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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健为雄·谨思有则·化于无形:黄文宽篆刻艺术与教学

2023-05-30王碧凤

粤海风 2023年1期
关键词:教学

王碧凤

摘要:岭南金石篆刻发展到民国时期名家辈出,台山籍篆刻家黄文宽印风以黄牧甫为索引,广泛参考名家印谱、原石,钻研幻化成个人面貌。其居所“瓦存室”藏印石、印谱量虽不多,但俱是珍本原石,其藏印、作印、教印之举为岭南地区印学发展与推广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关键词:积健为雄 谨思有则 化于无形 黄文宽 篆刻艺术 教学

导言

岭南的金石篆刻起步稍晚,直到清中期才出现类似江南那样的有规模的金石书画收藏与研究体系,发展至20世纪五六十年代,印坛俊彦辈出,涌现了一大批可圈可点的古文字学家、篆刻家、书法家,如容庚、商承祚、秦咢生、黄文宽等。他们与迁居香港的冯康侯、丁衍庸、陈语山等一起,形成具有地域特色的篆刻团体,成为中国印坛中的“岭南派”,开创了粤地印坛的辉煌时期。其中台山籍篆刻家黄文宽一生藏印、作印,其居所“瓦存室”藏印石、印谱虽数量不多,但俱是珍本原石,为岭南地区印学发展与推广起到重要的作用。

黄文宽(1910—1989),字岩,别名黄岩、黄玄、黄言,号陨石道人、陨道人、山石老人、乞巧生,别署萍庐、刚斋、瓦存室、书藏楼、反拙楼,广东台山人,是岭南著名律师同时也是书法家、篆刻家。1932年从广州法学院毕业后成为执业律师。后投笔从戎,后脱离军界转任文职。曾为广州律师公会三常务理事之一,历任广东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委员兼秘书主任、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广州美术学院特约教授等职。擅长法学,又广泛涉猎金石、考古、书法、篆刻及史学、诗词等,造诣颇高。编著有《鬼谷子本义》《澳门史钩沉》《兰亭断讼》《岭南小雅集合》《广州藩房考》等多种著述。

1934年黄文宽与陈大年、谢英伯、李泽甫等共同创办了天南金石社。1988年在广州创建“岭南篆刻学会”,任会长。同年中国书法家协会成立篆刻艺术委员会,黄文宽成为全国首届篆刻艺术展览的评委,也是唯一一位广东籍的委员,可见其在全国印坛的影响力。

黄文宽常与蔡守、李尹桑、邓尔雅等一起品印论艺,“瓦存室”家藏的浸染,让黄文宽的篆刻取法广涉,从秦汉玺印到清人流派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面貌。同时热心培育后学,普及篆刻艺术,将自己所藏印辑成《瓦存室印存》《萍庐印剩》等印谱。弟子和学生多有所成,先生也成为岭南印坛一代宗师。

一、过眼印记:瓦存室之藏金石、印谱

黃文宽潜心书法、篆刻,又雅好收藏,所得南越文字瓦片独多,故取“瓦存室”作为庋藏书画及印鉴之所。家藏印谱善本二百多种,比较重要的有陈介祺的《十钟山房印举》[1] 清光绪九年(1883)本。陈介祺是晚清时期的大藏家,此本《十钟山房印举》合集李璋煜、吴云、吴式芬、吴大澂、李佐贤、鲍康诸家印而成者,共收印10284方。印谱制作精良,用料考究。据吴大澄描述,陈介祺当时制作这本印谱对用纸、印泥以及版式安排都极其讲究,工本费就需要100两银子,收录的一万多方印皆是大家的精品之作。此部印谱的存世量稀少,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

《丁丑劫余印存·成字部》钤拓于1939年。浙西四大藏印家丁仁、高时敷、葛昌楹、俞人萃有感于丁丑(1937)年日军轰炸上海、杭州等地造成的文物浩劫,四大藏印家丁氏八千卷楼、葛家传朴堂、俞家香叶簃、高家二十三举斋多连楼带物无一幸免,几代藏品损失大半,为避免文物进一步的破坏和散佚,几人合力将劫后所存之印集中拓成印谱,由丁仁、王福厂等人加以审定,历经14个月谱成,以“浙西丁高葛俞四家藏印集拓廿又一部己卯春成书”21字序之,制二十一部书。黄文宽作为广东地区唯一得到一部的印人,保存了《丁丑劫余印存·成字部》珍本。印谱囊括了《乐只室集印》《西泠八家印选》《传朴堂藏印菁华》《明清名人刻印汇存》收录中的绝大多数印章,共汇集明清印人273家,自明文徵明、文彭、何震等人起至清、民国西泠八家、邓石如、吴让之、赵之谦、吴昌硕等诸家,收录印章1900余方,可谓明清流派篆刻集大成之作,汇集当时最顶级的拓工、印泥和编辑水平,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此谱拓制数量少,完整存世者更少,历来为藏家所珍视。

