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依
2023-05-30张中民
张中民 河南叶县人,生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文学院签约作家,平顶山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先后在《中国作家》《北京文学》《大家》《芙蓉》《小说界》《红岩》《作品》《朔方》《莽原》《南方文学》《西湖》《小说林》《广州文艺》《当代小说》《滇池》《天津文学》《山东文学》《安徽文学》及台湾、香港等地文学杂志发表小说作品二百多万字。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向南方》《远方有多远》《大地上的天堂》,小说集《奔跑的蚂蚁》等。有作品获奖并被收入选集,曾获莽原文学奖、第十届万松浦文学奖等。
1
我是狗,我是一只会说话的狗。我的名字叫花妮。因我雪白的身上有几处巴掌大的黑块而得名。我这样说并非在强调自己的身份,而是我想讲一讲我和一位乡村留守老人的故事。
唉!这个故事该怎么说呢?我还是从那天下午讲起吧——
那天下午,长贵他娘,就是那个被我称为奶奶的老人,看到天色已晚,大概觉得天气太过寒冷,于是就把我带进了她的房子——高大气派的五间大平房。由于是刚盖的新房,又加上刚刚装修过,里边显得既干净又整洁,站在能映出倒影的地板上,我简直都不知道该把脚往哪里放了。
唉,盖恁好的房子不住,你说盖它有啥用啊?老人环顾着房间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房子是她儿子长贵和媳妇外出打工多年挣钱盖起来的,现在这种房子在村里到处都是。这两年,村里人外出打工后,都回家盖房子,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顯示自己的本事和富有。他们在外面无论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但是只要挣了些钱,一回来什么也不说,就像比赛似的开始盖起了房子。村里现在盖的大多是平房,当然也有不少人盖起了两层三层的楼房。看着村里那些高高低低的房子,有人感叹说这社会变化太快,快得都让自己赶不上时代的步伐了。当然这些房子盖得也都很漂亮:外面刷上白漆,房檐和门口贴上瓷片,雕花镂空的大红铁门,配上安装一新的铝合金门窗,远远望去,就像一个涂脂抹粉的女人站在那里一样,怎么看都让人感觉不舒服。更让人感叹的是,与房子连在一起的配套建筑,无论平房还是楼房,家家户户的房子前边都围着篮球场一样大的院子,院里配房、厨房、储藏室、卫生间、淋浴室建得样样俱全,中间空地上再用砖块和水泥砌上几个花坛,里边种上一些花花草草,看上去就有了城里人生活的样子。再看那些新建起来的院门,一律都是一丈多高的大门楼、漆成枣红色的铁大门,配上门楼上方和两边贴上去的红底黑字,或者红底黄字的瓷片对联,显得更加高大威武,十分漂亮。
可是房子盖好后,老人的儿子没能住上几天,就带着媳妇急急忙忙地外出打工了,把这一切留下来让老人看管。
你说说这是个啥事儿嘛!我听见老人的感叹显得那么空洞。
说实话,长贵的房子盖得实在漂亮,毕竟花了十多万呢。其实我知道现在农村人的盖房心理,为了防止小偷趁虚而入前来盗窃,当初长贵回来盖房时,不但特意深挖了地基,加宽了墙壁厚度,而且还升高了房顶、门楼和院墙,尤其在盖主房时,顶部全都是用钢筋和水泥浇筑在一起的,因此房子盖得像碉堡一样结实。
房子盖好后,长贵还学着城里人的样子对新房进行了粉刷和装修,琉璃瓦镶顶、白瓷片贴墙、地板砖铺地,白石膏吊顶,用木套包了门窗,甚至还在墙上贴了层米黄色带暗底的菊花壁纸,在客厅顶棚上挂了盏比脸盆还大的水晶吊灯。此外,他还去城里买回来冰箱、彩电、空调等家用电器和同样是米黄色带图案的布艺沙发、大理石茶几、实木餐桌、柜子、梳妆台等家具,把这些东西往里边一摆,整个房间里的阔气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为了证明自己在外边见过世面,长贵还在淋浴间的房顶上装了一台太阳能热水器,这样住在家里就可以像城里人那样享受淋浴了。看到这里,你会疑心自己是不是进错门,来到了城里的某户人家?我要告诉你,不是的,这就是实实在在的农村,就是农村那种普普通通的家庭。这样的摆设和城里相比已经没有什么两样,按说面对这种舒适优美的生活环境没有什么可说的,可是家里的幸福生活才刚刚开了个头,长贵就又带着媳妇孩子外出打工了。我知道他是那种要强的人。家里房子盖得再好再漂亮,除了自己一家人住着舒服外,同样也是摆给别人看的。为了挣钱,他不得不继续踏上外出打工的路。
唉,为了挣钱连自己的家都不要了,你说这是何苦呢?
老人知道儿子这么做也是出于无奈,可是这样一来,就把自己这个孤老婆子一个人扔在家里,说是看门,其实就等于把自己像狗一样拴在了家里,这不是活活折磨人吗?
门外的天色在慢慢变暗,想到儿子媳妇出门在外,自己独自守着一个空荡荡的大院子,老人心里就会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凉和孤独。
奶奶,我的肚子饿了,该吃晚饭了,你什么时候做晚饭呀?冻了大半天,我确实有点受不了,围着老人不停地转着圈,像个懂事的孩子,抬头望着她轻轻地提醒说。
哦呀,你看我这记性!老人似乎听见了我说的话,看了看外面黑下来的天,突然醒悟过来。经你这一说,我也有点饿了,看来是到了做晚饭的时候。
是呀是呀,奶奶。我望着她连声应和说,你看天都黑下来了,是该做晚饭的时候了。
可是今天要吃点啥呢,俺的小花妮?老人低头看着我,像在征求我的意见又像在自言自语,要是能烧碗热腾腾的面条就好了。可我现在年龄一大,身上连擀面条的力气都没有了,又咋能烧面条呢?看来只有吃馒头和稀饭了。可是一想到那些用麦子换来的机工馍,她马上又没了胃口,不由得抱怨起来说,哼,别看这馍蒸得又白又大,跟雪蛋一样,可是吃到嘴里就像吃老被套一样没滋拉味的,连点麦子味儿都没有。唉,可是如果不吃馍又能吃啥?老人站在屋里转着圈子似在打什么主意。过了一会儿,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马上又自言自语地说,对了,我还是给自己泡包方便面吧,这样既方便又省事,省得洗锅捣灶的麻烦。于是老人从客厅的柜子里翻出一包儿子给孙子买回来没吃完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接着又从柜子下边的食品袋里摸出一块面包扔给我,安抚我说,花妮,家里实在没啥能叫你吃的,要不你先吃点这些东西垫垫肚子吧,过一会儿等方便面泡好后,我吃点给你剩点,好不好?
