻底消失,舍命搏斗完全于事无补之时,老人没有痛哭,没有生气,相反,矛盾在这样的条件下神奇地转化了。他没有挫伤感,反而很轻松,思绪变得很“超脱”:“他很轻松地驾着船,没有任何想法和感觉。此时,他已经超脱了一切,只是尽心尽力地把小船驶回家去。”有些鲨鱼来袭击大鱼的残骸,对于这些掠食者,他也没有愤怒的感觉,居然觉得是“像人从餐桌上捡面包屑一样”无所谓,局外人似的。“老人毫不理睬,除了掌舵以外,什么都不在意。他只注意到,没有了船边(马林鱼)的重负,小船行驶得那么轻快,那么平稳”。
对这样的反差,不但需要分析,而且更需要综合,深化结论:虽然保卫自己的渔获失败了,身体被打垮了,但这只是物质意义、生理意义上的,没有失败的是他的精神:“他已经超脱了一切”。关键的是心情“毫不理睬”,“什么都不在意”,没有沮丧,没有失败的痛惜。这才不是抽象的硬汉,而是永不言败的最深邃的内涵。倡言综合的论者,对这里却放弃了更深刻的综合。
三、漠视语言风格无法对文本深度洞察
分析、综合到这里,似乎应该很彻底了,但这还不是小说的最深邃之处,海明威的立意是,这个硬汉的精神虽然是美的,在世俗之见却是不被理解的。这个失败的硬汉,是孤独的。分析出来这一点才算得上深刻,才称得上是思维品质的提升。如果以“大概念/大单元”大而化之,滑行在文本表面,对《老人与海》的语言特色没有感觉,就会对其更深邃的主题视而不见。
海明威作品的结尾,往往呈现出一种叫作“零度结尾”的风格。所谓“零度”,就是完全不显示作者倾向的叙述。情节结束了,惜墨如金的海明威来了一个与情节无关的“尾声”。
那副鱼骨头,横在海滩上。这尾巴被潮水冲得晃来晃去。这时来了一群旅游者,其中一个女人问明白了这是鲨鱼骨头。这个女人说:
“我还不知道鲨鱼有这么漂亮的,样子这么好看的尾巴呢。”
“我也不知道。”她的男朋友说。
女士所说“漂亮的”“好看的”,表面上是欣赏鱼骨的美,但是,是空虚的、庸俗的,透露出对硬汉的美的无知。从艺术上来说,女士所谓的“漂亮”“好看”与老人失败的、坚韧的美形成了错位。这种错位是心理的,并未直接构成冲突,所以也是隐性的,但是意涵深刻,俗人欣赏鱼骨之美,而小说体现的乃是精神之美。这种隐性的错位越大,小说在艺术上越是深邃。海明威接下去写到老人仍然在梦见狮子,就把错位幅度拉得更大了:
在路那边,老头儿又睡着了。他依旧脸朝下睡着,孩子在一旁守护他。老头儿正在梦见狮子。[8]
很可惜,编者没有把这个结尾选入课文。其实,这几句话在艺术上、思想上都是点睛之笔:老人失败而淡定,一如既往地梦想着有狮子一样的英雄气概。狮子的形象,在小说中重复出现了五次。狮子在他心目正是英勇无畏的英雄的象征。
真正要读懂还要深入分析文本立体结构的第三层次:形式风格,即海明威式的不动感情的“白痴式”的叙述,电报式的叙述和“冰山风格”——浮在表面的只是冰山的八分之一,“八分之七是在水面以下的”[9]。人物的动作和对话只是八分之一,人物深邃的精神沉淀全在“叙述以下”。
强者、硬汉的孤独而自得,在小说中并没有直接写出来。海明威的原则是尽可能不事描写和心理分析,惜墨如金,只取平静的叙事和对话。硬汉就硬在感到小船很“轻快”,比捕得大鱼时“更轻快”,其实这是心理上的“轻快”,船行得“那么平稳”,是内心的尊严“平稳”。这就是之后在欧美风行一时的电报文体。如果不懂得叙述和对话、自白下面隐藏着的八分之七,就不可能真正领略海明威在小说中所书写的美国式个人奋斗,强者的精神和孤独之美。
把老人当作“永不言败”的英雄,说他代表了“人的灵魂的尊严”,是没有读懂这部小说,将之与列夫·托尔斯泰的《复活》、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合成一个单元,要求对不同民族文化比较,也不妥当。殊不知,《复活》是贵族的精神自我救赎,涉及东正教教义。而《大卫·科波菲尔》则是小人物的苦难中的善良,充满了英国式幽默。《百年孤独》则是南美特有的魔幻现实主义。四者硬凑在一起,不伦不类,无从比较。因为比较的前提乃是一点相通,构成可比性,最方便的是同类相比,因为可比性是现成的。毫无现成的可比性,属于异类比较,则需要更高的抽象度,才能有综合的系统性和全面性。抽象度递增,文本的艺术和思想特性则递减,与语文教学的特殊性的距离则越远。以四篇小说的文化比较来提高思维的水准完全是空中楼阁。
四、担负起建构语文教学理论中国流派的历史使命
单篇文本的阅读是语文教学之根本,对经典文本逐篇解读是我国的传统。苏洵和朱熹都有《诗集传》,对三百多篇诗歌逐一解读。千年的诗话、词话皆是个案的比较和分析。金圣叹对《水浒》《西厢》,毛宗岗父子对《三国演义》,脂砚斋对《红楼梦》,都是逐篇、逐字解读。从《昭明文选》到《古文观止》,还有姚鼐的《古文辞类纂》,乃至曾国藩的《经史百家杂钞》,均以单篇为纲。大单元论脱离传统,以单元阅读架空单篇解读,使一线教学产生了极大的反弹,众诉纷纭。不足的是,许多争论还停留在教学设计上,也就是“如何教得好”的范畴,没有对其深层问题进行追问。
原因之一是世界观和方法论没有相应的自觉,一种外来思路还没有来得及在实践中纠错,另一种新花样接踵而来,从来没有考虑如何以传统将之同化。因而改来改去,还是线性思维,形而上学,洋教条猖獗,如何从根本上改造、提高,并没有提上日程。“大概念/大单元”风行一时,使得问题更加严峻,教学内容越来越边缘化。原因之二在于专业素养的狭隘与宏大目标不相称。多轮的改革,纷繁的培训,都未切实将专业素养的提高作为纲领,客观反映与主观表现的关系处于蒙昧阶段,形式逻辑的论点与论据的统一还占據统治地位,辩证法的“对立、统一、转化”的方法论,还处于边缘。西方二流教学理论在母国并未称雄,到我国却独享霸权,中国传统理论往往处于被忽视甚至被批判的窘境。这一切都与我国面临的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不相称。
我们正处在百年未有之巨变中,经济、科技等领域迅猛勃兴,成就辉煌,中国正从弱势走向强势,以硬实力为后盾,拥有自己的话语,发出自己的声音,以空前的自信和世界对话。但是,软实力方面,特别是教育领域,也应拥有自己的话语,在世界的舞台发出中国的声音。惭愧的是,中国语文教学虽然融入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但很多理论都来自国外。
我们应该创造自己的话语,拿出自己的理论,和西方前卫学者比比成色。奋战在一线的上千万教师,当意气风发,挺起腰杆,敢于对西方前卫文化和权威提出质疑,直接对文本进行分析与概括,将逻辑与历史结合,奋力攀登,拿出中华民族的精神结晶,把建构中国语文教学流派之重任放在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