文人篆刻艺术真正发展起来是在清代,发展到清末民初印谱制作无论数量、质量还是形式都达到了历史巅峰。文人的参与推动让印章从工艺制作蜕变成文人艺术。印谱也从最早的单一著录古玺印为主,又多了文人流派篆刻一脉,有了“古玺印谱”和“流派印谱”之分。瓦存室所藏两本印谱正是两个体系的典型代表。评者云:《十钟山房印举》是古玺印谱的集大成者,《丁丑劫余印存》是流派篆刻印谱的集大成者。这两本原钤印谱藏于一室之内一家之手,足见黄文宽于篆刻一门的痴迷和高远的眼界。

黄文宽还收藏有清代吴大澄《千玺斋古玺选》光绪年钤拓本。光绪年间何昆玉依据潘毅堂的藏印辑铜印1266件钤印成的《吉金斋古铜印谱》,清代吴式芬《双虞斋印存》同治元年钤拓本,陈融辑的冯康侯刻《颍川家宝印谱》民国二十四年(1935)钤拓本,黄宾虹辑《宾虹草堂藏古玺印谱》等,这些印谱质量上乘,是篆刻史上重要的文物,兼具艺术价值和文献史料价值。[2]

除大量原钤印谱之外,黄文宽还收藏有历代官私玺印及名家印章800方,多是未见于著录,最引人瞩目的当属黄牧甫印章。瓦存室原藏有黄牧甫篆刻原石二百多方,数量之多,品质之高,近代无人出其右。清咸同之际,黄文宽拓辑为《黄牧甫印存》二册,共收印151方。这批印章其中的一百多方后被钱君匋购买,拓辑成《丛翠堂藏印》,余下53方经黄文宽精心遴选保留至今,直观展现了黄士陵篆刻的水准和技艺。

作为岭南人,黄文宽还热衷收集粤古印、陶文、砖瓦、竹木简等,辑成《广州古城砖拓片及修城考》《南越瓦印佚存》《南粤冢木考》《南越文帝陵墓的发现和广州历史》《广州城建置史略》《宋代广州西城与番坊考》等文献资料,体现了其对于岭南艺术和相关文化的热爱。同时重视整理乡邦印作并研究,辑有谢景卿、黎简、尹右、杨其光、刘庆崧、黄士陵等多家印谱,为岭南印史保存了一手资料,为后世学者所宝。

黄文宽能书擅刻,与当时活跃于岭南的的书画、篆刻名家往来密切,常聚在一起论艺,相互题跋、赠送的作品也成为瓦存室的藏品。其藏有当时的书家名手邓尔雅的半部《篆书千字文》,据卷后邓尔雅自跋可知此卷仅书半册的缘由:

文宽方家前此避兵岛上时,以朱丝阑格纸属篆千文,才至半册,□氛所及,败兴搁笔。此间不守,旋堕胡尘,饱看烽燹,历劫无恙。受降而后,忽已两年,适检行箧,犹存幸草。当时于此,初非满意。况逾周甲,眼花手生,工能退转。今即补写,仍未必佳,且难一律,寄呈博笑,聊塞前责……

丁亥冬十月,邓尔疋,可知此本篆书书于1947年黄文宽避兵香港,而跋为“降后二年所书”即1949年所书,是时66岁,才有“况逾周甲,眼花手生,工能退转。今即补写,仍未必佳,且难一律”之说。

黄文宽在庋藏的同时致力于考证与研究,现存书画、碑帖类的学术著述手稿有几十种,且因其法学背景,研究史料详实、逻辑论证十分严谨。其著《兰亭断讼》,广收精拓善本《兰亭序》帖考核源流,于兰亭祖本及其所从出之诸本辨析审慎。另有《李北海书法述评》[3] 《说文解字同通假》《世说新语与兰亭叙》《王羲之时代的书法展望》《唐冯承素摹本兰亭叙辨伪》等,晚年欲编写《中国印学史》,可惜未成,仅存散稿与片段。

