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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明代马市与辽东边防的双边关系

2023-05-30邹佳迪张珺雪

今古文创 2023年16期

邹佳迪 张珺雪

【摘要】 为抵御来自兀良哈三卫和女真各部的威胁,明代辽东马市应运而生,承担着经济互市与守卫疆土的积极作用。有明一代,辽东马市经历三段兴衰历程,这同时也是北疆边防体系浮沉的象征。辽东马市作为国防力量中主要的物质基础,其兴衰与北部边防体系的牢固与否密不可分,二者之间的关联性涉及明帝国政治版图中边疆地理缝隙的治理,影响着统一多民族国家融合的进程,在研究东北地区开发史上占据重要地位。

【关键词】明代马市;辽东边防;边疆治理;羁縻政策

【中图分类号】K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編号】2096-8264(2023)16-007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6.022

明代辽东地区“东至鸭绿江五百三十里,西至山海关一千五十里,至北京一千七百里,渡海至南京三千四十里,水路约五百里,陆路两千五百四十里,南至旅顺海口七百三十里,北至开原三百四十里”[1],因同时兼具海陆疆域成为明代在东北地区最早建立的军事重镇,设立之初便肩负着拱卫大明北疆边防的责任。明代中央政府为稳定女真各部和蒙古兀良哈三卫,于永乐年间在此设立贸易场所马市,由此揭开了与周边少数民族交流互通的序幕。关于辽东马市的相关研究,学界成果颇丰,陈祺的《明代辽东马市及其历史影响》(《东北师范大学学报》1987年第1期)和李良红的《明代辽东马市探析》(《兰台世界》2020年第7期)从整体入手,全面剖析有关辽东马市的各因素以及历史意义;有学者侧重专门领域,将马市置于时代变迁的大框架下研究,如赵宇的《明代的女真朝贡政策与辽东马市变迁》(《延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2期)、何平立的《略论明代马政衰败及对国防影响》(军事历史研究2005年第1期),李哲的《明长城沿线马市空间研究》(建筑学报2022年第7期)则是从地理位置的角度切入长城在贸易中的重要作用。本文将从马市发展演变的三阶段及与辽东边防之间的同质关联性进行系统探析,进而拓宽对明代辽东地区与沿边少数民族关系的认知视角,助推东北边疆史的研究进程。

一、马市的建立及发展

国之荣危系于兵之强弱,兵之强弱系于马之登耗。在冷兵器时代,战马作为一种作战工具,因其具有特殊的军事意义而受到历朝历代的重视。明朝初年,元朝残余势力作乱,女真部族同样暗流涌动,大明新政权群狼环伺,亟须扩充战马,同时为抚慰不时犯边的各部族,沿长城一线设立起马市,根据地域划分,包括辽东、宣大和西北马市,其中辽东马市由于区位优势在明前期发挥独特战略意义。有明一代辽东马市共历经了二百余年,《明史·食货志》记载,“永乐间,设马市三:一在开原南关,以待海西;一在开原城东五里,一在广宁,皆以待朵颜三卫” [2],由此可见,辽东马市的贸易对象主要是女真诸部,如海西女真部、建州女真部以及通过海西人间接进行贸易的野人女真部还有东蒙古兀良哈部,故而揭示了明朝政府贯彻的“于怀柔之中,寓羁縻之术”的统治原则。这些南迁的少数民族和明朝互通有无,用马匹来马市更换绢、布、丝织品等日常用品,因而马市兼具政治、经济双重职能。贸易的主要形式最初是由官方主导到明朝中后期则逐渐过渡为私人商品贸易,马市的交易量也日益增多,引起了各部族对马市的觊觎,最终努尔哈赤于万历四十六年(1618)以入市贸易作为掩护攻陷抚顺城,随着开原、广宁等城逐个失守,明朝失去了对辽东马市的管控权,辽东马市贸易就此告终。