可是老人哪里知道我的胃口?我根本不想吃这种膨化食品,所以我先是低着头用鼻子嗅了嗅面前的面包,一股馨香而又甜得发腻的气息,冲得我的胃里直翻,我就不想吃了,于是抬起头继续盯住老人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吃。
咦,花妮,你咋不吃面包?老人看着我脸上露出一副不解的神情,奇怪地说,这可是你爹长贵掏钱从超市里买回来的贵东西,你咋不赶快吃呢?赶快吃吧,赶快吃吧,别再挑剔了。
我不想吃面包,里面有股味儿,吃了肚子会不舒服的,现在我只想吃你给我做的饭,你能不能给我弄碗饭呀?我歪着头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央求着老人,奶奶,我不想吃你给我的面包,也不想吃你剩下来的方便面,我只想吃你亲手做的饭,你平时给我的剩饭里有汤有水的可好吃了!可是你看这面包,看上去黄澄澄的油汪汪的,可我就是吃不习惯……
哎呀,没想到你吃东西还怪挑剔呢。老人埋怨说,看来你的要求还不低哩!
不是我的要求高,而是我实在不想吃那些化学食品。奶奶,不就是一碗饭嘛,你去烧一碗吧,等你吃完后给我多少留一点儿就好了。
唉——我的花妮呀,老人慈爱地看着我嗔怪起来,你叫我说你啥好呢?不就是想吃点剩饭吗?算了,为了俺的花妮,我这快泡好的方便面也不吃了,还是给你去烧碗饭吧!
老人从沙发上站起来向外走去。看她要去厨房里烧饭,我高兴得像个孩子那样,急忙蹦蹦跳跳地跟着她去了位于院子东南角的厨房。
2
外邊的夜又黑又冷,简直就像一块乌黑而又生硬的铁。此时四周很静,静得就像掉进了一口深井,只有头顶的水晶灯在电流的作用下,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吃过老人做的晚饭,我和老人一样,肚子里感到暖烘烘的,此时我和老人就像一对亲密的母女,相互依偎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本来电视里的《新闻联播》过后,正是播放连续剧的黄金时段,可是老人根本没有看电视的心情。她过去爱看戏,特别是电视里只要一放热闹欢快旋律优美的豫剧,她的精神头马上就来了,有时看着看着嘴里还会跟着里边演员的唱腔哼唱起来,她哼唱的时候面带笑容,心情舒畅,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幸福的,那可是一份难得的精神享受啊!可是如今,随着年龄逐渐增大,老人的眼睛和耳朵都不好使了,加上现在越老越爱清静,所以连电视也没打开,就像一尊菩萨打坐似的,坐在那里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唉,如果儿子媳妇和小孙子在家的话,这时电视早就被打开了。老人知道小孙子喜欢看电视上的动画片,只要《熊出没》里的熊大、熊二和光头强一出来,他就兴奋得像弹簧一样,又动又跳,大喊大叫,简直能把房顶给掀翻。所以只要他在家,一天到晚都不叫关电视,手里霸着遥控器,生怕被别人抢走似的,瞪着两只大眼睛,紧紧盯住前边的电视屏幕,样子恨不得钻进去。可是现在他们一个个都走得远远的,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却把我这孤老婆子留下来,守着这座冰冷的大房子,你们说说这算个啥事儿啊!我在旁边听着老人的感叹,心里也感到很悲哀,只有表现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听着老人在那里轻声地呼唤着说,我的长贵呀,你啥时候才能回来啊?
大概觉得屋子里太冷,老人像刺猬似的缩着脖子往四周扫了扫,当她看见那台站在窗台下边的冷暖柜式空调时,心里不由得动了一下。她知道儿子在家时曾给自己介绍过,只要一按遥控器上的开关,空调上边的出风口里就会突突突地向外吐热气,这样就可以取暖了。可是一想到开空调太费电,老人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听儿子说,这台两匹半的格力空调是个张开大嘴的老虎,喝起电来有股子不要命的架势。一小时两度多电,一度电五六毛钱,如果开上一夜,那得花多少钱呀?想到儿子媳妇在外吃苦受累地挣钱不容易,自己又怎么能在家里浪费钱?于心不忍啊!算了,还是给孩子们省着点吧!再说这点冷算啥?挺一挺就过去了。
花妮,你冷不冷?老人一把把我搂进怀里,摸着我的头垂下眼睛慈爱地问。
我不冷。奶奶,我刚吃过你给我烧的晚饭,我这会儿感觉身上热乎乎的。说着我把身子往前拱了拱,紧贴住老人的前胸亲昵地撒起娇来。不信,你摸摸我身上暖和不暖和?
听了我的话,老人真就用手从我的头上开始,先是眼睛、鼻子、嘴巴,然后是头顶、耳朵、脖子和脊梁,一路顺着摸下去,很快就到了我的前胸和后背。不过无论摸到哪里,她都能感受到我的身上毛茸茸的热乎乎的,简直像只燃烧着的小火炉一样,这感觉不由得让她想起自己当年抚摸儿子长贵时的样子。
花妮,你说这世上谁和我最亲?老人抚摸着我突然感慨地问道。
谁和你最亲?我不知道老人这时为什么会突然问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更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莫非她想考我?我只好望着老人眨了眨眼睛,摇摇头猜测起来笑着回答她,奶奶,这还用说?当然是我爷爷对你最亲了。
不对不对,你爷爷那个死鬼早就躲到地底下去了,你咋能说他和我亲?我的话勾起了老人的伤感,她急忙打断我说,唉,十几年了,你爷爷那个死鬼也真是的,两眼一闭两腿一蹬,就到另外的世界里享清福去了,却把我一个孤老婆子扔在这世上受罪哩!所以说他对我才不亲!
那会是谁呢?我迷惘了,只好歪着头想了想又猜测说,那就是我伯和我姑姑他们了,因为他们都是你的孩子嘛!
也不对!老人听了我的话再次摇着头说,你伯和你姑姑虽说都是我生的,可是他们现在跟你爹长贵一样,都是拖家带口的在外边打工,没有一个留在我身边的。他们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看看,平时根本没时间回来看我,就连收秋种麦这些大事,都是我拿着他们寄回来的钱,去外边找机器给收收打打种上的。
听她这么一解释,我就知道自己还没有猜对,只好露出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问道,奶奶,听你这么一讲,我还真不知道现在谁对你最亲。
就是你呀,我的小傻瓜!老人紧紧把我搂进她的怀里,低头亲了亲我,然后轻轻拍着我的脊背亲昵地说,在这个家里,现在只有咱俩是个活的。你看院里那些花呀草呀树的,别看它们长得怪高,花开得怪好看,可是它们一直像个死人一样站在那里有个啥用?所以谁都没有像咱俩这么亲。
嗯,还真是。听老人这么一说,我认真想了想,不由得点了点头。奶奶,你说得对,现在这个家里还真只剩下咱们俩。你做饭,我吃饭;你看家,我护院,咱俩一块看着这房子里的东西多好呀!
