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碧薇的诗

杨碧薇，云南昭通人。文学博士，艺术学博士后。学术研究涉及文学、摇滚、民谣、电影、摄影、装置等领域。出版诗集、散文集、学术批评集等五部。有网课《汉语新诗入门：由浅入深读懂汉语新诗》入驻腾讯视频和知乎。

孤独星球

最后一小时 我们听遍了20世纪

深蓝指纹的民谣

摁灭宽丘雪茄 拉起ELLE牌波普行李箱

走进真空幽邃处的黄金长廊

天还没亮 地球于亿万光年外

做着绝版旧梦

我体内地热 还在轻喷龙舌兰的岩浆

真寂静啊清晨的太空旅行

时间在我们脚后跟打结

廊灯在我们头顶咬出一块

待阐释的缺

亲爱的我们去哪里

风很凉了 手心滚烫

快用你的吻接住我下坠的流星

让我的意志僭越清秋的汹涌如华尔兹般闭

眼飞旋

火车去东北

你家楼下烧烤店准备打烊时它来了

带着令人心动的长江口音

南方植物的混杂生气

这久违的线段横穿

梦中北京城

轰隆隆隆隆隆隆，趁天未亮它要去东北

要擦掉沿途吉他弦的锈斑

在我们的艳羡中显摆

粗纤维的，热浪凶猛的，危险又敏捷的可能

站在铁路桥下我们

因羞愧而失语

为何打乱的魔方再转不回原来的颜色

好像困惑的事从来都无人作答

夏末的仰角中只有它

吹着口哨携走满身复古绿

我依然困于此时此地而冬天你

也将坐上这样的火车离开

低头，车轮声在耳朵的宫殿里渐远

想起电影《独自等待》，原来你也是

“从我身边溜走的那个人”

黄河谣

成排的羊皮筏子已是当代文旅景观

不变的是岸上

踢着碎石的人走来，走来，又走去

“不知道该去哪里”［1］

你十八岁了，一路高飞

来到没有雪的南方城市

慢慢长出眼纹，长出对世间

苔色的理解

不过是十余年，却足以决定你一生

钻石的切面

而那些尚未发生的，是怎样说服自己

消隐于命运的锦匣

酒后你才会谈起兰州，谈起那条河

谈起旧城来路不明的风，总是盘旋着金灰

谈起她，她们，或者我，或我们的长发

你不需要知道，我也曾到过那里

在你经过的地方抱膝，久久地凝视

时间的细线翻起的弧浪

正是那种孤独

成全我们的相认，相知，以及错失

只有锦匣里的怀表

一直用孩子气的速度拨动秒针

在另外的秘境守住一场热雪

［1］野孩子《黄河谣》歌词。

松茸旅行

它被擦净，切片

露出魔术箱中

雪白的房间

木质细浪在它肩上流淌

它撑开肌肤的小伞

悄吐幽林的香氛

这是北方城市少有的

盛夏半晴天

日光漫绕墨绿色窗棂时

桌布上绣的黄玫瑰动了动针脚

花苞徐徐伸展

男人和女人对坐于餐桌两侧

一碟南华松茸

是他们共享的美味

也是各自的营盘，再舒适不过的分界线

嗯，他点点头。她知道这是赞叹

她夹起一片

筷尖触到的柔嫩，复苏舌的记忆

她想起故乡——离楚雄不远的一座城市

那里亦有会弹琴的松涛

夕阳要翻过无数道屏风才能回家

而松茸的轨迹相反，一如她

在几阵毫无预兆的雨后迅速长大

离开，进入陌生的人群

访问明信片上的海和山川

偶然一愣才发现

天地还是那个天地，只是自己的理解

一直在变

她盘算他们今后的生活

每年吃一次松茸，看一场3D电影

若更乐观些，还有一年一度的出国旅行

她将带回撒马尔罕的果碟

在书架旁挂起埃及面具

她喜欢把事情往乐观的方向想

想象，何尝不是今天的一部分呢

而眼前，她得尊重松茸的鮮美

并对它说：

“谢谢你走了这么远的路，来与我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