(一)明初马市的初步繁荣

朱元璋曾在《皇明祖训》中告诫子孙:“胡戎与边境地区必须小心谨慎,时常选将练兵,加以防备”,由此可见明初对边界的紧张态度并非空穴来风。1388年北元被灭后,分成了鞑靼、瓦剌、兀良哈三部,从地理位置来看,活跃在明代东北地区的是兀良哈部,成祖时期采取积极缓和的政策拉拢兀良哈部,甚至有言“令就广宁、开原择水草便处互市,俟马至,官给其值,即遣归”[3],明此时的贸易形式是由官方统一采办,明令禁止私人交易马匹,至宣德年间,允许在官方采购完后“听诸人为市”。此外,马市的开放具有时间限制,除抚顺马市三天一市外,开元马市为每月初一至初五一次,广宁马市为每年初一至初五和十六日至二十日两次。明初对马政的重视奠定了辽东马市的初步繁荣。国势强盛的明朝在此时对于马市的管控能力较强,在辽东所设立的三处定期马市建立之后,沿线贸易日益繁荣,马匹的成交量之大令其逐渐成为明代马匹交易的主要来源,辽东地区与内地的经济联系更为密切,同时大量战马的涌入使得辽东边防军队战斗力得以提升,直接完善了辽东地区的军事边防体系。

(二)宣德至隆庆年间的曲折发展

为抵御南迁的兀良哈三卫和建州、海西女真,明政府于成化至嘉靖年间修筑辽东边墙,成为拱卫北疆地区的一道屏障,包括辽河流域边墙、辽西边墙和辽东东部边墙,前二者主要用于防范蒙古兀良哈部,辽东东部边墙则用于防范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边墙修筑后有效地遏制了来犯的各部族,然而修筑城墙过程中损耗大量人地资源,抑制辽东地区的农业生产,致使用于与兀良哈三卫和女真各部族置换的农产品数量减少,对马市造成负面影响。加之宣德至隆庆年间,明朝陷入内忧外患的处境,尤其在经过正统十四年(1449)土木堡之变,明政府损失惨重,对北疆防线的管理逐渐松动,对马市贸易的管控也大幅削弱,马市步入了曲折发展的阶段。辽东马市发展下行主要体现在:(1)马匹的成交量大不如前,马价亦大打折扣远低于内地;(2)相关管理机构遭到削减,宣德三年(1428)辽东苑马寺被大幅裁员;(3)马市交易在次数和物品方面处处受限。不仅如此,辽东马市上“马之价皆剥削军士,不复顾忌”[4],官军趁此机会大肆剥削女真人和蒙古人比比皆是,如向女真索要“貂皮”等,甚至利用贸易诱杀来市者邀功,民族关系岌岌可危,造成引起边境不安定的因素。走私贸易盛行,明朝政府屡次下达政策试图管控马市秩序,然而此时正值明朝统治集团内部党派林立,各朋党借以马市为托词相互攻讦,这些政策最终也未能完全落实。正统十四年(1449)兀良哈部劫掠辽东,“己巳之变,福余、泰宁实为也先响导”[5],由此明朝关闭了广宁和开原的两处马市以示惩罚,女真部族势力的不断强盛后时常侵扰犯边,成化三年(1467)三月,海西、建州女真复入连山关,掠开原、抚顺,窥铁岭、宁远、广宁,辽东边情正紧,东部大兵压境,为了严惩女真的叛乱,成化犁庭,横扫建州女真,节制军马固守城池,开原马市也暂时关闭,“驭夷之道,守备为本,我太祖载诸祖训,永以为法,建州女直叛服不常,朝廷或开马市以掣其党,或许买铁器以结其心,皆羁縻之义,非示之弱也”[6]。正德年间马市的政治职能逐渐降低,取而代之的是经济职能的提升,除了交易种马外,日用品、山货和家畜等在民市上广泛流通。“正德三年(1508),兀良哈三卫入市,以马易牛及田器。”[7]隆庆时期边陲宁谧,马市得到了一定的缓和。基于明初的怀柔政策所设的辽东马市俨然成为连接各族人民的经济纽带,即便明朝兵燹不断,也未曾彻底中断过马市。

