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在天地间摇滚

文|树 儿

对生活更广阔的理解

春节假期，父亲和叔叔都热情地拿起手机与我分享他们关注的视频博主。以往我总对他们的爱好持有偏见，这回，我凑了过去，结果一看就入了迷，把他们关注的博主刷了个遍。

这些视频大多是老乡对自己生活的记录和表达，也有一些创作，它们让我看到了一种热气腾腾的生活态度，也让我对生活有了更加广阔的理解。

以往，我们看到的农民和牧民是被拍摄、被记录的，这类书写往往引发刻板印象。这次，是他们主动拿起手机展现自我，镜头就像他们手中的笔，让他们有了自我表达的豪气与自信。他们有的记录了农牧民四季劳作、闲暇娱乐的全部过程，有的则通过创作小品、田间说唱表达着对生活的思考。很多视频充满了趣味和热情，又不乏真诚，有一种野蛮生长的旺盛生命力。

近10年来，我一直非常关心农民的娱乐方式，也在追问，每到农闲，除了打牌，他们是否还有更多样、更好的休闲方式。如今这些热火朝天的视频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它们记录了家乡的自然风光，也记录着一个个家庭在家乡的田野上怎样热气腾腾地生活。在这些视频中，常常可以感受到一种我为我的生活骄傲、我为我的家乡自豪的豪迈。家乡也应该为他们感到骄傲自豪，因为他们不但通过镜头记录了家乡四季流转的不同美景，而且经由网络的分享，家乡与外界有了连接，变成可以怀抱八方友客的主人，也让家乡的丰美物产通过快递送向更多的家庭。

一家人，一村庄

在众多视频博主中，我对在山上开展种植业和养殖业的“九哥”印象颇为深刻。他是我小学同学的弟弟，整个村庄如今只有他们一户人家，因为其他人家都搬走了。于是，他把村子里的大部分土地都承包下来，种上高粱、玉米、土豆、谷子、黍子、南瓜、向日葵等，还有一大片杏林。此外，他还养了很多羊。他从附近村子里请了很多帮工，大家吃住在一起，九哥的妈妈负责每天变着花样给大家做饭。农忙时节，九哥还会请一些短工过来帮忙；每逢节庆，妈妈还会为工人们洗头、理发，非常有生活气息。

九哥拍摄最多的内容要数春天如何播种、秋天如何收割，以及妈妈每日做的丰盛的餐食。当漫山遍野都是金黄的玉米、深红的高粱、金灿灿的谷黍的时候，人在其中显得很小很小，而那些被赶着收割回来的农作物，转眼就出现在了午间的餐桌上；成群的羊呀，猪呀，一旦养得膘肥体壮，也很快被宰杀、烹饪，成了热气腾腾的佳肴。

除了日常劳作，我印象颇深的是村里人的休闲方式。工人们坐在一起，用粉笔在地上画好棋盘就可以下棋。镜头里，孩子们跟着妈妈学纳鞋底，在妈妈的辅导下写作业；九哥全家人围坐桌前，边吃饭边聊天；小朋友打扮成老太太的模样，从众人面前走过，还自加台词，白日街头上耳背老太太过街的一幕晚上就被呈现在家庭这个小小的舞台上了。九哥的妈妈手脚麻利，总是忙个不停，帮工人们洗头、理发，动作利利索索，工人们在她的关爱中也仿佛重温了母爱。

九哥的视频没有太多包装意识，更像是一种原始的、自发的记录和分享。每次拍摄前，他常常会忍不住加一句评论，“你看看这收成多好”“你看看这黄糕多劲”……正是这种质朴，让他的片子有了一种蓬勃的力量。

▌越来越多的新农人拿起手机，拍摄乡村振兴图景

万物一体的理想生活

相比九哥，另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视频博主刘哥则善于自我表达，充满了创作激情。