黄文宽家藏的文人印谱及金石拓片,既是其研究上古金石文字学术资料,通过不断地把玩、欣赏,也成为他临仿、研习篆刻的最直接来源。

二、博取出新:篆刻印风生成的路径和特点

黄文宽潜心篆刻六十余年,虽无师承,但总览其印谱不难发现,其印章面貌是以黄牧甫印章风格为基调,兼有光洁挺拔的白文汉印风格、三代吉金文字以及碑版文字、浙派皖派邓石如和吴让之等人风格的融入,加以家藏名家印谱、原石的浸润潜心钻研而成。

(一)黄牧甫:光洁劲挺、清峻沉着

黄文宽在辑自藏的黄牧甫印谱序中言:“蒙少好金石文字之学,于牧甫篆刻,尤有痴嗜。卅载搜罗积聚,得二三百石。百劫千罹,幸留箧衍。问之同好,谓甲南天。杜门有疾,日三摸挲。辄精选二百方抑拓成谱,亦聊以自遣云耳。”[4] 从现存黄文宽的印迹来看,确于黄牧甫一路用工最深,其白文、朱文印都能明显地看到学习、借鉴、幻化的痕迹。

(1)白文印

黄文宽现存白文印有很多自用印,如“文宽心画”“文宽长寿”“文宽墨拓”“台山黄文宽之章”“黄文宽印”等,自用印一般是作者自刻后比较满意的作品才會保留并使用,最能体现其艺术特征。这些印章线条普遍光洁整饬,字法简洁大方,印面铺满,偶有红块、残破、斜线用以调节,基本是脱胎于黄牧甫的“好学为福”“意与古会”等印。

“文宽长寿”一印,文字取斜线而呈扁式,“宽”字多横排满右侧剩余空间,显得灵活又避免突兀。印章上部红边几近于无,下部红边在“寿”字右侧与“宽”字左侧竖画收笔处形成向上的凸起,两者相加使得印文有向上之势,留红巧妙。黄牧甫此类风格的白文印,线条多粗细均等,相互之间距离及走向略有区别。相较而言“文宽长寿”这方印章线条间距及走向上的区别不大,以巧妙的粗细区别达到与黄牧甫异曲同工的意趣。另有两方“文宽心画”,也是此类风格,且这两方印在线条处理上较黄牧甫薄刃浅冲所表现出的线条更加圆厚,兼具赵撝叔的“埋刀深入,自然浑厚”的体现。“台山黄文宽之章”,线条圆厚为基调,章法排布紧密,在“山”“黄”字下部,文字以及章字下部留有用以调解停匀的红块,在“宽”与“之”字的衔接上,巧妙地嵌入模糊了字与字之间的界限,与“台”字相得益彰,印章底部整体留红厚实,承托感强,上部字几近突破红边,因而整体有着强烈的向上之势,与黄牧甫名印“祇雅楼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惠而好我”字法布白皆纯然黄牧甫之意,这种纯粹对于之后的发展有着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在其“进德修业”“心远地自偏”“以卜馀年见太平”三方印可以得见黄文宽自己的处理。在基于黄牧甫白文印风的框架下,“进德修业”一印,没有参照黄牧甫所刻“进德修业”,而是在除了“修”字下部圆形处理外,在修字单人旁、德字心字底的线条上也多用圆形线条,这与黄牧甫光洁方整的线条拉开了距离。“心远地自偏”印也是着重在线条粗细、起收方圆甚至包括残破等等线形上做文章,更添笔意。

从这些印中可以窥得黄文宽对黄牧甫白文汉印印风有着扎实的学习并有着自己的理解与处理,这或与他拥有黄牧甫印章原石能够深入洞察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2.朱文