(三)万历时期马市的起落

明中后期政治腐朽衰败,加之诸部族甚为猖獗,政府对马市的管控能力大幅降低,最终导致辽东地区殆同瓯脱,马市上自由贸易的风气盛行,由此内地和女真部族的经济往来愈发密切,辽东马市迎来再度繁荣。这一时期马市呈现如下特点:(1)官方孳牧几近消亡,前往民间市场“买补”逐步取代其成为主要形式;(2)由于吏治腐败,朝廷用于购马的马价银遭到边吏盘剥,造成所购的战马良莠不齐,普遍“率不堪用,旋多倒死” [8],或以老弱病马充当良马,以次充好,导致了辽东镇马匹数额减少,削弱边防力量;(3)原来成化时期禁止流通的农业工具如锅、铧等可随意买卖,商品之间的流通变得更为自由,辽东马市的发展迈入一个新阶段。万历初年在建州女真首领的请求下,又设立了清河、宽甸、叆阳三处马市,且开放次数亦更为频繁,原来每月定期开放的开原、广宁和抚顺马市,在万历时期根据女真人的要求,开元马市每周一市且一市持续五日,抚顺马市更是改为随来随市。这种“外示羁縻,内修守备”的边疆策略也正是张居正推行边防新政的指导方针。但由于明朝与女真势力的轮转,明朝逐渐丧失对马市的管控,终在清太祖努尔哈赤起兵并攻陷抚顺﹑辽阳等地后基本告终。

二、辽东马市与边防的关联性

马市设立之初便伴随着边防职能,兀哈良三卫和建州、海西女真南迁后时常内犯,滋扰辽东人民的日常生活,使得其不敢耕牧,由此导致田野荒废,边储虚耗,只得仰仗京师补给。为化解辽东边境危机,明朝政府除了修筑边防城墙,遂将和平贸易往来的马市纳入边防体系中。辽东马市的盛衰兴废与明朝政府在辽东地区的边境防御力量密切相关,除经济交易外马市还承担着明帝国边疆“代理人”这一政治身份。明政府利用马市与边防的双向牵制性,在缓和边境各民族之间的抵牾中获得喘息,借此加强北边防务,持续提高军事抗衡能力、完善辽东边防体系。明朝建马市初期,中央政府通过与沿线少数民族贸易所获得大量良馬,同时在马市中打探周边反动势力的消息,扭转在作战中的被动地位,极大地提升了明朝军事防御力量,民族战争矛盾冲突也在大部分情况下通过贸易往来逐渐消解,维护了边境之安宁,马市遂成为沟通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主要途径,不断促进多民族的文化交流,为边疆地区的稳定做出卓越贡献。宣德至隆庆年间,明朝对外关系曲折发展,这对马市与边防带来的影响也是多层次的。宣德年间统治阶级腐朽,官僚反动,辽东边镇官吏凭借把持特权,贱价强买前来贸易的兀良哈部和女真部族的货物或假借通市为由大肆杀戮前来通货的其他民族,此举不仅大大减少了良马的输入,而且破坏了马市贸易秩序,严重恶化了明朝与诸民族的关系,造成民族矛盾日益激化,边境冲突事件屡见不鲜,边境防线一再内退,猛烈地冲击着明王朝在辽东地区的统治。这一情况在隆庆时期有所好转,隆庆五年(1571)俺答封贡后,结束了明蒙近二百年的敌对状态,达成了封贡互市的格局,在一定程度上为辽东马市营造了一个良好的贸易环境,消减了前朝所遗留下来的马市祸端,积极互市不仅为朝廷输送良马,解决了战备之荒,且起到止战之效,节省百万边防军费,营造了与边疆诸族长治久安的新局面。在万历年间,辽东地区卫所制败坏,军屯制、军户制以及马政等皆遭到沉重打击,且面临着内忧外患的局势,前有“高淮乱辽”和壬辰战争的损失,后有边外势力蒙古兀良哈部、女真各族的窥伺。这时期的马市规则无法有效约束前来贸易的各民族,各民族打着“通货”的幌子前来劫掠钱财、残杀商民的事件屡禁不止,不仅不能正常贸易往来获得军备,而且只得任凭女真各部族和兀良哈三卫肆无忌惮而引发边境动乱,且辽东边墙的修筑大量征用了人力、物力,大量宝贵的耕地资源被迫抛荒,用于与各部族交换的农作物产品数量大幅削减,不光边民苦不堪言,导致马市废弛,更是间接中催化了阶级矛盾与民族矛盾,加速明王朝的分崩离析。

