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余年前杭州举办报纸展览会

郦千明

报纸和报纸展览会最初对国人而言都属于舶来品。受西方文明的影响，国内有识之士为有利于专业人士全面参考和研究新闻，并引起民众阅读和收集报纸的兴趣，于1931年8月在江南名城杭州发起举办了大规模报纸展览会，获得空前成功，影响深远。

戈公振大力支持杭州报界办展览

戈公振与杭州新闻界的交往，缘于私淑弟子黄树芬。20世纪20年代末，黄树芬从上海大学毕业，应聘到杭州的一家报馆工作。他深受戈公振注重学理与实践相结合的思想影响，在编稿、写稿之余，积极从事新闻研究，还经常和报界同人项士元、林庄夫、樊迪民等在西子湖畔品茗聊天，切磋新闻业务。项士元等是杭州新闻学研究社的骨干，都很敬仰新闻界元老戈公振，渴望有机会当面向他求教。为满足大家的愿望，黄树芬自告奋勇，前往上海邀请恩师赴杭州讲学。当时，戈公振工作非常繁忙，既要负责《申报》编务，在大夏、复旦等高校兼课，又要主持上海报学社的日常工作。不过，他得知杭州同行有志于新闻事业，自然十分高兴，爽快地答应到这座江南名城走一趟。

1930年7月1日，戈公振携《申报》记者黄寄萍乘火车抵达杭州，早已等候在车站的黄树芬及报界代表立即迎上前去，献上鲜花，鼓掌欢迎，然后簇拥着他到附近的基督教青年会馆休息。第二天，戈公振冒着酷暑，在青年会大礼堂主讲《报纸之过去、现在与未来》。他“以报纸之事实，并及近代世界报业之进化，作有系统之演述”，使当地新闻界同人眼界大开、欢欣鼓舞。接着几天，他连续出席杭州各界的欢迎宴会，连当地教育厅厅长陈布雷也出面陪席。每次宴会，他都有问必答，畅谈中国报业及教育等问题，视角独特、见解深刻，给大家留下了良好印象。他还将随带的幻灯影片和各国报纸等拿出来展示，供朋友们欣赏。

戈公振

不久，在戈公振的支持下，杭州新闻界开始酝酿改组新闻学研究社为上海报学社杭州分社，以扩大团体的影响力。经过一段时期的筹备，上海报学社杭州分社于同年10月12日在浙江省民众教育馆宣告成立。随后召开社员大会，推举项士元等七人为执行委员，建议总社组织力量调查全国报馆、通讯社及报学研究机关和举办报纸展览会。戈公振亲自参加成立大会，并当场作《报纸商业化之前途》的演讲。

1931年夏，上海报学社杭州分社决定利用国立西湖艺术院教室，开办暑期报学讲习所，普及新闻知识。大家一致推选戈公振为所长，项士元、黄树芬、胡国振分任教务、事务和训育主任。讲习所于7月6日开学，报到学员五十多人，主要是省内各县报馆和通讯社的工作人员、中学教员及中等以上学校毕业生。以后，学员不断增加，最多时竟达一百余人，连教室过道上也挤满了听众。其间，戈公振多次前来讲课，还出面邀请沪上新闻、教育界名流谢福生、黄天鹏、潘公展、胡憨珠、许心一、朱少屏、周尚、黄寄萍等参与讲习所的教学工作。8月13日讲习所休业，戈公振又特地赶来参加休业典礼，并为该所创办的刊物《报学》题写刊名。

早在报学讲习所开学时，戈公振就和同事们谋划举办一场大型中外报纸展览会，旨在开阔学员视野、了解报纸发展的历史，并引起民众对报纸的兴趣。报学分社对此非常重视，决定由《之江日报》主笔项士元和钟韵玉、管振民、王一之等负责筹备。大家花一个多月时间，历尽千辛万苦，共搜集到各类报纸六千余种、杂志三千多种。戈公振不仅担任此次展览会筹委会委员之一，而且慷慨拿出个人珍藏多年的数百份中外报纸和杂志，无偿提供给展览会使用。

展览会布置别出心裁

因搜集来的报纸、杂志比较多，举办方不得不安排在西湖博物馆、国立西湖艺术院的四个展室展出。两处建筑均位于西湖之滨、孤山南麓，风景秀丽，空气清新，是理想的展览场所。

展览会的大门设在浙江忠烈祠（今浙江博物馆内），上悬“报纸展览会”横匾一块，两旁张贴一副对联：“北俊南孊声出金石，东鳞西爪笔走龙蛇。”陈列室入口处的对联为“莫向春秋讥灿烂，要从铅椠证文明”，是当地书法家、浙江博物馆馆长王念劬的手笔。