唉,有啥好的?老人叹着气仰起脸继续絮叨,我这辈子生了仨儿子俩闺女,吃苦受累供养他们,可是等他们长大后,分家的分家,“出门”的“出门”,现在一个个跑得远远的,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你说说我这当老的心里是啥感受?常言说,生儿育女防备老。可是现在我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说孤单不孤单?平时如果不是有你在身边陪着,我真不知道该咋打发这孤寂的日子哩!
奶奶,你别这样说好不好?听老人说得伤感,我急忙贴紧她的身子安慰说,只要有我在,你就不用担心;只要你感觉心里闷,我就会守在你的身边和你说说话的。你想说啥呀?奶奶,要不咱俩现在就说说话儿吧!
还是俺的花妮会疼人,可是说啥好呢?看我竖起耳朵摇着头,给人一副调皮的样子,老人马上来了兴致。可是她刚要开口,马上又停了下来,大概是发觉哪里出现了异常情况。只见她把耳朵竖起来认真听了听,接着急忙推开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手里提着长贵给她购买的矿灯,打开房门到院子里前后左右照了照,回到房里,又来来回回地跑着把几个房间也认真察看了一遍,直到确定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这才放下心来。看着老人像个保卫人员,一副对周围环境高度警惕的样子,我也不敢怠慢,急忙尾随在她的身后,像个卫兵那样寸步不离地陪伴着她,精神高度紧张起来,做好了随时参加战斗的准备。
等巡逻完了一圈,再次回到客厅里时,老人并没有在那里过多停留,便直接去了自己的卧室。她想躺进床上的被窝里暖和一番。
老人的卧室在东里间。这是一个小小的房间,尽管面积不大,但是里边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很温馨很整洁的样子。看老人进了她的卧室,我也急忙跟了进去。在老人的卧室里,她拉亮灯,我看见她先是习惯性地拿过一条毛巾,在本来就很干净的床铺上认真细致地擦拭一遍,这才抻开叠在床头上的被子,摆好枕头,然后脱鞋上床,没有脱掉衣服,而是直接拉过被子,随手把自己的两条腿伸了进去。盖上被子,她并没有马上躺下去睡觉,而是拥着被子半坐在床上,然后一把将站在她床前的我抱进了怀里,手一伸,“咔嗒”一声就把卧室里的灯给拉灭了。房间里突然变得一片黑暗,然而老人并不觉得黑,而是睁大眼睛接住她刚才的话题说道,我的小花妮呀,你说这夜恁长,我现在又不瞌睡,躺下去想睡也睡不着,干点啥呢?要不咱俩说会儿话吧!
好呀好呀!一听老人要和我说话,我急忙高兴地连声催促,奶奶,咱俩说啥呢?
说啥都中,老人撇了撇嘴,似笑非笑地说,也没啥可说的,要不咱俩随便聊聊天吧!
就这样,老人和我相互拥抱着坐在床上开始说起话来。其实那天晚上我俩在一起的谈话内容十分简单,也没有啥主题,东一搭西一搭的,无非就是说一些平时的生活琐事。当然老人也说到了有关当初我被她刚从外边抱进家里时的情景。老人笑着告诉我说,花妮,你知道吗,十年前我刚把你从外边抱回来时,你还是个不到一拃多长的小狗娃呢,不过一捧那么大,蜷在那里浑身毛茸茸的,简直像个小刺猬。是我一点一点把你喂大的,没想到一转眼你就长这么大了……老人说着比划着,听她把话讲到这里,我心里先是一阵难过,但是后来很快就又像流过一股暖流,有种说不出的幸福,我感觉奶奶就像亲爱的妈妈那样慈祥,不由浑身一颤,生出一种要为她做些什么的勇气和愿望。那个时候我就在心里对自己说,奶奶对我这么好,这辈子我该怎么报答她呢?对,如果需要的话,我什么都不顾,甚至可以奋不顾身赴汤蹈火地为她献出自己的生命……
花妮,你在想啥呢?看我有些走神,老人马上问了我一句。
没有啊,我什么都没想,我在听您说话哼唱哩!我急忙掩饰起来,刚才听你讲我小时候的事,觉得很好玩儿,同时也明白了你对我是那么亲,简直比我妈对我还亲。
你只要知道这些就好,小花妮,你可是我的心头肉啊!老人说着抬起头又无限感慨起来。
后来老人还和我聊起了发生在我们之间的那些小趣事,说到热闹的地方,我们两个坐在那里就会禁不住开心地笑起来。就是在这种闲聊中,我们俩的心贴得更紧了,同时我们也更加明白了自己身上所肩负的重任和职责。老人最后感慨地对我说,花妮,你爹长贵他们不在家,只有咱们在家把门户看好,才能叫他们在外边放心地打工挣钱……
我知道了,奶奶。听着老人的话,我认真地点着头,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和你一起把门户看好的,决不让家里的东西丢失一件,哪怕一根木头,一颗螺丝钉都不让丢!
哎,这才是我的好花妮!听我把话说到这里,老人抚着我的头欣慰地笑了……
3
腊月里的天阴着一张脸,像谁欠了他几斤黑豆钱似的。眼看着大雪的节气已经过了,可是天上却连一片雪花也没落,不免让人觉得既压抑又无奈。
那天上午,老人头戴一顶用灰色毛线织成的老年圆顶帽子,外边裹着一条黑头巾,身上穿了件贴身小棉袄。为了防寒,她还在外边罩上一件过了膝盖的大棉袄,使她瘦小的身子看上去比平时胖大了许多。尽管天气冷得让人直不起腰,可她还是袖着手,把身子靠在冰凉的门框上,抬起头望着远处铅灰色的天空发呆。
当时我就站在老人的身边,看着她站在那里发呆,我不知道她在望什么,只好也像她那樣,歪起头望着远处的天空。可是除了一副阴沉沉的样子,我什么也没有望出来,望了一会儿,只好又索然无味地低下头去听院子里的动静。
唉,这老天爷也不知道是咋了,今年连个雪糁糁都不下一粒,真叫人丧气!老人望着远处的天空突然感叹起来。过去那些年,一到冬天就下起一场接一场的大雪,而且那雪下得也厚,差不多能到人的膝盖。由于下雪天出不了门,全家人只好围在屋里用柴禾拢起来的火堆旁,边烤火边说笑着,那情景多温暖快活呀!可是现在这冬天连一点雪都不下,哪儿还像个冬天的样子?真是时代变了,难道连老天爷的脾气也要变了吗?