辽东马市与边防二者相因相生,马市的隆替系于边防势力的强弱,边防体系的完善又依仗于马市的繁荣。明朝初期强有力的边防监管是维持马市贸易正常运转的关键因素。辽东东部边墙在修筑之初,有效地抵御了各部族的侵袭,威慑其不敢贸然犯边,充分提升边疆治理效能,这也促使明朝与女真诸部、兀良哈部二者之间的马市贸易活跃,诸民族因明朝文化的传播而进一步强化了同质性,并且表现出趋同于明朝的新特点。同时马市贸易的衰退也与边防能力的衰微息息相关。纵观有明一代,辽东马市依边墙而设,构成了辽东军事防御体系的主要一环,因此明边墙周遭反动势力崛起时无异于厝火积薪,直接导致了马市弊端丛生。明中后期封建政治经济日渐腐朽,诸族袭扰以致马政萎靡,战马供给严重不足 ,不仅削弱了明朝的国防力量和辽东的军事战略防线, 也使明朝在军事防御中陷入被动消极的局面,更是最终导致大明覆灭的关键因素之一。

三、结语

依辽东边墙而建的辽东马市既是长城内外百姓互通有无的重要场所,也是明王朝对周边民族实施的一种羁縻政策。当烽火硝烟落幕,昔日战事的壁垒成为中原汉族与北方少数民族融合的舞台;而当强大帝国逐渐衰落,往来贸易的市集也成为动乱频发的难管之地。马政废弛,暴露出的是明代辽东边防体系的诸多漏洞,尽管明朝政府一边积极修筑边墙完善军方建置以防兀良哈三卫和女真诸部的侵扰,另一边增设马市以图加强与各民族的经济联系,明末东北地区仍面临着统治危机,这一危机愈演愈烈最终灭亡明王朝,当然,朝代更迭不能单纯地定义为马市的开闭所导致,但其在辽东边疆治理体系中所发挥的作用仍须予以肯定态度。

从秦建立大一统国家乃至明王朝奄奠边陲,边疆治理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同时也遗留着许多问题,明朝辽东边疆治理的运作逻辑是以辽东都司为轴,在突发事件中统筹各地区人地资源,本质其实是对各族人民的治理,即调控族群在明王朝与北方少数民族统治地区起到的互关作用,借此统筹内地和边疆两个大局。边疆治理是国家治理的一项重要内容,也是历朝历代身居高位的政治家以及关心国家社稷的有识之士不断探讨的话题,时至今日,这一问题也聚焦着国际范围内学者们的目光,伴随着文字史料与考古文物相结合,我们将获得更多解决边疆历史遗问的新思路,而宏大叙事之于历史研究,需长时段加以定位,在关系与进程中把握边疆治理的动态方法,深化特定地域具体分析,是我们在边疆史地研究中应不懈努力的方向。

参考文献:

[1]任洛.辽东志(卷1)[M].沈阳:辽沈书社,1985.

[2]张廷玉.明史(卷81)[M].北京:中华书局,2013.

[3]杨士奇.明太宗实录(卷40)[M].台北: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

[4]顾廷龙主编,《续修四库全书》编纂委员会编.续修四库全书:史部杂史类[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5]申时行.明会典(卷153)[M].北京:中华书局,1989.

[6]明宪宗实录(卷195)[M].台北: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

[7]王圻.续文献通考(卷26)[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

[8]四库禁毁书丛刊编纂委员会.四库禁毁书丛刊(第69册)[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