朱文印“文宽古希后作”是黄文宽晚年为自己所刻,风格也保留着黄牧甫神髓。印文团笼紧密,“文、宽、古、希、后”字的斜线将印面以这种交叉斜向的平行线交织起来,并配“宽、后、作”三字圆弧的使用,将印面的丰富性寓于这种直线的统一性中,显得灵动而和谐。这是黄牧甫朱文印最为巧妙的处理思路,利用直线的方向变化以及曲线的辅助,使得印面形成和谐而丰富的区块,从而显得简洁大方而富有变化,达到了傅抱石评黄牧甫那样“既能在细微处显功力,又能在承转间芟去枝蔓”。他的自用印中与之类似的还有“台山黄文宽所得吉金乐石古陶砖瓦竹木文字之印识”。这类多字印如果不能以一种极为统一的手段去处理,基本都会流于杂乱。因此这方印基本元素还是横纵直线、斜线以及弧线。而这类多字印另一个难点就是字与字之间的排布,也就是如何更合理地处理以上的这些元素。这类风格的多字印与少字印虽然元素种类大致相当,但每一类元素的数量增加带来的处理难度随之增加,多字印更需要有对文字各个部件化整为零重新排列组合的能力,这方印中出现了许多错落腾挪的处理,既符合入印书体的特性,又体现出作者对于文字以及印面的掌控能力。

(二)皖派:刀笔之意

黄牧甫印风的形成过程中,皖派印风曾经是主要取法对象。皖派的朱文宛转通畅、饶有风姿;白文则使刀如笔,书刻兼容。其背后以书入印的思想也成为影响中国篆刻史发展的重要观念。黄文宽的印章中对皖派印风的学习效仿,是其印章风格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其作闻欢”“超以象外得其环”“年年芳意新”“芳心自同”“意与古会”“简斋诗草”等印中既有如“笔墨烟云”“意与古会”对皖派印章的精细临摹,也有以这类风格纯然的自作印,占其所刻印章较大比重。这些印章能精准把握皖派印风特征,且在书与刻之间、媚趣与质朴之间找到平衡。

值得注意的是,他的一些印章能够在皖派印风的模式下幻化出不一样的形式。如“萍庐”一印还是以皖派篆书入印,“萍”字用摹印篆的方式拉长中断、收缩头脚,线条停匀铺满印面,显得整饬大方;刀法以单刀细线的方式,保留了刀与石碰撞产生的自然崩蚀,同时也呈现了单刀冲切所展现的书写感。既保留了皖派印风见长的书写感又去其固有的媚态,将汉印的历史感与流派印的时代感呈现出来,亦旧亦新。而其“复归平淡”一印,既有黄牧甫白文汉印的浑朴厚重,又有皖派字篆法中的圆转流畅,更重要的还参有他以线条间粗细对比来丰富印面效果的处理手段,使得这方印以平实厚重的直线将宛转曲线、细线团笼在印章中宫,用线条本身的特点起到了类似印章栏栅的作用。这样一来,方圆、粗细、曲直三个要素被和谐驾驭在这方印章中,也是黄文宽皖派印风的精彩之作。从这些印章来看足见其对前人经典的借鉴能力及通汇贯通的巧思。

(三)浙派:古朴爽利

黄文宽对浙派的吸收比较显见,曾为岭南名宿王贵忱制“贵忱所藏”白文印,印文以汉印为基调,又参以黄易之刀法,用刀工稳、淳厚。他在这方印的边款中感概:“浙宗淳厚,久已不为时世所尚,薪火几殇矣。勉力务此,乃似家小松法也。”“梦乡侯印”印也是一方典型的浙派风格印,印运用切刀但不沉溺于破碎,线条粗细又能合乎笔意,这些学习浙派印风之作,体现了他对浙派风格的解读和灵活的应用。

(四)汉印:意趣朴茂

除了流派印,黄文宽在其他风格上也有所涉猎,所刻印章也颇有意趣,如参《天发神谶碑》意所作“书藏楼”,恰到好处地保留了碑字特征,不过分夸张起笔圭角与收笔悬针,埋刀深入使得线条饱满圆厚,将取法文字入印转化来符合其自身刀意,体现了印人扎实的功力。另有仿照汉朱文所刻“文宽之印”“文宽印信”“黄文宽印”皆是汉代私印的特征,尤是“文宽之印”,采用粘连边框的手段,使整方印章外实内虚,这种样式在“李翕印信”“许普印信”“靳郎印信”等许多汉朱文私印上可见。

