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渔事

李永智

黄河自古被称为“母亲河”，哺育了中华民族灿烂的文明，不知养育了多少代中华儿女。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生活在黄河流域两岸的老百姓，世代以黄河为生，在人畜饮水、农田灌溉、货物水运等许多方面，为人们的生产生活带来了便利。就是在进入现代工业文明以后，城市用水、企业取水、水力发电等方面也都离不开这一湾黄河水。但有一项伴随人类从远古文明走来的黄河渔事活动，被大多数人所忽略。它不是简单的生计问题，而是一项集智慧与体力的劳动，集休闲与娱乐的活动，引得无数黄河儿女竞折腰。

生活在黄河大北干流晋陕大峡谷地区的老百姓，可以说，一年中大多时间都在与黄河打交道，四季渔事别有情！尽享春天开河鱼的美味，夏天垂钓的悠闲，秋天拾鱼的乐趣，冬天捕鱼的惊魂。

一

每年时令过了惊蛰，大自然便被赋予了新的生机与活力，可谓“春雷惊百虫”。随着天气渐渐回暖，亲吻在脸颊的西北风也温柔了许多，一改冬天寒冷刺骨的铁面无情。冰封孕育了一个冬天的一条大河也开始解冻消融，蕴藏着无限商机的黄河开河鱼，成为许多人朝思暮想的一顿美味大餐。每年不乏慕名前来到此专门享用。垂钓者、鱼贩子、饭店老板、美食家、旅行者们，都蠢蠢欲动起来了！

黄河“开河鱼”，是晋西北黄河岸畔一种久负盛名的地方特产。据《河曲县志》记载，清朝康熙、雍正、乾隆年间，当地官吏每年春天都要将开河后打捞的“开河鱼”上贡给皇帝。也难怪有“水产能充土贡饶，鲤鱼冬日出天桥”之句。“开河鱼”以黄河鲤鱼更佳，富含钙磷，刺少肉多，味道鲜美，是人体高级保健食品，被民间誉为“活人参”。与太湖银鱼、松江鲈鱼、长江鲥鱼并称为中国四大名鱼，其中黄河鲤鱼位列四大名鱼之首。因此，开河鲤鱼在市面上价格一路攀升，有时民间一斤可以炒到二三百元，也是一鱼难求啊！

阳春三月，是黄河开河的季节，也是开河鱼大量上市的时候。母亲河在春风中苏醒，披着莹白冬装，舒展腰身，冰河乍裂，春潮涌动，雄“冰”百万，奋勇争渡。

“钓神们”在黄河凌汛还未完全结束时，便迫不及待扛起鱼竿、提上鱼饵、拎着水桶纷纷奔赴黄河两岸，与河共鸣，与鹅共舞，争夺早春黄河的一场战役即将打响。

你看吧！黃河岸畔，一柄柄钓鱼竿，就像一挺挺长枪短炮一般，架满了黄河岸边。掩映在一排排枝条婆娑的垂柳树下，渔友们呈一字摆开，居高临下，凝神静气，注视着风线的跳动，感受着鱼竿的加重感。这些钓神，都是散落在民间的垂钓高手，根据季节变化，他们会选择不同的钓鱼地点。突然，随着众人的呼叫声，一位渔友又收获了一条大鲤鱼。馋嘴的鱼在摇头摆尾中被迅速钓离河面，收入这位钓友的桶中。没错，这是一位钓神！他脸上自然露出得意的表情。这样的高手，在这里随处可见。

在黄河洄水湾处，几位渔友水桶中盛满了许多鱼，真正的高手都隐藏在这儿。他们一个个胸有成竹，把竿放得长长的，正所谓放长线钓大鱼。已经收获的一桶桶黄河鱼足以说明这一点。在这儿，垂钓者是主流，也有许多大人、小孩在一旁观看，也有饭店老板、健身市民等人群。场面盛大，非常热闹。他们常常捷足先登，与垂钓者讨价还价，购买黄河鱼。此时往往最容易买卖成功，价格不会砍得太死，垂钓者的战利品，在很短时间便能完成交易变现，大家各得其所。一个集垂钓、娱乐、欣赏、交易的场所，俨然一幅栩栩如生的“大河垂钓图”。

