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连斯基喜忧参半的欧洲行

曹然

5月14日，德国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亚琛市，德国总理朔尔茨、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等人为获得国际查理曼奖的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中）鼓掌。图/视觉中国

继俄罗斯总统普京在5月9日的胜利日阅兵式上与多国领导人同台亮相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也展开了新一轮外交攻势。5月13日到15日，乌克兰方面宣称的“大反攻”前夕，泽连斯基连访问意大利、德国、法国、英国，并与四国及欧盟领导人会晤。他还在英国获得了他过去半年来最希望得到的承诺：援助远程攻击型无人机，以及“推动”援助F-16先进战斗机。

伴随领导人出访，乌克兰军队也在俄乌争夺的焦点城市巴赫穆特展开较大规模反击。乌克兰国防部及战区发言人的说法不一，但总的来说，乌方宣称过去一周在巴赫穆特西部街区向东推进了200米到2公里不等。

另一边，虽然雇佣军集团瓦格纳领导人普里戈津就巴赫穆特战事多次攻击莫斯科高层，但俄罗斯国防部表示，俄空降兵精锐部队已投入巴赫穆特一线战斗，俄军“已击退乌军的所有进攻”。俄方消息还称，仅5月13日一天，乌军在巴赫穆特就阵亡400余人，损失坦克及装甲车30多辆。

英国带动“F-16联盟”？

5月15日，在位于契克斯的乡间别墅玫瑰园，英国首相苏纳克隆重接待泽连斯基。待泽连斯基从军用直升机上走下，两国领导人紧紧相拥。较泽连斯基今年2月到访唐宁街时，这是一次更热情的欢迎礼。

俄罗斯驻英使馆则在一份声明中嘲讽道：“在与欧洲领导人象征性握手后，泽连斯基迫切需要拥抱主要捐助者。”此前一天，在大西洋对岸，欧盟领导人向泽连斯基颁发了“给乌克兰人民”的奖章，德国总理朔尔茨和法国总统马克龙重复了对乌克兰作为欧洲大家庭一员的坚定支持。但是，德法领导人都回避了泽连斯基此行的主要任务。

朔尔茨避谈乌克兰能否快速加入北约的问题。马克龙则表示，法国将向乌克兰提供更多的装甲车辆，未来也有可能为乌克兰培训空军飞行员，但“没有提供战机的打算”。

泽连斯基很难指责“欧洲朋友”。欧洲国际关系委员会5月发布的最新统计显示，12个欧盟主要国家已将国内生产总值的0.5％用于支持乌克兰。不过，调查同样显示，在军事援助乌克兰的具体问题上，欧洲国家的观点不断反复。

去年2月乌克兰危机全面升级之初，欧洲主要国家未在第一时间调整政策，开启对乌军事援助。随着俄乌战时接触在4月破裂、战局于5月进入僵持阶段，德法等国才追随美国增加对乌军援。真正的升级在乌克兰军队于7月到9月取得局部反攻胜利后出现，但又在年底战事重现僵局后停滞。

最近两个月，乌克兰军队刷新了欧洲公众的认知。他们在巴赫穆特长期坚守，乌军对俄罗斯后方的威胁使莫斯科不能不缩减5月9日庆祝活动的规模。新局面让一些欧洲分析家的观点回转。牛津大学欧洲研究教授蒂莫西·阿什5月12日撰文称：“当你读到这篇文章时，成千上万的乌克兰青年男女正在接受他们最后的训练，并等待他们的D日。”D日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盟军诺曼底登陆日的代号，意指最后反攻的到来。

如果军事援助不升级，乌克兰的D日将永远不能到来。去年7月乌军第一次反攻以来，这是泽连斯基及其下属不断向华盛顿、布鲁塞尔、巴黎、柏林和伦敦游说的观点。乌方认为，唯一能在军事实力上压制俄军的办法，就是由西方先进战斗机形成空中优势，搭配远程武器及长航程攻击型无人机组成立体火力网络。

在去年7月到9月的局部反攻中，乌军利用渗透到赫尔松等新近被占领地区的情报人员，搭配美制“海玛斯”火箭炮，攻击俄军后勤基地及交通线。这被视为局部胜利的关键因素。但现在，俄军的后勤补给线更靠近本土，更深入长期占领的稳定控制区。此外，从俄罗斯的视角，研究克里米亚战争和一战史的阿什总结出乌军下一轮反攻成败的三个因素：克里米亚半岛的补给线、地面部队的士气、克里姆林宫的凝聚力。也就是说，如果想要取得更大的战果，乌军对俄军后方乃至俄罗斯本土的火力打击也必须“走得更远”。

但另一边，美国国防部官员已经一次次表达看似坚定的立场：拜登政府及其盟友害怕的就是乌军“走得更远”。乌军想要的先进战斗机、远程无人机及巡航导弹，都可能被用于攻击俄罗斯本土。“西方決策者对乌克兰的成功几乎和对乌克兰的失败一样感到害怕，因为他们担心普京会升级回应。”英国《卫报》评论道。