(五)印外求印:天真自然

在黄文宽的藏印中,有一方黄牧甫十分为人称道的精品印章“书远每题年”,印边款上记取法来源:“仿汉荡阴令张君表颂额字”,成为后来人们对印外求印阐释的经典范例。黄文宽也不少类似长条印,如“书辞宜答”以汉金文为基调,加以斜画以及上下字的粘连强调字与字之间的紧密关联。线条圆润、字法简洁,虽文字来源与“书远每题年”不同,却能在长条印形制下得到黄牧甫印章之精神。“畅九”一印边款更是直接点明:“于汉金文中偶得此意,为畅九兄作印,悲庵可作,或亦叹道之不孤乎。”

“狼藉纵横”一印,印文书写顺势而为,横纵线、斜线、曲线都自然排布。刻制时强调刀的表现,从边框到线条,刀与石的碰撞都更加强烈,所以将印文设计时的书与印章制作时的刻分而治之又能和谐统一在印蜕里,是黄文宽书与刻能力的表现。如是表现在“那复记东西”“双鹅研斋”两方印中亦然,这两方印章入印文字都更贴近隶书,隶书的简化与印文其他篆字的减省相得益彰,简洁明快。从这些长条印不仅仅能够看出黄文宽从黄牧甫印章本身的学习,延伸到对印人背后文字功夫的学习。欲刻印先书篆,篆书或者文字能力在技法熟练之后才是限制一个印人发展的重要因素。因而学习篆刻,关注点除了在印人的印章以外,更要于印外下功夫,这是自文人篆刻出现以来就与之共生的。

由此可見黄文宽的篆刻艺术风格的形成并不盲从,而是取各家各派的精髓,对历代印章的研究厚积而薄发后自成面目是其篆刻创作,熔诸家精华为一炉。其“守默”一印跋自谓:“文宽此作自立门户,空诸依傍矣。”所谓的“无师承”正是他对印学的苦心孤诣想要的面貌风格。

三、心传手授:印学思想到教学理念

晚年的黄文宽受邀到广州美术学院讲学,开始其教学生涯,为广美书法学科体系建设留下了宝贵的教学经验。笔者走访了曾经受教于黄文宽的王大鹏、陈诗豪、马新林、叶耀才及当时邀请其授课的老师张治安、梁世雄等[5],从访谈中梳理黄文宽的教学理念结合论印诗探析其教学中的治印思想。

(一)积健为雄

“积健为雄”一语出自唐代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强调日积月累、厚积

薄发的一个过程。黄文宽的篆刻成就正是这样一个过程,窥各家印学之堂奥,潜心研究自家庋藏印谱善本,积累了丰厚的印学修养,通过不断的吸收和积累而成自身面貌。其自作论印诗总结治印之路:“由来积健始为雄,象外环中绝太空。我向破荷亭上立,从知老子气犹龙。”

在广美的教学中,黄文宽十分强调基础积累。据学生回忆:“第一年一直练篆书,他(黄文宽)说你先不可以刻印,先写好了篆书,还要有文字学的功底,之后再刻印都不迟,没有那个基础的刻印等于是无本之木。”篆刻先要有篆书基础,在从书法的篆书扩展外延到文字学的功夫,犹如“超以象外,得其环中”,经过这样的锤炼才能掌握篆刻一艺的核心内容。

(二)谨思有则

黄文宽作为专业律师有极强的思辨性、逻辑性,他也将这样的特性带到了篆刻艺术和教学中。“谨思”首先表现在其学印取舍上,论印诗“文何已殇邓丁死,皖浙传芳道未亡。三百年来论作者,黄吴而后又吴黄。”短短几句道出了明清印史,这是黄文宽在收藏钻研历代碑帖、印谱、章石后对印人印风的取舍。表现在刻印之前设计印稿上,从笔画、结体、章法三个层次,反复地推敲,反复地组稿,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协调,通过这样谨思之后的印稿能够在刻的时候顺着稿线,一挥而就,到达性情的抒发。在教学上黄文宽更是强调严谨、规矩。在篆书课程上,黄文宽曾出示家藏的邓尔雅的篆书《千字文》,要求当时的研究生写篆书需严守法则,强调“这个篆字左右两旁弧对称的,你就拿着圆规来量着写那样”。虽说用圆规量着写是一种比喻的说法,确能反映了黄文宽对学生的严格。不仅要临摹得精准,还要求有量积累。学习范本的选择也从名帖规整的风格入手再逐渐追求意态、趣味。摹印也是选“最严谨朱文印,一点都不崩不破的”。