老人患有气管炎。一到天冷就咳嗽。那天也许是在门口站的时间过久,加上吸了几口凉气,她刚发了几句感慨,马上觉得嗓子里不舒服,便急忙张大嘴巴剧烈地咳嗽起来。看着她接二连三,一次又一次大声咳嗽得气都喘不过来的样子,像是要把胃和肠子都要咳嗽出来似的,我不禁为她担心起来。奶奶呀,你别再咳嗽了好不好?万一再咳嗽下去,气上不来怎么办?我有心帮她一把,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只好站在她的旁边着急地望着她,生怕她有个什么好歹。还好,老人咳嗽一阵,便开始逐渐变得缓和下来,看到这里我才放了心。
大概是老人觉得刚才的咳嗽太过严重,她感觉自己的胸部被堵得实在难受,于是她便急忙回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开水喝了几口往下压了压,这才感觉好受一些。其实我知道,除了气管炎,老人还患有高血压和心脏病,每次犯起病来差不多都是很要命的,为了预防万一,老人口袋里经常装着一瓶速效救心丸。医生告诫她,速效救心丸是常用药和应急药,只要觉得心里不舒服,情况紧急时,马上倒两粒放进嘴里含化即可。老人一直记着医生的话,时刻都把速效救心丸带在身上须臾不离,免得发生什么意外。当然了,如果遇到发生紧急情况时,除了赶快服用速效救心丸外,她还可以马上给儿子长贵打电话。
手机是长贵在家时给她买的老年直板机。键盘上的数字很大也很醒目,而且发出的声音也很宏亮,每当按下键盘上的数字,里边都会发出一个女子温柔而又清脆的声音。当初长贵给她买手机时,老人不让,她劝阻儿子说,我自己一个人在家里用不上,再说好几百块呢,你说花那些筐外钱干啥?可是长贵却坚持说,娘,我常年在外打工,不给你买个手机怎么能行?万一家里有个啥急事儿,你也好及时给我打个电话说一下,免得我挂心!老人看劝不住儿子,只好随了他。不过儿子给她买了部手机,她却很少用,偶尔响起一次,不是推销各种广告,就是通信公司不断让她修改使用套餐,弄得人心里很烦,一见陌生号码就干脆不理,只有当儿子长贵不定什么时候打进来问候一下时,老人的心里才会感到很高兴。可是儿子很忙,他和媳妇在南方的同一个工厂里做工,平时难得有闲下来的时候,所以电话就很少打。不过每次只要一打进来,老人就很高兴,简直像过节一样。可是她又心疼电话费,总是说不了几句,她就赶紧催促儿子说:“挂了吧挂了吧,别再浪费电话费了,那都是钱!”可是一旦儿子挂了电话,她又马上显得失落起来,好像盼着儿子再把电话打过来,好听一听他的声音。她就是在这种犹犹豫豫的矛盾中度日如年。所以很多时候,老人的心里也是很盼望着手机铃声能够欢快地响起来的,可是就像刮过门前的风,下过地面上的雨那样,儿子打电话的铃声过后便很少响起。无聊的时候,老人就会盯着手机发呆,希望熟悉的手机铃声能够响起,好给自己带来几分惊喜。老人的手机铃声很独特,是当时购买的时候,商家已经为她调好的豫剧《穆桂英挂帅》选段,每次只要电话一来,声音很大的手机里就会传来穆桂英挂帅出征时隆隆的礼炮声,“咚咚咚,锵锵锵……”一听就会让人感到热血沸腾,心情振奋。可惜,如果不是儿子偶尔打一下,其他时间,那部铁灰色的老年直板手机,一直像个哑巴似的,安安静静地躺在老人的口袋里默不作声。
老人姓何,今年七十多岁。年轻时吃过很多苦,每次想起来都不免要慨叹一番。不过这些年,随着国家政策不断调整,农民的生活越来越好,家家户户都过上了舒心日子,本想着这样的幸福生活延续下去,从此有了奔头,可是没想到这些年又兴起打工潮。为了挣钱,不说那些年轻的,就是村里那些青壮年和中年人也都个个争先恐后地往外跑,却把那些行动不便、上了年纪的老人留在家里看门户……一想到这些,老人的心里就感到难受起来。她经常叹着气说,这能怪谁?嗯——要怪只能怪自己的命苦。
其实我知道老人的身体并不好,由于年轻时出力过大,到老时积了一身病,动不动就腰酸背疼的,胳膊腿都是酸沉酸沉的,干什么都用不上劲。每次只要一想到这里,老人都会禁不住抱怨起来,唉,如果孩子们都不外出打工,守在自己身边该有多好!这样自己就不用天天提心吊胆地操心家里的门户,当然自己就不会感到孤独和寂寞了。虽说身边有我和她一起作伴看家护院,可是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是一只狗,如果家里真的发生什么意外时,我除了能够叫上两声,或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嘶咬一番外,其他是根本帮不上什么大忙的……
唉——老人站在门口正发着感慨,这时突然听见有人在敲自家院门。听到大铁门发出“咣咣”的声音,我马上竖起耳朵,听听动静,冲着院门口大声吼叫起来,紧接着不等老人发话,我便急忙像箭一样射了出去,我要冲锋在前,察看敌情,我边往前冲边大声冲门外吼叫着。可是在我巨大的威慑声中,大门外的敲门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敲得更响了。
“咣咣、咣咣……”巨大的敲门声仿佛要把门敲破一般。
长贵他娘,你在不在家?谁这么大的胆子?正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老年妇女的声音。
哦,原来是你呀我的老姊妹,来了来了,老人听出是后院经常来串门子和自己说话的邻居福他娘,于是急忙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蹒跚着走上前去打开院门。
七十多岁的福他娘长得高高大大的,加上外面穿了身棉衣,此时看上去像一座铁塔那样。说起她们两人的关系那可不是三两天了。我曾经听老人说过,她们俩是一前一后嫁进这个村子的媳妇。年轻时,她们经常在一起下田干活劳动,即使在家里做针线活时,两个人也会经常凑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关系处得就像亲姐妹一样。那时候她们年轻,看着孩子们一个个在身边活泼可爱地跑来跑去的样子,别提心里有多高興了。可是一转眼,她们都老了,老得脚步蹒跚,老得儿孙满堂,到了该颐养天年的时候,却享受不到孩子们带来的快乐。尽管她们两个住在前后院,相离得并不算远,可由于这几年都盖了新房,家家户户都是深宅大院的,所以平时连串个门都变得不方便起来。更何况她们留在家里又都有任务。为了看好自己家的门户,她们谁都不敢轻易外出,更不敢在外边过多停留,生怕家里有个什么闪失。不过福他娘大大咧咧的是个豁达人,又在家里待不住,只要一有机会,她总会把家里的大门一锁,隔三差五地跑过来看看这个老姊妹。两个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的,仿佛很快就找回了过去的时光。只有这时,她们才会感到自己是幸福和快乐的。
我想着就会是你,走,福他娘,快到屋里坐!一看福他娘来串门看自己,老人的心情马上变得好起来,上前一把拉住老邻居的手就往屋里让。
不是我,还能有谁?福他娘绽开满脸的皱纹笑着说,在这个庄里,只有咱们俩搁合得最好!