刘哥的妻子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夫妻俩生活在另一个村子里，他们有一处大院子，院子里有一棵树，停放着马车、自行车、摩托车、拖拉机等，还有一个小菜园子，还养了驴、鸡、鹅、羊等。夫妻俩种了很多地，除了玉米、土豆等粮食，还种着大葱、香瓜、西瓜等。刘哥夫妇养了一对儿女。

与九哥相比，刘哥刘嫂有着更加自觉的记录意识，镜头的分切更加娴熟，他们的视频内容也更丰富：春天耕地、耘地、施肥、播种，夏天间苗、锄田，秋天收割、碾场、扬场等完整的农作过程；给驴配种、接生，喂鸡吃药等日常琐事；遇上冰雹、大雨、干旱、大雪等天气时的发愁与应对妙计；送一对儿女离家外出或迎接儿女归来时的温馨情景；村子里其他人家的娃娃们在地里挖野菜、展示才艺、述说理想的乡村片段。

在刘哥刘嫂这里，记录和吃饭睡觉一样成了每日的习惯。刘嫂做各式各样的农家饭时会记录，他们在凌晨收麦子、冰雹天里抢收院子里的粮食或是大雪天搬玉米时，也不忘拿出手机记录。有时候夫妻之间互相拍，或者孩子拍父母、父母拍孩子，又或者夫妻一边干农活一边自拍，再或者干脆找个邻居来拍，总之要拍下来。

在记录之余，他们全家更有一种表达自我的创作热情。在田间地头劳作时，一家人也经常要创作一些作品自娱兼娱人。他们会根据生活来创作小品，题材涉及老汉进城、送夫打工、上礼压力、酒后失态、农民看病等。刘哥喜欢分享自己对生活的思考，刘哥刘嫂也经常在田里正干着农活转身就说唱、表演了起来，夫妻俩甚至会在野地里简单地装扮一下，上演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戏码。

刘哥常说，不求大富大贵，但求有滋有味。他们的生活也真的过得是有滋有味。他们全家俨然一个全能创作生产队，一会儿唱歌，一会儿跳舞，一会儿表演双簧，一会儿说唱，还有变脸、魔术、模仿秀等形式，简直是应有尽有，充满了儿童游戏般的专注与趣味。农闲时间，夫妻俩还经常搞直播，直播村子里的文艺活动，或者夫妻俩装扮上唱歌、跳舞，与观众聊天互动。对于他们一家来说，田野是舞台，大街是舞台，院子是舞台，家里也是舞台。

生活与艺术皆充满生命力

与那些虚假、讨巧、缺乏真诚因而也缺乏力量的作品相比，不少视频博主的分享质朴且真诚，还有着从泥土里长出来的蓬勃生命力，那是自然万物在天地之间的自在生长，也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奔赴与向往，就像刘哥经常唱的，“干就完了”。

在九哥和刘哥之外，我还看到很多不同风格的视频博主：很多妈妈把厨房变成了自己的舞台，将做饭当成自己的创作；有人在田间放歌，在街巷跳舞；有人酷炫地耍起了各种民间乐器；还有人让家乡的晋剧、道情、山曲、耍孩儿、二人台、北路梆子等民间戏曲小调焕发生机，甚至还自己填词新编唱段，词作取材于生活，真实活泼。

他们可能把社交账号当成土地来耕耘，勤奋地记录和创作，自己置办服装、道具和设备，不停地学习，不断提高镜头拍摄、剪辑、制作的能力，也不断去观望、梳理自己的生活，激发创作的灵感。

在他们的分享里，可以看到人与土地庄稼、飞鸟禽兽有多亲密；看到在大自然面前，人与万物是平等的；看到在时间面前，所有的热闹与苍凉都不值一提。正因如此，那些有生之年的折腾与热闹才显得如此的壮阔。

但其实早在记录和分享之前，他们就过着这样的生活，就在土地上悟出过各自的生命哲学，而记录、表达、创作与分享，让这种生活更值得被观照，被自己观照，也被他人观照。

当我充满热情地向一位朋友分享这一切时，她说，或许这样的生活才更接近生活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