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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王维诗歌中“白”的生命意识

2023-05-30何丹妮谭羽婷

青年文学家 2023年2期
关键词:王维白云白色

何丹妮 谭羽婷

王维,字摩诘,有“诗佛”之称,是“山水田园”诗派的代表人物,其作品创作多描绘山水风光、田园景色,常表对隐士生活的神往,字里行间涌动着禅理、禅趣。其因长于书画且尤擅水墨画,被董其昌尊为“南宗”之祖。王维早年受李思训的青绿画法影响,诗歌中常采用较为浓郁的色彩,直至中年,其色彩的运用逐步转向素净雅致。

颜色词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日升月落、四季变迁都与其密不可分。在诗文中,颜色词不仅表示色彩义,更是富含了社会对颜色的象征,体现意识领域中的观念和认知。余庆安认为,王维在画中作诗,将人复杂的情感融于色彩中,使得客观事物带上了人的情绪,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严羽《沧浪诗话》)、清人心神的效果。笔者在整理王维诗歌中的颜色词时,能够发现“白”是一个重要意象,折射出其心境,展现其在不同的生命阶段以淡泊豁达为基调,辅以豪迈悲凉之感的多样生命意识。

一、生命意识的探究

何为生命意识?生命意识是艺术创作中长期探讨的问题,小到一行字,大到一本书,都能够从中体会到生命的律动,“生存意识”“生命冲动”“自我意识”等都是学者们对其的理解。杨守森认为,其“是具有了意识活动能力的人类,对自我生命存在的感知与体悟,以及在此基础上产生的对人的生命意义的关切与探寻,具体体现为生命体验、生命思考、生命策略与生命关爱等等”(杨守森《生命意识与文艺创作》)。从中不难理解生命意识与人类息息相关,这种可感知却无形的抽象意识,多载于具体的事物。所以,探讨文学创作中的生命意识,需要借助其中各类外在特点,从而把握本质情感。在王维的诗歌中,超然物外、洒脱奔放、悠然自得等生命的体验,都能够在“白”中寻觅到。可见,我们感受王维诗歌中的生命意识,离不开对“白”的体悟,继而探究这淡而又丰富的色彩中其对生命本质的认识。

二、王维诗歌中的“白”

(一)边塞之白

王维多次奉旨离开中原,出使塞外,既赏过大漠孤烟之寥廓,也见过燕山黄尘漫卷之壮观,以其丰富的见闻和深厚的笔力,留下了一批出色的边塞诗。“白”是其中重要的意象之一,在写景、抒情、歌咏和抒怀方面都发挥着独特的作用。

“‘白色从视觉上会给人带来空旷、荒凉、裸露的体验”(陈姣姣《〈全唐诗〉颜色词词群及文化意义》),如曹雪芹《红楼梦》第五回中“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就以“白茫茫的大地”隱喻四大家族“树倒猢狲散”的落寞结局。白色蕴含的苍凉荒芜之感在王维的边塞诗中也有所体现。

《送张判官赴河西》虽为送别友人而作,但诗中描写塞外景色的诗句堪称经典。“沙平连白雪,卷蓬入黄云”一句,诗人发挥了奇幻瑰丽的想象—广袤无垠的大漠皆为白雪覆盖,连成白茫茫一片;蓬草也被肆虐的狂风卷到空中飞扬,直上云霄之中。不见“白云”却见“黄云”,因白雪广袤而衬得云黄,天地之间只有黄、白二色,毫无生机。两个对比强烈鲜明的颜色词,极具画面感地描绘了冬日风烈雪深的苍凉荒芜之景。色彩静而鲜明,意象动而传神,让人读来有身临其境之感。在这种自然生命难以蓬勃生长的恶劣环境下,更反衬人的生命顽强、意志之坚定,折射出诗人积极进取的仕途追求,以及昂扬向上的生命意识。全诗气势豪迈,慷慨激昂,虽为送别之作,却无离别之伤,字里行间不仅是对友人建功立业的期许与祝愿,还是实现拯国护家、巩固天下的宏愿。