两个人说笑着进了门,老人先是慌着去开电视,却被福他娘擺着手给制止了,说是那东西“哇哇”叫着让人心焦,还不如两个人清清气气地坐在那里说会儿话得劲。老人又要去开空调,福他娘也不让,她说那东西太费电了,你还是给孩子们省着点吧!接着老人又要热情地去柜子里拿面包、点心和牛奶招待她,没想到也被福他娘给摇着头制止了。嘴里总结着说,别看这些东西外表怪好看,可一咬不是那个味儿,还没有红薯好吃呢。说是牛奶,其实喝到肚里,还不顶一碗面疙瘩稀饭养分大哩!
是啊是啊,谁说不是呢!听了福他娘的话,老人也不由得跟着感叹起来,你说说福他娘,这两年也不知道是咱的口味变了,还是现在人做的东西不像以前那么好了?
咳,谁知道呢?反正就是个不好吃,反正我是不爱吃它们!
两个老人坐在那里环顾着房间里的一切,不由得感叹这社会变化太快,快得都快让人跟不上趟了。就说冰箱空调彩电这些东西吧,过去人老几辈子谁见过?连想都不敢想,可是没想到,现在这些东西居然都悄没声儿地来到了咱们乡下,家家户户屋里摆的都是,跟过去那些年相比,现在大家的生活简直就像过到了天上。如今生活是好过了,可是孩子们却不愿在家里待了,长年累月在外边跑着给人家打工,把咱们这些走不动的老家伙扔在家里看管门户,你说说这是个啥情况?有时想想,一个人被圈在家里像头牲口一样,怎么会让人快活?更何况在家里守着,连个门儿都不能出,甚至连个说话的都找不到,你说这不是活活要把人给憋死嘛!两个老人贴着身子坐在沙发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语气里全都是无奈和伤感。
自从福他娘进门后,我就不再叫了。我认识福他娘,同时也知道她和老人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我对她也变得很友好起来。此时我就安生地卧在老人的身边,像在安静地听着她们谈话似的,瞪起两只大眼睛,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感觉自己像个守在妈妈身边的孩子一样,真是感到愉快极了。
有个狗就是好啊,平时孩子们不在身边时,和狗说说话也算是解个闷儿。福他娘看我卧在旁边一副安静的样子,不由得感叹着夸赞起来。
是啊,有个狗在身边就是好,多个伴,啥时候都有个照应。老人欣慰地附和着。但她很快话题一转问道,福他娘,你的黑妞呢,不也是挺会缠磨人的吗,你今天咋不把它带出来转转?
带它出来转啥?我叫它在家里替我看门呢!福他娘挺起身子,做出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对老人解释,家里的门户要紧,不能我一出来家里就没个看门的。再说一大屋子东西呢,万一丢一件,看媳妇回来还不把我给骂死!
咦——不会吧?老人拉长声音评价说,你媳妇那么贤慧,她咋会骂你?
再贤慧也不中啊!福他娘紧了紧身子感叹起来,你想想,如果我在家把他们辛辛苦苦挣钱买回来的东西给看丢了,她心里会是啥滋味?就是嘴上不埋怨,你说我的心里能好受吗?
唉,想想你说的也是。听福他娘这近似玩笑的话,老人感叹起来,你说说现在这社会像个啥?咱各自生了一大堆孩子,应该说是儿女俱全,儿孙满堂,本想到老的时候该让孩子们伺候着享享清福了,可是没想到他们一个都不在身边待着,偏要跑到外边去打啥工啊?
还不是为了多给家里挣几个钱!福他娘感叹起来,这也怨不得他们,再说现在的人啊,攀比的心都太强了,你买个这我买个那,你家有的我家也不能缺少,你家盖平房,我家就盖楼房,你说这种攀比心到啥时候才是个头呢?
老人说,孩子们活得也挺累的,既要挣钱养家糊口,又要修房盖屋置买东西,哪样不花钱?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只顾在外边挣钱,难道就没有想到把老人放在家里安全不安全,自己能放心不能?
不安全能咋,不放心又能咋办?再说他们在外边又不是去享清福,他们在外边吃苦受累的也不容易,说白了,还不是为了多挣几个钱,让家里的日子将来过得好一些!
唉,为了挣钱,孩子们连家都不要了,连娘老子都不要了,自己跑到外边,却把我们这些老骨头留在家里当狗一样养着。这样做的目的是啥?不还是为了叫咱在家里替他们看好门户吗?
长贵他娘,你说得对,孩子们把咱留在家里就是为了看门,就是要把咱当狗一样养着拴在家里。说着,福他娘把眉头皱起来,你看看咱们这么大一个村子,现在留在家里的还有几个人,几个是青壮劳力?我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如果哪个人哪一天万一蹬腿死了,连找个挖墓打坑抬棺材的都没有。
福他娘的话让老人不觉一怔,许久才喃喃地说,如果人“老”了,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在身边守着,福他娘,你说那该会有多么孤单。
可是这又有啥办法呢?福他娘感慨着安慰老人,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长贵他娘,咱不是还有个狗吗?有狗就是伴,要不然咱养它干啥?难道就是光叫它吃个闲饭看个门户?
那你说还能叫它干啥?
干啥?还不是孤单的时候图它在身边做个伴,烦闷的时候给它说说话解个心焦?
听福他娘把话说到这里,老人不觉低下头看着我,眼睛里闪出一道慈祥而又奇异的光。
听着她们聊着这些话题,我像个受到表扬的孩子那样,低着头,摇摇后边的大尾巴,显得不好意思起来……
4
至今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那天早晨——
那天一大早,老人起床后要去院子的水缸里舀水做饭。没想到水缸旁边结了冰,那是头天晚上老人在水缸边取水时洒下来的水,没想到被寒风吹了一夜,结果冻成了冰。那天早上,老人舀完水,提着小水桶转过身子刚要离开时,没想到一脚踩在滑溜溜的冰上,“咕咚”一声摔了一跤,吓得院里的鸡和门口树上的麻雀都惊飞了,于是整个天空也跟着倾斜起来。
这一跤摔倒,老人怎么也爬不起来了。小水桶被甩在旁边,桶里的水也洒了一地,把她的衣服都给弄湿了。大概这一跤摔得过重,老人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像田里一只被掀翻的甲壳虫那样,挥舞着四肢怎么也站不起来了,样子显得极为酸楚和可怜。她仰面朝天地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张开嘴巴喊了一声,大概是想长贵,但是马上意识到儿子远在千里之外,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呼救,于是她又想喊一声住在后院的老邻居福他娘,想让她来帮自己一把。她张了张嘴巴,可是除了急促的呼吸,她连高声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低矮的天空,像盘巨大的磨扇一样直往自己的身上压下来……
我当时嘴里衔着从院子一边取来的柴禾正往厨房里送,本来是准备帮助老人做早饭的,可是看到老人在水缸边摔倒后,大吃一惊,急忙丢掉嘴里的柴禾,跑过去用头和嘴巴拱着她的身子,同时伸出前肢推着她叫喊道:奶奶,你怎么摔倒了?你赶快站起来呀!
