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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雨囚禁的女人

2023-05-30特欧琳达·热尔桑

译林 2023年3期
关键词:女佣里斯本套房

〔葡萄牙〕特欧琳达·热尔桑

我常去里斯本出差。如果不是每个月,那至少是每六个星期就会飞去一次。我懂葡萄牙语,不需要翻译,因为我的父母出于工作原因,曾在巴西生活过几年,而我童年和青春期的很大一部分时光都是在那里度过的。

我还算了解里斯本:那些我们经常前往的地方,会在某个时候开始让人感到熟悉,至少在表面上。尽管从更深的层面来说,那里的一切仍让我们感觉自己是外乡人。

自然而然地,在里斯本,我已经不会对许多不寻常的事感到惊讶了。仿佛我从某种程度上已经为这些事的发生做好了准备。因此,当我意识到我的酒店(五星级)被超额预订,分配给我并已由中介支付的房间被比我先到达的顾客占用时,我并未过于恼怒(或者表现得过于恼怒)。

酒店经理却对此不厌其烦地道歉,尽管我认为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责任范畴。他解决问题的方式非常出色——为我分配了一间套房,且不需要我加付任何费用。我没听错的话,那是间“总统套房”,占据着酒店的顶层。

当我发现这个管理上的失误最终把我带到了哪里时,我忍不住偷笑。经理似乎认为这是命运或机遇的安排:现在我可是这个豪华空间的唯一住客。这里大到可以随意装下一个随行团队,而且肯定有许多国家的总统、被当作贵宾的有钱人曾下榻于此。对于来自不同世界(足球界、电影界、银行界、政治界或者公司高层)的他们来说,就像对于那一刻的我来说,这里面的一切都散发着奢华、品味和舒适的气息,这座城市令人目眩的景色亦在多个阳台外展开。

没什么不好的,我边解决换房这件事边想(然而,看上去,这件事已经把自己解决得挺好的了),随后便开始想些其他的事。和往常一样,两天的时间过得很快——连续的工作会议后是安排好的晚饭,让我每天都不得不很晚才回去。我基本上都没有机会去注意这个房间,因为我待在里面的时间实际上很短。

直到最后一天早上,我才有机会在这个奢华的地方享受一下。我在大到几乎可以被称作泳池的浴缸里慢悠悠地泡了个澡,任由浴缸自带的复杂的按摩系统为我按摩。我在镜墙前刮了胡子,叫了客房服务,在阳台上吃了早餐。之后,我穿好衣服,开始慢悠悠地整理行李,因为才九点零五分,我只需在十点二十办好值机就行,而我知道坐出租车的话,通常十五分钟内就能到达机场。

在某个时刻,我有些惊讶地发现房间里并非只有我一个人。两个女人——我顺着半掩的门,看到两个黑人女佣在打扫卧室外的偌大的客厅。她们多半是从另外一边进入套房的,那边有另一个门。而且,她们在来到现在的位置之前,已经打扫了好几个房间、浴室、衣帽间还有两三个厅室。她们没注意到我的存在,忙着用吸尘器吸地,用清洁布擦拭灰尘,推着装有洗涤剂、洗漱用具和熨好的浴巾的推车。我一开始也没有看见她们,甚至没听到她们进来。

在某个瞬间,我想着请她们出去,等我走了再回来。但是,在下一秒,我就放弃了这个想法。我本来也是一两分钟后就要出去了,我想。我还想到街上随处可见的蓝花楹下走走,再回酒店拿行李、打出租车。我转过身,背对着她们,打开衣柜,开始把带来的衣服一件件取出来。

那时我才发现她们在说话。大多时候,是其中一个在说,另一个仅仅负责感叹,或时不时地发出声音以回应。两个人的声音是不一样的,通过不平等的方式展现出来。

“雨,”我听见她们中的一个说,“是因为雨。”我把一件外套、一套西装和一些内衣放进行李箱,然后开始折一件衬衫。那个女人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我耳边。

“是因为雨。”她重复道。

“当时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一切都开始死去。甚至是树和鸟。人们走路时,都会被鸟的尸体绊到。”

我折好第二件衬衫,把两件都放进了行李箱,然后关上它,并转动密码锁上的数字组合,将其锁上。

“一切都干了,土地裂开了,”这个女人还在说话,“因为缺水才裂开的。土地表面有很多伤痕。动物在死去。人在死去。孩子们在死去。小溪干涸了。天空干涸了。树上的叶子扭曲了,后来树也枯死了。”

我透过门缝去看。说话的女人停止打扫了。另一个女人也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在那个瞬间,对于她们来说,清洁布、洗涤剂和清洁推车已并非真实存在的东西了。