“画戟雕戈白日寒,连旗大旆黄尘没。”这两句是《燕支行》中的景物描写。即使在太阳的照射下都觉得寒冷,对比鲜明强烈,将寒冷之感渲染得很到位。“白”与“寒”搭配,从视觉和感觉多感官共同描绘,使人更能想象、体会到环境的苦寒恶劣,更写出了远征军的雄壮气势,体现了盛唐时期昂扬向上的社会氛围和诗人大展宏图实现人生价值的生命意识。由此可见,王维边塞诗中的“白”,相较于纯粹的季节轮转、生命更替所体现的荒芜消极之感,其苍凉的基调上又多了特定时代下的壮阔豪迈之情,展现出在塞外苦寒境遇中生命昂扬向上的不屈力量。

(二)光阴之白

“自从弃置便衰朽,世事蹉跎成白首。”(《老将行》)诗人以白首代指年老,直抒胸臆。王维天资聪颖,年少成名,人生仕途却几经波折。恍然回首,大好年华已逝,自己的志向却还未实现,难免有伤逝之感,在叹息时间易逝的同时,也感叹生命的难存。“白发”“白首”一类的意象在王维的诗歌中也出现,但表现的情感有所不同。

“白发”与“白首”都是白色的头发,代指人的衰老。与边塞诗中感叹光阴易逝、壮志难酬的悲愤抑郁不同,“白发”与“白首”这类意象大部分写于诗人晚年隐居终南山之时,多为偶然兴起或唱和应制之作。

《偶然作六首》其二中的“田舍有老翁,垂白衡门里”两句,诗人刻画了一个无拘无束、自在安逸的山野老翁形象,谈笑间是对历史发展的冷静思考。“且当放怀去”的洒脱足见诗人悠然自得、超然物外的心境。《献始兴公》为王维向张九龄表内心至上与感激的诗作。若为谋得仕途顺畅,便要卑躬屈膝,那么自己愿至老也不做官,虽为干谒诗可并不只留于自荐求荣,“白头”二字更是表达了诗人的决心,此“白”相较而言多了几分坚毅与高洁。《叹白发》直抒胸臆,以鬓发渐白的自然现象表达时光流逝、生命短暂的深刻感知。《秋夜独坐怀内弟崔兴宗》中的“吾生将白首,岁晏思沧州”为诗人与亲人抒怀之作。人生暮年,青丝成白发,这里的“白”既有诗人对时光流逝的慨叹,又有思念家乡的愁绪。《酌酒与裴迪》,全诗风格清健,托比深婉,文脉流畅。虽有“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这样讽刺官场昏暗现象之句,但在讽刺世态炎凉、人情翻覆的基础之上又进一步升华。“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这些世态如今于诗人而言,不过是无足轻重的过眼浮云,与其苦苦追寻,不如另辟蹊径。“高卧且加餐”是王维对裴迪的劝慰,也是与自我的和解。

《叹白发》中“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两句,诗人在经历了人生三次大起大落后,不再囿于宦海浮沉,而是转向思考入仕之路走到尽头之时的另一种生活方式。于是,诗人寄情于山水,将自然无为的禅宗作为精神的归宿,以更加平和淡然的态度看待万事万物,体会出比政治生涯更加广阔绵长的生命脉动。“白发”“白首”虽是生命垂暮的象征,但诗歌的整体风格哀而不伤,流露出超脱世外的豁达感。

(三)山水之白

“白云”这个意象在王维的作品中经常出现。从视觉形象上看,白色具有纯白无瑕的特点—从心理上给人纯洁的感觉,继而引申出美好、高尚的含义。白色与朦胧缥缈的“云”意象相结合,给人以轻盈洒脱之感,用以表达内心的闲适悠然、平静空寂。

在王维的山水田园诗中,白云不只是其隐居之地所见所感的真实景物,更是以其美好高洁的体验感,成为王维精神追求的代称和心灵写照。“与君青眼客,共有白云心”(《赠韦穆十八》)中,“白云”一词是纯白透亮的意思,用来形容纯洁高尚的心灵品质,这不仅是对友人的劝告祝福,还是王维自己的心灵剖白,衬托出诗人淡泊的心态。这种心志在《归辋川作》的“悠然远山暮,独向白云归”两句和《酬比部杨员外暮宿琴台朝跻书阁率尔见赠之作》中也得到了传神的体现。诗人用白云端来指代隐居之地,“白”本身美好高尚的隐喻和“云”缥缈空灵的形态,使隐居之地从感官上与世俗凡尘隔绝开,颇有桃源仙境之感。《早入荥阳界》写于诗人受“黄狮子舞”事件牵连而被贬谪的途中。该作品前部分多感官地描绘出荥阳一片繁荣喧嚣之景,最后却以白云与孤帆结尾,以乐衬哀,云的缥缈和帆的孤独寂寞,都披上了望不尽前路的迷惘惆怅,而“白”又为此添上了几分高洁、远离世间污浊的色彩。“新买双溪定何似,余生欲寄白云中”(《问寇校书双溪》)则望寄余生于白云间,可见白云表象下深层的自由飘荡、无拘无束对诗人的吸引力很强。