我,我站不起来啊!老人斜过眼睛失望地看着我,无奈地对我说,花妮,我的好孙女。你,你能不能帮帮我?
奶奶,你快说,你叫我怎么帮你?看着老人躺在地上痛苦的样子,我只好再次张开嘴巴扯住老人的衣服用力拉。可是我终因力气太小,努力了几次,都没能把老人从地上拉起来。
这可怎么办啊?我站在老人旁边,看看天又看看地,接着又看了看四周,着急地在院子里跑着转了一圈,可是仍然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帮她的办法。我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着急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嘴里急切地喊道,奶奶,我拉不动你,这可咋办呀?
你快叫啊花妮,你一叫,说不定别人听见声音就会赶过来救我的。老人躺在地上,歪过头,看着一直围着她焦急得团团转的我,少气无力地催促道。
对啊,既然拉不动奶奶,我应该大声呼救才是。在老人的提醒下,我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该怎么做了,我急忙抬起头,冲着阴沉沉的天空大声呼救起来:快来人呐,快来人呐,快来救救我的奶奶吧,她摔倒在院子里站不起来了……
我想我当时的叫声一定很大,因为我在呼救过程中整个头都感到嗡嗡地响。可我却不顾这些,站在院子里大声呼叫。我的叫声就像会传染似的,很快引起村里其他狗的呼应,它们也跟着呼叫起来。“汪汪汪”“汪汪汪”……大家的叫声很快连成一片,回荡在村子的上空。听着这响成一片的狗叫声,很快惊醒了沉睡中的早晨,那些深宅大院里的老人不由得支起耳朵,纷纷奇怪地说,咦,这是咋回事呀?这大清早的,长贵家的狗叫个啥?难道他家里发生了啥事?于是有人开始打开院门,疑惑地往老人家里赶了过来。
长贵他娘,你家花妮咋叫这么凶?难道家里出啥事了吗?听到呼叫后,最先赶到的是住在后院的福他娘,她从家里一路小跑着过来。此时她正站在门口弯下腰扒着大铁门的门缝往里看,希望能看到院里的情况。可是长贵家的两扇大铁门闭得紧紧的,中间连条缝隙都没有,听着我在院子里一声接一声的呼叫,福他娘只好用手捶着大铁门,冲院子里着急地大声喊道,长贵他娘,你快说话呀,你到底怎么了?
我摔倒了,你快来拉我一把……听到福他娘的呼喊,老人急忙冲着门口向她求救。可是由于躺在那里又冷又饿,现在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所以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一样,大概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到。
长贵他娘,你咋不说话?我是后院福他娘,你快来把门打开啊!
我……我……老人张了张嘴巴,一股冷风吹过来,呛得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可怎么办?看门又打不开,福他娘焦急地拍打着铁大门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冲里边安慰着喊道,长贵他娘,要不你再坚持一会儿,我去叫人……说着她身子一拧,转身就跑开了。
几分钟后,气喘吁吁的福他娘找来村里一个聋哑人。她求援似的看着聋哑人,先是先冲着老人的门口指了指,接着又指了指旁边的院墙,比划着想让他赶快跳墙进去把大门打开,看看老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在福他娘连说带比划中,聋哑人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他望了望高过丈余的院墙,知道自己翻不过去,抓耳挠腮地站在那里想了想,便急忙会意地跑到邻居家,找来一架梯子靠在墙边爬上去,这才翻院墙跳进了院子。
大门打开了,福他娘冲进来一看傻了,嘴里不由得惊叫起来,哎呀,我的老姊妹,大清早的,你咋摔倒了?快,快起来!说着弯下腰和聋哑人一起,把老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长贵他娘,你给长贵打个电话叫他赶回来吧!福他娘把老人扶进屋里,在床上安顿好后,就提醒她说,你看看有多危险,如果不是你们家花妮叫得厉害,谁会知道你在院子里摔倒?如果再没有人来救你,真想不知道会出啥事呢!
福他娘,这不怨别人,是怪我不小心啊……老人忍着浑身的疼痛躺在床上,一脸感激地对老邻居说。
人算不如天算。再说谁都有失算的时候,何况你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能事事都考虑得那么周到?福他娘埋怨起老人,你现在啥也别说,赶快给长贵打个电话叫他回来,不然你身边没个人照应可不中!
別,别打。老人连连摇着头阻止,长贵离家几千里,回来一趟不容易,再说我也就是摔了一下,不碍啥事,在床上躺两天就会好的。挣钱吧,还是让他在那里安心挣钱吧!
哎呀,都到啥时候了,你咋还说这些没用的话?看老人少气无力的样子,直到这个时候了还不让儿子回来照顾,而是仍叫他在外边挣钱,不觉有些生气。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福他娘看了老人一眼,知道她一定是饿坏了,便叹着气说,你在这里好好躺着别动,我现在就给你烧碗饭去!看你到现在连早饭都没吃,天又这么冷,怎么能顶得住?
福他娘,你别忙活了。老人吩咐她说,我当门的柜子里有牛奶,要不,你给我拿盒牛奶喝吧!
好好好,我这就给你去拿!在老人的指点下,福他娘很快从当门的柜子里拿出一盒酸牛奶,把塑料吸管插进去递到老人的手里。突然意识到牛奶太凉,便急忙关切地说,有点凉吧,要不我给你去热一下?
不用!为了不给福他娘找麻烦,老人急忙制止道。没事,你不用太麻烦了,还是坐在这里歇一下吧!