西湖博物馆内辟有两个展室，即第一、第二展览室。

第一展览室主要陈列浙江省内报纸，共计日刊、三日刊一千余种。设计者别具匠心，在展室入口处用当地《之江日报》的旧稿搭成多层宝塔一座，飞阁重檐，结构精巧。室内报纸中最早的是光绪二十二年（1896）出版的《杭州白话报》，由杭州人项藻馨主办，系木版刊印，用九赛纸、黄面纸订成十六开本式样，每册六七页不等，当时售价为铜钱十二文。后该报改用铅印，于宣统二年（1910）更名为《全浙公报》，至1921年宣告停版。宣统元年（1909）创办的《潮声》是杭州最早出版的三开小报，可惜数量不多，尤为珍贵。报纸纪念版以革命党人杭辛斋所办、邵飘萍任主笔的《汉民日报》一周年纪念版最为珍贵。杭辛斋是辛亥革命时促进杭州光复的重要人物，因此《汉民日报》的光复一周年纪念红报内容丰富，颇具史料价值。陈列的杂志以光绪时代在日本出版的《浙江潮》历史最久，这份刊物由留日进步学生孙江东、蒋伯器等发起创办。浙江省内各县的报纸，数量庞大、新旧皆备，令人目不暇接。另有各通讯社的稿本、《全浙公报》和《浙江民报》的股单、《民国日报》的访薪通告单、访员访薪登记簿、政府和国民党党部致报馆的公文函件、广告登记簿、邮费通告簿等；又有一些知名人士的手稿和墨迹，如陈布雷和章太炎的原稿纸、海派名作家毕倚虹的信札、杭辛斋的遗诗、汪康年的书法等，琳琅满目、美不胜收。值得一提的是宁波出版的《时事公报》，1929年西湖博覽会期间，有关部门为打造声势，特地安排“金马”号水面飞机往返杭甬两地，《时事公报》趁此机会，委托该飞机携带报纸至杭州，封面印有“金马号飞机递送”字样，这是浙江省用飞机递送报纸破天荒的纪录。

第二展览室为上海报纸的天下，另有各省出版的杂志数千种。报纸中最早的是1882年出版的《申报》，用九赛纸印刷。稍晚的是1904年用有光纸印刷的《新闻报》，每份定价制钱十二文。除《民主》《民权》《中华民报》《大共和》《神州商报》等大报外，较晚出版的上海报纸几乎都囊括在内。比较珍贵的有宣统三年（1911）七月初一第一号出版的《内阁官报》和《政治言报》，均装订成帙，悬挂在房子正面墙上。光绪二十五年（1899）日本出版的《清议报》和光绪二十八年（1902）出版的《新民丛报》，均在报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陈列数量可观。宣统二年（1910）出版的《南洋商报》是国内难得一见的珍品，被悬挂于展室正中墙上。最值得一书的是李卓民所办的《中华国货月报》，封面上刊有“洪宪帝国元年出版”八个大字，此报发行极少，市面上已难觅踪影，报纸爱好者在此不期而遇，大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之感。至于上海各书店较迟出版的杂志，名目繁多，几乎应有尽有。其中上海画家沈泊尘于1918年创办的《上海泼克》是我国最早的漫画刊物，为石印双月刊，图文合一，内容丰富。其实，图文合一的画报是后来才兴起的，可见沈氏有先见之明。展室一角悬挂一帧照片，那是浙江民众捣毁孙传芳的《大浙江报》时拍摄的，乃浙江新闻史上值得关注的一件大事。

