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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知识到信息:图书情报学的本体论嬗变

2023-06-01金愉

兰台内外 2023年1期
关键词:本体论

摘 要:“世界3”说和信息哲学说是国内图书情报学的哲学基础研究中最具影响力的两个学说。布鲁克斯的“世界3”说将客观知识的组织化界定为图书情报学的任务和目标,提出了“知识中心论”的图书情报学观念。弗洛里迪提出的信息哲学反对将知识视作图书情报学的对象和主题,认为信息已经成为理解和构建世界的全新视角,图书情报学应该自觉将更为原初和基础的信息作为研究主题。这种从知识向信息的转向体现了图书情报学本体论的嬗变,也为图书情报学发展成更具基础性意义的学科奠定了基础。

关键词:世界3;客观知识;信息哲学;本体论

图书情报学的哲学基础是一个备受学者们关注的问题。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内图书情报学界中最具影响力的两种学说分别是布鲁克斯(B.C.Brooks)的“世界3”说和卢西亚诺·弗洛里迪的信息哲学(philosophy of information)说。本文首先阐述这两种不同的学说,并分析它们对图书情报学的性质、目标和方法论的不同理解。然后,本文尝试解释“世界3”说和信息哲学说的根本不同,即它们赋予情报不同的本体论地位。最后,指出这一转向有助于将图书情报学理解为一种更基础,也更能面向时代问题的学科。

一、“世界3”与图书情报学

1980年,英国的情报学家布鲁克斯以“情报学的基础”为题连续发表了4篇论文,引起了包括国内情报学界的广泛关注。在这4篇文章(尤其是第一篇文章)中,布氏高度评价哲学家卡尔·波普尔(Karl Popper)的“三个世界”的划分,将所谓的“世界3”引為图书情报学的哲学基础。

波普尔区分“三个世界”的目的在于纠正认识论研究中的误区。在他看来,笛卡尔以来的哲学家们始终纠结于主观信念的主观和(或)客观起源,探讨我们如何从最基本的感知出发,最终得到理性知识这样的问题。也就是说,他们把认识论的问题理解为对“世界2”的研究。而“世界2”是“意识状态或精神状态的世界,或关于活动的行为意向的世界”。“世界1”指物理世界。哲学史上经验论与唯理论的对立就在于经验论认为唯有“世界1”作用于“世界2”,知识才能形成,而唯理论认为“世界2”可以自行演绎出对“世界1”的知识。

这种认识论研究之所以离题是因为忽略了“世界3”——思想的客观内容世界。这个世界包括了客观的问题及其相关条件,客观的理论及客观的证据和论据。这个世界才是认识论应该关注的。“世界2”和“世界3”的区别可以举如下例子加以说明。当我说“休谟的怀疑论影响了康德的思想”时,我确实在一定程度上谈及了“世界2”:康德自述休谟的怀疑论对他如当头棒喝,将他从独断论的迷梦中惊醒,而这些都发生在康德的主观意识中。通过赋予知识的客观内容世界以或多或少的独立性,波普尔也或多或少做出一个本体论的断言,而这一断言被布鲁克斯抓住并在情报学领域加以发挥。

布氏不仅继承了波普尔对“三个世界”的划分,他还做了进一步分析,这表现在他对于“三个世界”所占据空间的讨论中。“世界1”所占据的空间只有一个,即物理空间。“世界2”却存在于许多空间之中,天底下有多少人(或者有感知能力的存在物),就有多少个“世界2”能得以存在的空间。“世界3”所占据的空间只有一个,即公共的客观知识空间。“世界2”之间是不能互通的,人们彼此之所以能够有效地沟通和交流是因为存在着公共的“世界3”。“世界3”是我们将私人的“世界2”进行客观化的公共产物。我们不可能充分追溯这一客观化的历史,因为最早的客观化是语言的产生,而它先于任何文字记载。“度量衡”和历法的统一,阿拉伯数字的流行都是这种客观化的实例。

在“三个世界”的划分中,“世界1”和“世界2”是各自独立存在的实体。在哲学史上,这两个世界及其关系被反复讨论,而波普尔的特殊之处在于他断言了第三个世界,即客观知识世界的存在。这样,任何学科门类都能够在本体论的意义上找到自己的基础:自然科学的研究对象是“世界1”,社会与人文科学的研究对象是“世界2”以及“世界2”与“世界1”之间的相互作用,数学与逻辑学在“世界3”之内建立自己的知识体系,而所有的学科门类都把自己的成果贮存在“世界3”之中。布氏认为,“图书馆学者和情报学者的实际工作可以归结为收集和组织‘世界3的记录,以资利用。而其理论工作可以归结为要研究‘世界2和‘世界3的相互作用”。布氏认为,虽然人们已经展开了与情报学有关的语言学、计算机科学和统计学的研究,但情报学本身的性质、对象和方法论始终阙如。因此,他希望通过援引波普尔的“世界3”学说为图书情报学建立起自己的原理和方法。