福他娘没有再坚持,只好在老人的招呼下坐在了她的床边。看着老人躺在那里歪着头开始喝起牛奶。
“咔、咔咔、咔……”也许牛奶太凉,也许喝得太急被呛住,刚喝了两口,老人就禁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当时就站在老人的床前,一听她咳嗽,就知道她的身体一定是不舒服,马上往前凑了凑,安慰似的冲她轻声叫了两声。
看你的花妮多懂事,跟个孩子一样,一看你咳嗽它就叫起来,说明它很关心你,福他娘伸出手,慈爱地在我的头上摸了一把,笑着对老人夸赞起我来。
是啊,花妮就是个懂事的孩子。老人咳嗽完后,歪过头看着我,充满感激地说,福他娘,你知道吗?我这次在院子里摔倒,可多亏了俺的花妮,要不是它,说不定我这孤老婆子早就被冻死在院子里了。
老人的话又勾起了福他娘的一番感慨,不由得叹着气说,唉,你说说,看咱这过的都是啥日子,咋都成了这个样子呢!
5
老人摔坏了腰,躺在床上不能动,如果不是福他娘去村里诊所给她抓几包药吃下去,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挺过去。吃完药,尽管身上感觉好了些,可她仍然觉得浑身疼痛难忍,疼得她连身子都不能翻。没办法,她只好仰面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出神。
时间在一分一秒中过去。
一连三天都没有吃东西了,老人躺在床上饿得头晕眼花的,连抬起头来的力气都没有。加上天气寒冷,她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死了,眼看难挨的一天又要过去了,老人看着窗外慢慢黑下来的夜,不禁感到绝望起来,嘴里喃喃地说:唉,我咋会成这个样子呢?
要知道我也是三天都没吃东西了,此时正饿得头晕眼花地蹲在老人床前,看着一直躺在那里卧床不起的老人,心里除了着急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我是不是该给长贵打个电话让他回来?这时我听见老人躺在床上,犹豫不决地叹着气说,不然我一直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没个人照顾不说,万一家里来了小偷怎么办?直到此时,老人才开始后悔当初没有听从福他娘的劝说,给儿子打电话叫他回来,结果弄得自己一连三天都躺在床上不能动。她本以为自己摔得不重,躺在床上休息两天就会没有事的,没想到这次摔得这么严重,一连躺了几天,伤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连床也起不来了。看来现在自己连给儿子打电话的机会都没有了,这可怎么办啊?神思恍惚之中,我好像听见老人躺在那里自言自语地说。
一听老人这话我就知道,她现在担心的不是自己摔坏的腰,而是担心家里的财产和门户。她说得没错,现在正是偷盗的高发时期,如果此时家里来了小偷怎么办?尽管有我帮助她看门,可那也不行,因为我只是一条狗,如果遇到盗贼我除了叫唤一下,或者帮助老人上前咬上几口,此外是没有任何办法的。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看见老人忍着浑身的疼痛,伸出胳膊在枕头下边摸了一会儿。可是她什么也没有摸到,不禁有些失望地说,手机,我的老年手机呢?怎么不在这里?
我清楚手机对老人的重要性,所以一听老人这么说,我急忙看了看她,接着又看了看四周,结果什么也没有看到。知道她的手机不在这里,就想帮她赶快找出来,于是我抬了抬身子,尽管一连几天都没有吃东西了,此时饿得头晕眼花的,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但还是四肢撑地,勉强坚持着站起来,定了定神跑到客厅里帮助老人寻找起手机。
餐桌上没有,沙发上没有,茶几上没有,客厅的角柜上也没有,一切能找的地方我都坚持着认真寻找了一遍,没有,还是没有。当我摇摇晃晃地回到老人的面前时,她疑惑而又失望地看了我一眼,嘴里好像说道,怎么?没有找到我的手机?看我摇了摇头,她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好了。
我的手机,我的手机哪儿去了,难道是丢了吗?
我也不知道啊,奶奶!望着老人一脸无奈的样子,我也一时没了主意,只好无奈地低下头伏在两只前爪上,像个忠实的奴仆一样,蹲在那里默默地守望着她……
那天晚上,就是在这种昏昏欲睡的守护中,我忽然看见长贵风尘仆仆地从东莞回来了,看他脚步匆匆,一路走得汗流浃背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是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星夜兼程地连夜赶回来的。再看长贵的身后,跟着他同样走得气喘吁吁的媳妇和孩子,就知道他们是走得多么匆忙。这时只见一家三口,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风风火火地进了门。他们一回来就对老人特别关心的样子,急忙围在老人身边,又是剥香蕉,又是削苹果,拿柑橘、柚子等水果和面包、火腿肠,争着往她的嘴里放……看着围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媳妇和孙子,老人高兴得满脸的皱纹都笑了起来,她张开没牙的嘴巴,咀嚼着孩子们塞满自己嘴里的食物,兴奋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时长贵又从提包里拿出一件亮光闪闪的老年女式狐皮大衣,抖开后轻轻披在老人的身上,凑上来亲热地叫着说,娘,看我在东莞给你买回来的大衣,你快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老人坐在那里,听着儿子的话,又看看披在身上的新狐皮大衣,顿时感到一股温暖涌上了心头。好好好,好好好!老人不觉激动地掉下泪来,嘴里连声答应着,觉得儿子对自己真是太孝顺了,你看他一接到电话,就赶快回来围在自己身边,还给自己买了这么好的东西,从此自己再也不用发愁身边没人照顾了,当即表现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当时就站在他们旁边,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里也禁不住感慨起来,多幸福的一家人啊,现在他们终于团圆了……
我是后半夜时被冻醒的,当我醒来后,吃力地睁开眼睛往四周看了看,房子里黑漆漆的,哪儿有长贵他们的影子?直到这时我这才明白,原来是自己在做梦。回想著刚才的梦境是那样温馨,我不由得对着黑漆漆的寒夜,发出一声长长的呼唤,长贵爹,奶奶摔伤了,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看她啊——
外边起风了。刚开始是小风,听上去轻轻的,像猫走过的脚步,时不时地在窗外发出沙沙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小风变成了大风,呼呼地在窗外吼叫着,拍打起窗玻璃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像是随时都要破门而入的怪兽。听着窗外狂风大作的声音,这时我发现,已经被冻醒的老人蜷缩在被子里,瞪起两只昏花的眼睛望着周围的一切,不由得变得紧张起来。她不明白这夜里突然刮起来的狂风预示着什么,不由得皱起眉头。
哎,今晚是怎么啦,怎么会突然刮起这么大的风?
我也感到很纳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正这样想着,这时她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不是刮风的声音,不是下雨的声音,好像有人蹑手蹑脚地在那里翻着什么东西。老人竖起耳朵认真听了听,不由得担心起来,难道院子里来了小偷?还是小偷趁自己摔伤后卧床不起,悄悄翻进院子在偷东西?老人想起堆放在院子里的木头,厨房里的米、面、油、菜,房子里的粮食、家电和家具……她越想越担心,于是急忙冲着床前叫起我的名字说:花妮,你在哪儿?难道你没听见院子里的动静吗?是不是有小偷了,你怎么还不赶快叫着冲上去咬他们?