(三)化于无形

“化于无形”指艺术作品在创作过程中是自然生发的过程。黄文宽对于书法篆刻尝言:“书法的点画有如体操运动员的身段、肢体美不美,这是最基本的组成要素;书法的结体有如运动员的全身动作姿势的每一瞬间美不美;而行气章法就有如整套体操表演的连贯组合美不美。”观其篆刻亦然。又谓:“字与字之间有如一家人相处,要做到和睦相处,互相呼应,偎倚有情。反之则如互相矛盾,各不相让。”其作品可见,这一思想一直贯穿于他的治印过程中。

黄文宽曾言:“昔日赵撝叔曰,治印有笔兼有墨。窃以应并备刀与石,能得四者方称极则。”书法是笔墨的体现,篆刻是刀与石的碰撞。通过长期的实践,其所做朱文印十分讲究用笔线条的直处刚健、转折柔韧,略带粗细变化而合于书法,线条组合方圆并用,整体布白疏密有致。给人以十分强烈的节奏感,具有一种含蓄的张力。白文印中粗细笔划相间相配的特点,冲切结合,方圆并用,将笔法、刀法表现得淋漓尽致。哪怕是作汉急就凿印,切刀冲刀并用,章法蕴贴安稳,于刀锋笔意中隐含石痕墨韵。印证了其论印诗:“务从险绝归平正,圭角销磨风骨存。笔阵纵横齐大化,未须黑白与君论。”

黄文宽治印理念,通过言传身教影响着学生,在国画系授课时,黄文宽首先是给每个同学现场篆刻一枚印章,从写稿到奏刀而成让同学们最直观地感受到篆刻艺术的魅力。授讲理论课时,黄文宽采用的是“讲座”式的授课方式,据张治安教授回忆,黄文宽上课会给每人发一份他的“讲义”——篆刻学。内容条理清晰、深入浅出地论述关于篆刻历史、字法、刀法等知识点。曾去听课的张治安教授曾评价黄文宽的讲义为“实惠、实际”。虽然面对的是“非专业”的国画方向的学生,但是老先生“启蒙性的书法篆刻教育”的影响是长远的。

余论

以诗言志,以石抒情,黄文宽的“瓦存室”虽小,但庋藏金石、古印诸物却精,浸润其中,印作无论是圆转的朱文、饱满的汉白文,还是秀劲的明清流派印,用刚健劲爽的走刀,体现雄浑的线条张力。篆刻风格和教学理念如有其刚直、严谨的品性一样,上下求索中融入了个人修养和气質,积健为雄,谨思有则,最后化于无形,独具个人面貌。

篆刻于黄文宽来说是“余事”,在其晚年的一件书法作品款中黄文宽应之嘱以短句“万劲沉浮不坏身,百年飘荡老风尘,提刀勒石增悲慨,我亦人间失路人”以志其思,也是黄文宽对自己篆刻一艺的总结。

附:黄文宽在美院授课期间为学生及老师篆刻印迹[6]

本文系广州美术学院校级科研项目《广州美术学院书法学科体系的建构与比较研究》(编号:18XJA010)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广州美术学院美术教育学院)

注释:

[1] 黄文宽所收藏的《十钟山房印举》《丁丑劫余印存·成字部》等印谱及黄牧甫原印在中国嘉德2019春季拍卖会的“瓦存室存珍:黄士陵篆刻名品及重要印谱”专场,拍得4084.8万元,创造了篆刻印谱的全球最高记录,足见其价值。

[2] 相关信息可见中国嘉德2019春季拍卖会的“瓦存室存珍:黄士陵篆刻名品及重要印谱”专场的报道。

[3] 原文刊载于《岭南书艺》杂志,1984年,第3期。

[4] 冼玉清撰,陈莉、谢光辉校注:《广东印谱考》,北京:文物出版社,2010年版。

[5] 关于黄文宽于广州美术学院的教学经历资料,来源于笔者团队对广州美术学院张治安、梁世雄,还有当时授业于黄文宽的王大鹏、叶耀才等的访谈——口述广州美术学院书法学科的发展历史,由笔者整理而成。

[6] 此批印迹一直保留在梁世雄、王大鹏等老师手中,笔者团队首次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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