王维笔下的山水诗,被誉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与其善于运用颜色词密不可分。

“青”“白”两种颜色常常在王维的诗中成对出现,相互辉映衬托。白云为青山的点缀,萦绕在山间,为山水笼罩上若有似无的朦胧美,充满神秘感,云卷云舒也使静态的景物鲜活起来,给人以淡然物外的生命体验,其山水诗中多有看尽世间浮华,安于山水之乐的情感。《輞川闲居》中的“青菰临水映,白鸟向山翻”两句也是如此,振翅的白鸟打破了辋川的幽静,一动一静之间来去生灭,勾勒出一幅幅富有禅意的山水画卷,蕴含禅宗淳朴自然、宁静致远的审美。《终南山》一诗中,描写终南山之景的句子是“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云雾缭绕聚集山间,连成白茫茫的一片,远处青霭弥漫,近看却无。人入此地,宛若置身于白色仙境,那云远而可见,近却无法触碰,可望而不可即。世间万物仿佛笼罩于这白纱之下,似清晰可见,又无影无踪,由远及近,隐隐有缥缈不可捉摸之感,为后人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

(四)离别之白

禅宗所倡导的自在无为、万法皆空的禅学心境和质朴自然、淡泊致远的审美追求,对王维的影响持久而深刻,不仅渗透于他的山水诗,就连自古以来多伤情感怀的送别诗,到了王维笔下也增添了超然豁达的意味。这与其诗中常出现的“白云”意象相映成趣。

“‘白色纯洁无瑕的视觉形象会在心理上给人一种美好的感觉”(陈姣姣《〈全唐诗〉颜色词词群及文化意义》),使人联想到悠游、透亮的意境。《送别》这首诗从内容上看似写送友人归隐,实则表明诗人的心迹。“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世俗中的高官厚禄总有尽头,不如归隐山林,如白云一样悠然飘逸,无虑无忧,这既是诗人对友人的宽慰,又是诗人对隐居生活的向往,将那不得意的政治生涯看得极为淡漠。

“白色,是中国民俗文化中的禁忌色,是死亡、凶兆、悲凉的象征。在五行等学说中,白色是秋季的代表色。”(刘梦晶、王秋华《中日色彩意识承载的文化内涵—以“红色”“白色”为中心》)秋日草木衰败,万物凋零,白色也不免染上了感伤之意。在王维的送别诗、悼念诗中便有代表这一意象的白色出现。

《欹湖》描绘了诗人在日暮时分,伴着悠扬的箫声送友人远去的场景。王维擅长山水画,开创了水墨山水画派,被誉为“南宗山水画之祖”。“山青卷白云”短短几字便描绘了一幅动静结合的画卷。云卷云舒,青山依旧,但离人早已渐行渐远。“青”和“白”交织素雅的色调里是无尽的萧瑟与悲凉,全诗未言一个“情”字,却又处处显离愁。

《送殷四葬》亦有此般情感。诗人送殷遥返葬于石楼山,明是安葬于高山,诗人却写“埋骨白云”。远离凡尘的“白”与朦胧缥缈的“云”,渲染出严肃、凝重之氛围。“空馀流水向人间”更是将这韵味推向了极致,留下了一片惆怅与哀叹,同时给人诗外之意,引发了后人无限的遐想。

边塞之白,白得壮丽;光阴之白,白得豁达;山水之白,白得超然;离别之白,白得惆怅。这多种多样的白色,汇聚了王维对生命际遇独特的思考。人生潮起潮落,从起初的光芒万丈、光辉灿烂,到后来的牵连被贬、乱中被俘,直至最后的归隐山川、坐看云起,他都不断思考着生命存在的价值。王维早年受儒家文化的建功立业思想影响,逐渐转为看破功名利禄的随性而安,为曾经备受折磨的灵魂觅一方栖息之地,大抵便是他悟出的道理。这种对生命意义的追寻,值得后人细细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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