“一些说法就在村民中传开。”她继续说,且拔高了音调。或者只是我感觉音调更高了,因为我已经转过身看向她。

“有人是这场干旱的罪魁祸首。村里的一些人说:罪人就是那个女人。

“有人说不是她。没有人确切地知道。但是干旱没有停止,一切都在继续死去。

“直到村民们请来了巫师,点了火把,烧了药草。巫师喝了他必须喝下的东西,然后整夜都在小声念着些没有人听得懂的话。到了早上,村里的长老们来了。巫师说是因为那个女人。他就是这么说的,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个女人囚禁了雨。

“长老们明白了会发生什么,垂头看向地面,因为他们可怜那个远离村庄的独居女人。很久以前,她的丈夫抛弃了她,她的儿子也死了,所以她每天以泪洗面,以至于她的整个身体都哭干了,她的眼睛也哭干了,她蜷缩在地上,变成了一具干枯的躯体。她变得像动物一样野蛮,人们再也没有听见过她说话,只听见过她的呻吟和夜里偶尔的尖叫。

“‘这个女人。巫师看着地面,重复道。他点燃烟斗,慢慢吸了一口,说:‘她囚禁了雨。

“但是没有人想去杀她。巫师说这一切也并非他所愿。

“大家就停在那里,好像在等著什么。村里的所有人都坐在一棵树下。时间也停在那里,不再流逝。”

讲话的女人也停了一瞬,仿佛她也在等待一般。另一个女人没有提问,只是静静等着一切的终结。

“于是,一位小伙子自告奋勇。‘我去吧。他说。就好像杀掉那个女人和自己等死没有区别。”

说话的女人又停了下来。她们俩已经不在此处,而是在故事把她们带去的那个地方。我把门再打开了一点,好奇地看向她们。我确定她们现在肯定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

讲故事的女人很胖,脸庞宽大,戴着眼镜。她的声音浑厚,音色很好。她讲述的时候,还带有肢体语言,手和身体都跟着动。有时,她的面部表情和语调会变化,仿佛她就站在那些人面前。另一个女人戴着头巾,很瘦,更年轻。比起讲述者,她显得对自己没有那么确定。

“他去她的小木屋找她,和她共度了一夜。他和她睡觉了,和她做爱了。他的手抚过她的私处、乳房、头发。他温柔地抚摸她,然后用双臂紧紧抱住她,像是要再次和她做爱一样。他的手臂环绕着她的脖子,越收越紧,直到使她断气。之后,他来到小木屋的外面,怀里抱着死去的女人。他把她放到地上。大家都在周围沉默地走来走去。”

女佣停了一下,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头。

“然后,开始下雨了。”她说,“就这样,雨下了下来。”

两个女佣面面相觑。接着,她们摇了摇头,像是很疲乏地叹了口气,并重新开始打扫。

我看了看表,因为突然间,我完全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原来只过了几分钟。准确地说,七分钟。七分钟耽误不了什么,我想。我的时间还很充裕。但是突然,我感觉不舒服。

我拿上行李,把门完全打开,让开门的声音尽可能的大。接着,我迅速从那两个女人的面前走过。她们惊讶地看着我,吓坏了似的“啊”了一声,仿佛见了鬼一般。

我猛地向她们扔去一句“早上好”,并迈着阔步向电梯走去。

十点二十办值机——我一边想,一边按下电梯按钮,开始下楼。那整个故事里的某个东西,让我略有些恼火。我出于某种不理智的原因,傻傻地待在那里,听完了那场女人间的对话——我从来不会去听别人的对话,更不会去听女人之间的对话。我又看了眼手表,计算着还有多久能够抵达我常驻的那个欧洲城市。

飞机起飞后,那些事件以另一种方式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我在里斯本过了两天,并且用标间的价格住到了完全不像套房的套房,我在心里数了数:那间套房应该有十五个房间,还不算好几个巨大的阳台和一个泳池般大小的浴缸。突然,当我轻轻推开许多扇门当中的一扇,却瞥见非洲的一角,它完好无损,仿佛一片原始森林。在七分钟内,在一秒不差的七分钟内,我迷失在那片森林里。

我在心里微笑,想象着自己将这个经历讲述给另一个人,比如说,讲给旁边的乘客听,或者是那个刚给我上了一杯威士忌的女乘務员。所有人都会觉得我喝醉了,或者疯了。

但我没有喝醉,更没有疯掉,我边想,边再次微笑,并更舒服地将背靠在椅子上。我没有任何问题。大概里斯本并非一个正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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