5月初，在与北约防长们讨论升级军援未果后，乌克兰防长列兹尼科夫表示，乌克兰并不着急，“我们并不指望一次就（游说）成功。”但事实上，乌克兰已不能继续等待。短期内，基辅当局不担心俄罗斯打破僵局。乌克兰国防情报局5月15日的最新预测是：俄罗斯没有能力发起大规模进攻，只是“有能力承受攻击”。

乌克兰担心的是“西方朋友”内部的变化。此番令泽连斯基失望的德法之行，似乎验证了欧洲外交关系委员会创始人马克·伦纳德等人的观点：欧洲之所以在乌克兰问题上存在政策不稳定，是因为传统上，欧洲左翼不支持北约扩张、不支持对俄敌视，而欧洲右翼不支持欧盟、不支持“大家庭”概念。当前的所谓“团结”，是欧洲左右两翼基于战争现实被迫调整的姿态，但僵局持续越久，共识就越脆弱。

今年2月至今，“援助坦克但不援助F-16”似乎成为脆弱共识的上限。英国空军前司令官巴格维尔指出，这是对俄乌双方的明确信号：对乌克兰而言，“我们支持你，但支持有上限”；对俄罗斯而言，“我们对抗你，但对抗有红线”。如果俄乌在这个大背景下继续较量，基于当前局势走向“边打边谈”，进而“冻结冲突”，是最可能的结果。

但是，苏纳克这一次打破了共识。他宣布向乌克兰提供新一轮军事援助，包括航程超过200公里的远程攻击型无人机，将在未来数月内交付乌克兰。稍早前，英国国防部长华莱士5月11日宣布向乌克兰援助作战射程300公里的“风暴之影”远程巡航导弹。

2月23日，乌克兰志愿军在英国南部一个军事基地接受坦克训练。图/视觉中国

此外，英国将制订训练乌克兰飞行员熟悉F-16战斗机的计划，于今年夏季开始训练首批飞行员。苏纳克还表示，英国将与其他国家就向乌克兰援助战斗机进行谈判，成为“战斗机联盟”的关键一员。

苏纳克对军事援乌的热情出乎分析人士最初的预料。外界一度认为，苏纳克的执政风格会更加务实，“可能不会像前两任首相那样将乌克兰挂在嘴边”。但现在，苏纳克的“心思”并不难猜。媒体分析称，在他任内，泽连斯基实现了危机升级以来的全部两次赴英访问，他由此回应了党内反对派认为他“不关心乌克兰”的担忧，巩固了对保守党的领导。对外，比美国“走得更远”的做法，既回应了“追随美国政策”的指责，也在波兰、波罗的海三国重建了英国的欧陆影响力。

最重要的是，对拜登而言，苏纳克的方案或许也是“最优解”。“援助乌克兰F-16战机的一种可行方案就是：英国等多个国家向乌克兰援助战机，而美国不直接援助战机，只是给予英国等盟友许可。”巴格维尔指出，“这可能正是美国总统所想：只要他不是直接送飞机的人，他就没有触碰莫斯科的‘红线。”

不过，即使得到美国默许，英国本轮对乌军援升级，能否带动其他欧洲国家形成更进一步的援乌共识，尚未可知。在对军事援乌不甚热情的意大利极右翼政府上台后，今年4月，极右翼芬兰人党在芬兰议会选举中获得第二名。斯洛伐克的民调显示，一个更“亲俄”的政府可能在9月议会选举后组建。在奥地利，质疑军事援乌的极右翼自由党在 2024年大选的民调中领先。明年5月的欧洲议会选举也可能成为反欧“亲俄”的极右翼政党的秀场。欧洲外交关系委员会5月9日发布的最新报告称，至少10个成员国的此类政党“强大到令人担忧”。

反攻从巴赫穆特打起？

泽连斯基接连出访欧洲多国时，顿涅茨克东北重镇巴赫穆特的战火也愈发激烈。俄罗斯国防部发言人科纳申科夫5月12日承认，乌克兰军队正沿着巴赫穆特及此前被俄军占领的北侧小村索莱达尔等地共95公里长的战线全面反攻。瓦格纳集团负责人普里戈津更表示，乌军一些局部反击“成功”了。

虽然收回了5月初以来多次攻击莫斯科领导层的“迷惑发言”，但普里戈津仍未走出和俄羅斯防长绍伊古“不睦”的阴霾。《华盛顿邮报》5月15日援引乌克兰情报官员的话说，普里戈津近期联系了乌军方面，“提出向乌方披露俄罗斯阵地位置”，但遭到满心疑惑的乌克兰官员拒绝。克里姆林宫发言人佩斯科夫当天驳斥道，该消息是“一场骗局”。乌克兰官方随后表示，围绕瓦格纳集团和俄军的一系列矛盾和传闻，显示出俄军内部各方都“害怕对巴赫穆特不可避免的失败负责”。

“战争研究所”等防务智库认为，当下说俄军在巴赫穆特失败，还为时尚早。乌克兰军方最近一周宣布的进展，是一些小居民点失而复得。但乌军在“大反攻”来临时如此重视巴赫穆特，显示出巴赫穆特之战的“第二阶段”或将成为这场“大反攻”的开场。