黄河捕鱼，是黄河岸边老百姓的日常之事。在古代就是贵为天子，也会偶尔体验民间疾苦，或作为一种闲情逸致，下河钓几尾鱼。据《清圣祖起居录》记载：清康熙三十六年爱新觉罗·玄烨皇帝赴宁夏第三次亲征噶尔丹，曾经驻跸保德州。《保德县志》载，在康熙皇帝给敬事房总管顾问行的书信中写道：“二十八日到保德州黄河边上，朕乘小船打鱼，河内全是石花鱼，其味鲜美，书不能尽。”从书信中看出，康熙皇帝在黄河乘船打鱼非常有兴致，特别对黄河石花鱼鲜美的味道情有独钟。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因此，给朝廷上贡黄河开河鱼，一度成为地方官的惯例。

二

天下黄河有九十九道湾，笔者所在的河曲就是因黄河拐了一个大弯而得县名。这道湾的两岸，每当夏季，阡陌纵横，绿树成荫。进入主汛期，黄河水涨满了整个河槽，波涛滚滚，浩浩荡荡，犹如一条巨龙蜿蜒曲折，横亘在黄土高原。行洪期一过，黄河又恢复了其温顺的一面，河平水阔，鸟飞鱼跃，渡船穿梭，人流往来。此时，正是黄河鱼生长的旺盛期，也是垂钓的黄金季节。

众多钓友，相约三五，意气相投，自由组合，摆阵在黄河岸畔。感受着四季黄河美景的变化，享受着一年中各种黄河鱼的美味。

夏季垂钓者，不乏许多退休老干部。说钓鱼，其实很大程度是为了享受这一份休闲与娱乐。他们很少扎堆，钓的是环境，感受的是心情，追忆的是过往。或独钓黄河岸畔，远远望去，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仿佛把人带入柳宗元先生笔下《江雪》描绘的意境：“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与商周时期姜太公钓鱼大有异曲同工之妙。或一两人为伴，边钓边聊，谈笑风生，回忆着自己的一生，总结着人生的得失。最终释怀在一条昼夜不舍，滚滚向前的大河面前。一日三餐，一宿一床足矣！还有一些常年从事捕鱼的魁首，成为渔产业链中的佼佼者，他们以捕鱼为生，以捕鱼为乐，是这条大河最忠实的观众和朋友，以贫贱之交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相互依靠，相互成全。我们期望，母亲河养育的黄河鱼越来越多，努力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处。

在母亲河的庇护下，老百姓过得有滋有味。他们利用黄河独特的水资源优势，开展了池塘养鱼和网箱养鱼。一个个专业大户，成为当地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的带头人。他们抓住夏季黄河鱼有利的生长期，大胆投入，科学养殖。听渔民讲：“养鱼养虾先养水。”池塘养鱼，水最关键。黄河水具有水质好、矿物质含量高、微量元素丰富等优点。借此，为乡村振兴助了一臂之力，随着脱贫攻坚的深入推进，黄河养殖逐渐成为一项富民产业，惠及千家万户。原来除了垂钓，守着黄河也可以发渔财，真是连年有“鱼”啊！

三

“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黄河岸畔秋季美景，在一条大河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斑斓和壮阔。它往往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是一个收获的季节。此时的黄河，最为丰满翘楚，雍容华贵。伴随秋汛的到来，受黄河上游降雨和水库调节放水的影响，晋陕黄河大峡谷水量大涨，河水溢满，奔腾咆哮的黄河水翻滚而下，一路裹挟着黄土高原的泥沙，展示着自己软缎一般的身躯，一往无前，奔向大海。

一条潮涨潮落的黄河，在艺术家眼里是一幅难得的美景；在当地党委政府面前，是防汛险情的警示；在普通百姓看来，涨潮带来了每年最大的福利。大量的黄河鱼搁浅在黄河两岸的滩涂，老百姓每年闻汛而动。一大早，男女老少，骑着摩托车、电动车，开着农用车、小汽车浩浩荡荡奔赴黄河两岸，好像去赶一场盛大的集会活动。他们以冲刺的速度汇入滩涂，拎着水桶，挽起裤管，双脚没入河滩淤泥里，摸鱼、拾鱼，好不热闹。一只水桶，一会儿工夫就拾满了鱼。一上午时间，全家四五口人齐上阵，捡拾半农用车的也不奇怪。彼时的黄河滩涂，人頭攒动，步履维艰，大呼小叫，此起彼伏，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有人称此为“拾鱼节”。这只是初级选手的战场。