1931年8月20日《大公报》报道杭州报纸展览会盛况

国立西湖艺术院设有第三、第四两个展室。

第三展览室光线明亮、布置整齐。天津出版的《大公报》一万号纪念刊赫然悬挂于门口正中位置，下面摆放着杭州报学讲习所学员的讲义及成绩册。此室主要展览各省市的报纸，其中以四川省出版的日报最多，达十余种、上千份。四川报纸均由当地生产的土纸印刷，这类土纸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呈黄色的皮纸与旧报纸混合制成品，一种是呈红色的旧报纸制成品。虽工艺落后、纸质粗糙，但价格低廉，颇受消费者的青睐，在近代抵制洋纸倾销方面发挥过重要作用。此室中数量最少的报纸是天津出版的《捷报》，第一期问世于1900年11月，为铅字排印，用连史纸装订成册，每册二十余张。同样为合订本的还有光绪二十九年（1903）发行的《翻译世界》。此外，尚有山西、湖北、湖南、四川、广东、河北、山东、福建等省出版的报纸，多则上百张，少则也有几份、十几份，排列有序，蔚为壮观。展室中央的桌子上，放置着上海出版的四开、八开报纸五六百种，直排横排，十分整齐。20世纪20年代中期，上海滩各种小报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盛极一时。小报的名称五花八门，离奇有趣，如《荒唐世界》《瞎三话四》《叽里咕噜》《白相世界》《现世报》《硬报》《敢报》《糊里糊涂》《马马虎虎》《阴阳怪气》《福尔摩斯》等，或为上海土话，或为外国人名，应有尽有。这些小报经常刊登一些花边新闻和无聊故事，格调不高。有的每期刊登模特女郎的照相一帧，以招徕读者。这样办报往往难以为继，大多即开即关、昙花一现。这次展览中，这些小报无论数量和种类，都比较可观，实属不易。据记者参观统计，展览中由名人题写报头的报纸数量也不少，其中以于右任题写的最多，胡汉民次之，吴稚晖又次之。

第四展览室是画报和世界各国报纸的集中地。最早出版的画报是光绪十一年（1885）的上海《点石斋画报》，稍晚为光绪十九年（1893）的《飞影阁画报》和宣统二年（1910）的《图画日报》。民国时期，上海的各大报纸相继创办画报附刊，如《时事新报》《民主》《民权》《大共和》等，均延聘名画家编成画刊，石印发行。晚近的一般以影印出版，如《环球画报》《良友画报》《中华画报》等。铜版畫报则有《上海画报》《摄影周报》《图画时报》等数十种。杭州出版的画报也不少，有《西湖画报》《民国日报纪念周报》《民声日报纪念周报》《影戏画报》《杭州周报》等十余种，五光十色、张满四壁。外文报纸中以法国报刊一枝独秀，有《巴黎杂志》《法国电文报》《讨论日报》等二十一种。展出中，来自欧洲最早的报纸为瑞士的《洛桑新闻》，该报创始于1798年，距当时已一百三十余年。还有在中国创办的外文报纸，如《大陆报》《广东英文新报》等。日本和南洋出版的报纸也有不少，前者有《日华新报》《一桥新闻》《上海日报》等百余种，后者有《华侨日报》《爪哇每日电报》《苏门答腊民报》等二十余种。此室陈列品中以瑞士发行的《华星与绿色周刊》最具历史价值，它用世界语印行，装订成册，十分精美。

直接推动南京举办全国报纸展览会

杭州展览会原定1931年8月1日开幕，1931年8月6日结束。因为征集出品等原因，又改为8月9日开幕，计划会期一周，至8月15日结束。由于观众云集，筹委会又迭接上海、南京各界函电，要求展期延长一天，以便两地观众趁假期赴杭参观，因此举办方决定延长至16日下午闭幕。其间，各地参观者络绎不绝，每天都在二三千人，王正廷、刘大白、陈去病等各界名流也前来捧场，盛况空前。戈公振借为报学讲习所授课之机，亲自赶到会场浏览两天，于13日夜车返沪。他对这次展览活动赞不绝口，认为杭州新闻界开风气之先，为推动报业发展做了有益的尝试，值得各地学习借鉴。

因杭州展览会的成功举办，有人提出在南京举办全国报纸展览会，获得有关方面的同意，预定于同年10月10日在南京国货陈列馆举行。有关方面迅速行动起来，首先组织筹备委员会，任命《之江日报》主笔项士元为主任。其次决定届时将杭州展览的报纸全部移宁展出外，还须向全国征集出品，并制定《征集办法》七条。主要有：一、报纸展览会所征集之出品，以国人经营之新闻纸及杂志为限，但通讯社稿本及各机关团体之公报、纪念刊、年鉴，暨其他有关于报纸之杂件，亦在征集之列。二、应征出品须由出品人装配整齐，以便陈列。三、各种报纸之第一号或纪念刊物，均为最有价值之出品，应尽量收集参加。四、行销数量、统计说明等，应请出品人充分准备，连同出品应征陈列。

经过一段时间紧张筹备，至1931年9月底，南京筹委会收到各地应征报纸极多，不得不增加至五个展室展出。不过，此次展览会因故延期至次年春天才开幕。

编辑：黄灵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