布氏的确做到了这一点,我们可以将他的图书情报学观点称为“知识中心论”。首先,作为图书情报学的本体论基础,“世界3”是一个客观知识的世界,这意味着图书情报学的研究对象是知识。布氏认为,情报是知识中的一小部分。并且他强调,图书情报学的任务是实现知识而非文献的组织化,文献只是图书情报学的真正对象(即客观知识)的物质载体。其次,图书情报学的方法论是一种适用于客观知识世界的“频数——位次”分析法。布氏意识到,要实现“世界3”的组织化不能仅仅依靠定量和计算的方法,因为情报学的研究对象并不能充分量化。最后,图书情报学的目的是创建一个直接可达、井井有条的知识世界。图书情报学的任务就是将静态的知识结构活化,将“惰性、庞杂、无序,有时甚至是相互矛盾的”知识贮存发展成真正的“体外头脑”。因此,图书情报学者既面临着机会,又肩负着重担。

二、信息哲学与图书情报学

随着当代信息技术的不断发展,信息这一概念逐渐获得了哲学家的关注。2002年,弗洛里迪在《元哲学》杂志上发表了《什么是信息哲学?》一文,详细追溯了信息哲学的产生,并讨论了信息哲学的定义及其发展前景。弗氏尝试把信息哲学的产生解释为“信息转向”的哲学产物。他认为,得益于现代社会信息技术的发展,信息的概念已经成为全新的视角,并且已上升为一个基本概念,与诸如‘存在‘知识‘生命‘智能‘意义或‘善与恶同等重要,所以同样值得进行独立的研究。

根据弗氏的定义,信息哲学包含两方面内容:(1)信息的概念本质和基本原理,包括其动力学、利用和科学的批判性研究;(2)信息的理论和计算机方法论对哲学问题的详细阐述和应用。前半部分规定了信息哲学的典型研究领域和问题,后半部分提出了信息哲学独特的方法论。而情报学的独特方法论可以应用于许多问题上并产生新的研究路径:信息理论语义学、 信息理论认识论、动态语义学计算哲学、计算科学哲学、信息流逻辑、情景逻辑等等。弗氏认为,有了基本的研究领域和方法论原则,信息哲学就能够作为一个合法的学科而存在。

在弗氏看来,图书情报学应该是应用信息哲学,即“研究文献、文献的生命周期及其实施、管理和规范的程序、技术与手段的学科”。图书情报学是实践导向的,它将基础的原理和技术应用在具体问题上,服务于诸如保护、教育、合作、研究等目的。弗氏认为,信息是一个比知识更根本的概念,因此,图书情报学中的“知识中心论”是错误的。

弗氏对“知识中心论”的批评,主要表现为他反对将社会认识论作为图书情报学的哲学基础。社会认识论一般指两类学科:知识社会学(Sociology of Knowledge)和社会知识认识论(Epistemology of Social Knowledge)。知识社会学是典型的社会科学,具有韦伯所说的那种价值无涉的特征:它只阐明知识作为一种人类现象如何与社会要素相关。然而,图书情报学却具有规范性上的立场,因而超出了单纯的事实描述和解释,“图书馆是教育和交流的需求以及价值观得到实现、维护和培养的地方,是为了公共利益对各种内容进行评估和筛选的地方,在这样的地方,例如文献编目这样的实践远非中立的,价值无涉的活动”。因而,社会知识学无法作为图书情报学的基础。

不同于知识社会学,社会知识认识论具有规定性(prescriptive),它不仅仅关心知识与社会因素的互动,并且关心与社会因素的互动如何影响了知识的认识论价值。就此而言,社会知识认识论和图书情报学在目标上并不一致。而在范围的广度上,“作为其百科全书式的天职的结果,图书情报学关注的资源种类要宽泛得多”。图书情报学不仅仅关注认识论意义上的知识,还要关注童书、古代占星图和运动录像之类的。尽管它们不是知识,却是直接或间接地使知识得以可能的信息。认识论的规定性与图书情报学是不相容的,它阻碍图书情报学在更为基础的层次上进行工作。正因为任何事物至少是有关它自身的知识的资源,所以图书情报学的范围比认识论要大得多。

那么,信息哲学作为图书情报学的哲学基础具备哪些优势呢?首先,信息哲学接受由分散智能(distributed intelligence)和多主体交互(multi-agents interactions)的动态框架所代表的后笛卡尔进路。其次,信息哲学在元理论和现象学这两极之间更偏向现象学,这与图书情报学的研究层次及其百科全书式的整体范围更切合。信息哲学“首先关注信息世界、计算和信息社会所呈现出的一阶现象的整个领域”。类似的,也没有专门或独特的理论、科学或其他知识体系供图书情报学研究。再次,信息哲学所关注的并非较强的和技术意义上那种组织有序的、有意义的、真实的数据,而是较弱的和更具体意义上的数据或文献记录。可见,信息哲学更好地解释了图书情报学的研究对象和研究层次:不是知识而是比知识更基础的东西。最后,在信息哲学奠定的基础上,图书情报学可以有规范性的立场而不必引入认识论的规定性。