一场黄河滩涂浑泥摸鱼大会战后，真正的高手较量是黄河里捞鱼。他们大多是青年、壮年汉子，每人手里持着一根长长的捞鱼竿，长度在五六米开外，竿的末端装有一个网兜儿。他们占据有利地形，紧盯着黄河水面，眼疾手快，下去一捞就是一条大鱼，岸边有人配合，把鱼收入桶中。如果地形好，再加上好运气，捞一条鱼不费吹灰之力。这种捕鱼方法，可以说是武法捕鱼。必须主动出击，考验的是眼力、臂力和耐力。一般人持竿捞不了几条，便双臂酸困，两腿发软，败下阵来。与夏季河边静等，愿者上钩的垂钓方式截然不同。有时，为了趣闹，增加气氛，相邻两个捞鱼的人，也会开展一场比赛，围观者在一旁助阵欢呼，赌注就是一条鱼。看相同时间内，谁捞的鱼多，胜者要赢对方一条最大的鱼。

秋汛黄河涨潮带来的福利，一般要持续一小段时间，带动一小城宾馆、饭店生意火爆，搅动着黄河岸边的食客。大街小巷，叫卖黄河鱼的人会陡然增加许多，全城的百姓享受着母亲河的恩赐。这样的日子，一年中至少也会出现一两次。

四

小雪封地，大雪封河。进入十二月，北方气温骤降，寒风刺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黄河由凌汛期迅速转入封冻期，一条大河被驯服在中原大地，失去了往日的咆哮和汹涌。大多数老百姓，都进入猫冬阶段，进行一年中短暂的休憩。也有一些性格刚强、身体强悍的黄河汉子，在黄河上开始了冬季凿冰捕鱼活动。在这里，北方人的个性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示。在他们看来，这样的冬天过得才更有意义。

凿冰捕鱼，是在寒冷的冬季里，东北地区渔猎民族顶着凛冽的寒风，在封冻雪裹的江面上凿冰眼捕鱼的一种古老习俗。在数九严寒的冬天里，凿开非常厚的冰面，然后立即下网，捕捞上来许多活蹦乱跳的鲜鱼，参与者人人有份儿，真是一件愉快的事儿。这一冬捕习俗，其历史比较久远，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的大辽帝国。

因冬捕，史上曾出现了“卧冰求鲤”“凿冰献鱼”等孝老尊亲的感人故事，至今在民间仍然口口相传，经久不衰。寒冷季节，感人之举，留下千古佳话！

在北方黄河流域，大雪来临，黄河便会逐渐封冻起来。沿岸老百姓常常也有凿冰捕鱼的活动，由于黄河里生存的鱼类较少，捕鱼没有形成大的产业。凿冰捕鱼的场面，虽说没有东北查干湖少数民族盛大的渔猎活动壮观，但还是蛮有挑战性的，其中的惬意是南方人无法体会到的。

在黄河老牛湾、娘娘滩、天桥峡一带，有一小众冬闲的北方汉子，耐不住冬日的清净，头顶蓝天，脚踏大河，在峡谷间找寻着冰面下依稀游动的黄河野生鱼。在一望无垠的冰面上，他们三人一组，五人一簇，在厚实的冰面上，拿着?、镩等凿冰的工具，选择好开凿的位置，在河面上至少得开凿两个冰窟窿眼，相距大约十米远的距离。经验丰富的师傅负责穿秆引线，缠绕丝线般的渔网，用秸秆一段段穿入冰层。顺着冰下的河水缓缓地在另一头儿被捞起，等待数十分钟，将十几米长的渔网从冰窟窿的另一头儿拉出。幸运的时候，一天下来，上百斤晶莹剔透、活蹦乱跳的黄河鲜鱼被捕捞上来，鱼儿在冰面上乱跳，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便不再扭动了。围观的人们也有一种满满的收获感，捕鱼者的双手被冻得通红，疼痛难耐。我们常人在吃到黄河鱼鲜美味道的时候，根本无法体会到冬捕者的艰辛！

冬捕是人与自然的一场博弈。凿冰捕鱼，不同于钓鱼，更不能等同于拾鱼。冬捕，毕竟是少数人的事情，比较勇猛干练，干脆直接，出手见高低。与钓鱼相比，高下立见。钓鱼是个慢功夫，必须有情怀，有耐心，有时间，才会有收获。拾鱼，没有半点儿技术含量，大人小孩都可以。不同的渔事活动，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

冬捕者，豪爽、迅捷，说话办事雷厉风行；钓鱼者，清雅、悠闲，一切顺其自然，随遇而安；捞鱼者，主动搏击，公平竞争，不甘平庸。渔事一场，可以揭示人性，感知冷暖。

黄河渔事，是晋陕大峡谷呈现给黄土高原的一种别样风情，考验着黄河汉子的性格与品质、体力与毅力、思想与智慧！四季渔事，犹如一幅写意山水长卷，定格在每一个家乡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