站在乌军视角，最可能的反攻路线有两条：南方的赫尔松-扎波罗热战线，北方的卢甘斯克战线。南线反攻的最终目标是泽连斯基希望能收回的克里米亚半岛。5月初以来，乌方多次发布俄占赫尔松、扎波罗热当局撤退迁移的消息，释放出“有所动作”的信号。

但5月13日到15日，俄军在扎波罗热州西部进行了“有限的反攻”，乌克兰国防情报局随后表示，情报显示俄军无意从南线撤退，此地俄军驻军或达15万之众。15日，乌南部战区司令部报告称，俄黑海舰队还向刻赤海峡大桥附近增派了一艘小型导弹舰，以加强防御。

分析认为，对乌军而言，南线“大反攻”最大的问题还是紧邻前线的扎波罗热核电站。俄乌在核电站安全共识上刚刚有所进展，俄军就以“遭乌军安全威胁”为由于5月9日关闭核电站反应堆运作。如果乌军真的在南线采取较大规模军事行动，难免“投鼠忌器”，甚至让俄方获得升级军事行动的理由。

因此，乌军本轮反攻的主力，更可能集中在北线，即由去年10月已经收复的哈尔科夫州东部边境，向俄占卢甘斯克州推进，争取收复顿涅茨克州东北地区，并威胁卢甘斯克北部最大城市北顿涅茨克。北顿涅茨克是2014年以来卢甘斯克州乌军控制区的临时首府，但在去年的“特别军事行动”中被俄军占领。收复北顿涅茨克，将解除俄军对顿涅茨克州北部的威胁，同时获得向卢甘斯克州南部推进的“桥头堡”。此外，收复卢甘斯克州北部，也意味着乌军控制区距离俄罗斯内陆更近一步，对莫斯科的安全压力也会增加。

乌军使用英国最新援助的“风暴之影”巡航导弹的地区，亦可证明“大反攻”的主要方向。根据俄方消息，5月12日以来，“风暴之影”被频繁用于攻击卢甘斯克州的后方目标，包括俄军曾使用过的学校校舍。俄占领当局称，这些袭击已造成包括儿童在内的十余人伤亡。

乌克兰的情报人员亦活跃于卢甘斯克州。5月15日，该州首府卢甘斯克市中心的一家理发店发生爆炸，占领当局内政部长伊戈尔·科内特被炸成重伤。去年7月到9月间，类似的暗杀行动也曾在赫尔松地区密集展开，乌克兰特工甚至在当时被俄军占据的赫尔松市街头和占领当局正面交火。

但是，反攻卢甘斯克的前提是先收复巴赫穆特。巴赫穆特本身是顿涅茨克东北最重要的交通枢纽，也是去年“特别军事行动”前乌军为北顿涅茨克防线设置的后方基地。去年10月乌军推进至哈尔科夫州边境后，多次试图绕开激战正酣的巴赫穆特，直接深入卢甘斯克州，但最终仅是在几个边境居民点和俄军拉锯。而俄军在巴赫穆特被乌军阻挡后，亦未能在北线其他地区取得进展。这充分反映出该交通要冲的战略意义。

那么，乌军在巴赫穆特反攻取胜的可能性有多大？《纽约时报》的消息显示，乌军目前可以为反攻部署九个经欧洲国家训练、使用西方援助武器的陆军旅。不过，一些最先进的装备无法在这一轮反攻前到位。五角大楼已确认，31辆美制M1主战坦克最早今年秋天才能到达乌克兰。而目前，巴赫穆特一线的俄军虽然无法向前推进，但随着俄地面装甲部队及空降兵部队接替雇佣军参与防御战，俄方仍具有对乌火力和空中优势。

据乌克兰军方消息，仅5月13日到14日，俄乌军队在巴赫穆特战线交战30余次，俄军就对乌克兰阵地进行了300多次炮击。同期，俄军还对乌克兰各地进行了一系列无人机和导弹袭击。据乌方统计，这是最近一个月来俄军第10次出动数十架以上无人机攻击乌克兰后方设施，也是5月以来俄军第8次空袭基辅。基辅市政府高级官员波普科称，最近的这些袭击“异常密集”。

在此背景下，一些分析人士关注的是：乌方能否通过新组建的西方装备旅，扭转巴赫穆特的战局？俄军是否会为避免更多的消耗，主动撤出这场“特别军事行动”以来持续最长的战斗？如果乌军在巴赫穆特最好的结果是苦战惨胜，那么此后乌军是否还有能力沿巴赫穆特在东北方向挺进卢甘斯克州俄占区？

可以确定的是，俄乌双方都有自己的“最后期限”。欧洲外交关系委员会的评论指出，对乌军而言，未来六个月是决定性的反攻机会，因为“西方可能无法为明年春天的下一次进攻提供同样的军事援助”。而对俄罗斯来说，2023年9月，各占领区会迎来选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