三、情报何为:图书情报学的本体论

所谓图书情报学的本体论,就是对图书情报学的研究对象在本体论上占据何种地位的看法和观点。乍看之下,图书情报学的研究对象包罗万象,但任何学科都不能是毫无条理的一锅大杂烩,图书情报学必须在本体论上厘清自己的研究对象。无论是“世界3”说还是信息哲学说,首先提供某种本体论并基于此为图书情报学划定领域和范围。

如前所述,波普尔把世界划为三重。“世界1”和“世界2”很早就为哲学家所确认并反复争论,而讨论的重点如恩格斯所说,在于谁具有第一性。但有一点是很清楚的:“世界3”不具有第一性,“世界3”实际上依赖于“世界1”和“世界2”而存在。“世界3”的独立性是被建构出来之后才具有的:没有“世界1”和“世界2”,“世界3”就不会存在;“世界1”和“世界2”消失之后,“世界3”会停止更新(不论你是否认为它会继续存在)。因此,布氏的“知识中心论”意味着图书情报学的研究对象在本体论上是“终端”而非“开端”,图书情报学的研究无法触及世界的“底层逻辑”,而只能处理世界的“表层产物”。无论怎么理解知识,它都是由更为基础的过程产生出来并交给图书情报学进一步处理的。尽管布氏认为波普尔的“世界3”极具创见,但正如波普尔坦承,他自己是一个朴素的实在论者。就此而言,无论如何理解“世界3”的独立性都不会影响“世界1”或(和)“世界2”在本体论上的优先地位。

在弗氏看来,信息技术的发展使得我们能够从信息的概念出发重新理解和建构世界。弗氏认为,信息哲学并不预设唯物主义。虽然信息意味着表征,但表征本身并不一定是物理性的。信息是否是独立的本体论范畴?它与物理和精神范畴的关系是什么?这些问题在弗氏处并没有确切的回答,但这些问题又引出了“信息能否自然化”的问题,即是否存在于独立于生命形式的信息的问题。外在论/外延论认为信息可以自然化,但困难在于解释信息究竟如何在不依赖智能解读的情况下“客观地”存在于自然之中;内在论/内涵论认为信息无法自然化,但这也面临着过度引申信息对智能的依赖性从而走向反实在论的风险。弗氏提出了第三种立场:信息既可以不在这里也可以不在那里而是在临界处,在世界及其智能住民之间作为特殊关系或界面(构成论)而存在。他认为,这种立场暗示了“第三个世界”的存在。

这是否意味着信息哲学和“世界3”学说殊途同归呢?并非如此。“世界3”是智能生物实际运用其智能构建起的世界,而“第三个世界”只是强调智能使信息得以可能。也就是说,“第三个世界”这个“信息世界”要比“世界3”这个客观知识世界更加原初和基础,也更加混沌。要看清楚这一点,我们需要讨论一个与“信息能否自然化”相反的问题:自然能否信息化?也就是“宇宙自身在本质上是否就是由信息构成的”这一问题。这个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我们能否将宇宙表达为信息,原因在于“信息的概念是如此强有力以至于给定正确的抽象水平后,任何事物均可以在信息系统中得以呈现,从一座建筑物到一座火山,从一片森林到一顿晚餐,从一个大脑到一家公司,而且任何过程均可以按信息的方式模拟出来:加热、飞翔和编织”。这就意味着,问题的关键在于这种使得我们可以将一切按信息的方式加以模拟的抽象水平是不是恰当的?“信息世界”所包含的遠不止知识,也包含了按信息方式模拟的一切,甚至是整个宇宙。弗氏始终认为,这种更为基础的信息视角使得图书情报学那种百科全书式的抱负成为可能,而“知识中心论”阻拦了那种抱负。

这使得弗氏的“第三个世界”成为一种新的本体论。在这种本体论中,“第三个世界”成了某种一元性的范畴,同时把物质和精神世界纳入其中。信息技术的发展和信息社会的出现使得我们可以掌握一种比知识更为基础的信息概念,而它不仅仅赋予图书情报学构建一个井井有条的可利用的“体外大脑”的使命,更让图书情报学能够触及世界的“底层逻辑”,从而使图书情报学在人类的学科体系中占据一个更加基础的地位。

参考文献:

[1]韩正彪,周参考鹏.基于德尔菲法的我国情报学哲学理论实证研究[J].图书情报工作,2014

[2]B.C.Brookes,王崇德,邓亚桥,刘继刚.情报学的基础(三)[J].情报科学,1983

[3]B.C.Brookes,王崇德,邓亚桥,刘维刚.情报学的基础(二)[J].情报科学,1983

[4]Luciano Floridi.On defining library and information science as applied philosophy of information[J].Social Epistemology,2002

[5]L.弗洛里迪,刘 钢.信息哲学的若干问题[J].世界哲学,2004

(作者单位:吉林大学中日联谊医院图书馆)

作者简介:金愉(1980—)女,满族,吉林长春人,硕士,副研究馆员,研究方向:图书情报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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