听着老人对我发出的命令,可是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不过我还是勉强抬起头,睁开眼往四周看了看,可是除了黑漆漆的夜和不时刮过窗外的风,什么都没有看到。这时我想,老人可能是出现了幻觉,要不然她不会表现得这个样子。于是我安慰老人说,奶奶,你不用担心,家里没有进来小偷,是你多心了。可是老人哪里肯信?仍然在那里命令着我往前冲,嘴里叮嘱我说,花妮啊,我们一定要看好门户,你可不能偷懒啊!不然家里东西丢了,你长贵爹回来会怪罪咱们的……由于老人也是一连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加上又冷又饿,所以她说话的声音又低又小,根本引不起我的注意。大概房间里过于漆黑,既听不到我的动静,又看不到我的影子,老人不由得变得焦急起来。
花妮,你听,你快听啊,小偷已经摸进院子来了,正在那里偷东西……在老人近乎呓语般的描述中,这时我也仿佛听到一些杂乱无章的声音,只是不明白这声音来自何处,又是怎么传过来的……老人仍然躺在那里着急地说,你听花妮,你快听啊,他们已经从院子里打开门进到屋里来了……你听这是小偷在拉抽屉的声音,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有人在那里搬动啥东西的声音,所有这些都是那么真切,气喘吁吁,哗哗啦啦,咕咕咚咚,听上去像有一些人在那里忙碌着,什么东西掉了或是倒了,在房子里发出巨大的响声……老人的神经已经完全被揪起来。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叫起来,完了完了,家里的东西被人偷走了,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是我儿子长贵这些年在外边,辛辛苦苦打工挣回来的血汗啊!老人着急得出了一头汗,她挣扎着抬起头,刚想从床上折起身子去制止他们的偷盗行为,可是突然感到自己的头一阵眩晕,不由自主地又躺了下去。
看着老人躺在那里急得满头大汗,手足无措的样子,我迷惘地望着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啊,难道是我的心脏病犯了吗?老人紧张起来。她知道自己过去犯心脏病时就是这种感觉,心慌、气闷、头晕目眩、心里抓挠般难受……于是她急忙去摸身边的速效救心丸,可是那个浑身泛着绿光的扁葫芦药瓶却怎么也找不到。药,我的药呢?老人徒劳地四处摸了一阵,这才突然想起来,那瓶药和自己的老年手机一起被放在自己的棉衣口袋里。现在这件棉衣就搭在门外走廊的绳子上。原来那天早上,自己摔倒后把衣服弄脏了,是福他娘把那件装有速效救心丸和手机的棉大衣从自己身上脱下后,直接给晾了起来,忘记把速效救心丸和手机掏出来了。
哎呀,这可咋办呐?没有速效救心丸,看来我只有在这里等死了。花妮,我的花妮,你在哪儿……老人焦急地叫着我的名字,希望我此时能及时出现在她的面前,帮助把那瓶速效救心丸送到她的手里!可是她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痛苦地在床上扭动着……
就在老人躺在床上挣扎的时候,我一直低着头神思恍惚地蹲在老人的床前。听到响动,我吃力地睁开眼睛抬头看了看。当看到老人在床上十分痛苦地扭着身子时,我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不由得紧张地冲老人叫起来说:奶奶,你怎么了?快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
药……药……
药在哪儿?奶奶?
袄,袄……老人一紧张,着急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在……在……外边的绳子上……
可是外边的绳子扯得那么高,我夠不到啊奶奶!经老人这么一提醒,我才明白过来,原来她的速效救心丸和手机全都装在她那件晾晒在外边的绳子上的棉衣里。这可咋办?我知道走廊上的那根绳子扯得很高,我根本够不着,即使立起身子也够不到,一想到这里我顿时感到无望起来……
我……我……老人急得满头大汗,四肢在那里不停地扭动着,张了张嘴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听见她躺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样子像条离开水的鱼。
我被当时的情景吓坏了,着急得大哭起来。可我又饥又饿,几乎连呼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尽管如此,我还是站在老人床边,对着黑漆漆的夜大声地哭着、呼喊着,奶奶,奶奶,你怎么了?奶奶……
老人没有再回答我,而是仍然继续在那里挣扎着,不过她的动作却在一点点地变慢。十多分钟后,经过一番剧烈的挣扎,老人的四肢和身子终于停了下来,最后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看上去像睡着了似的。
看到老人安静下来,刚才还很紧张的我,这时也没想那么多,只好少气无力地停止了呼叫,强忍住肚里的饥饿和寒冷,俯身卧在老人的床前,重又把昏昏沉沉的头放在两条前肢上,慢慢合上眼睛……
6
下了一场雪。
这是一场来势凶猛的大雪,这场铺天盖地的大雪整整下了三天三夜,把整个大地、村庄与河流全都严严实实地盖在了下面。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福他娘头上戴着一顶棉帽子,穿着一身厚厚的黑棉衣,脚上一双老棉鞋,踏着没过脚脖的积雪来到长贵家看望老人。这几天,她心里一直在心神不定地惦记着老人的身体。那么大的岁数了,又摔得那么重,这几天她是怎么吃饭的?又是怎么过来的?长贵回来了没有?她摔坏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福他娘这几天在家里发了场高烧,由于怕感染风寒,结果害得她连屋门也不敢出,一直捂在家里调理身体,吃了点药,直到今天她才感到身上的病情轻了些,于是急急忙忙地从后院赶过来看望老人。
长贵家的大铁门被关得死死的,门前的雪地上一片洁白,连个人的脚印也没有。
咦,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几天长贵没有回来?想到这里,福他娘急忙上前去敲门,可是敲了一阵,除了大铁门发出空洞而清脆的声音外,里边没有任何反应。这是怎么回事?福他娘不禁感到有些奇怪,自己敲门的声音这么大,即使老人听不到,她身边的花妮也该听到了呀!可它怎么就不叫一声呢?在福他娘看来,我是一条非常机灵的狗,别说家里有了什么动静,就是平时有人打从老人门前路过一下,哪怕只要能听到发出任何轻微的脚步声,我都会机警地大声叫个不停。我这样做,除了证明家里有人,震慑他们一下,也好给老人提个醒,可是今天怎么了?难道连花妮也变成哑巴了吗?福他娘举起手又在大铁门上一连敲了几下,里边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她心里不由得变得着急起来,急忙扯起嗓子冲院里就喊,长贵他娘,你在家里吗?怎么不来给我开门啊?可是不管她站在那里怎么叫喊,里边都是静悄悄的,仍然连个回音都没有,回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
人不应,狗也不叫,难道老人家里出了什么事?福他娘的头上轰地响了一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不敢往下想了,急忙扭过身就往街上跑去,她边跑边气喘吁吁地冲着寂静的村巷里大声喊道:快来人呐,长贵家里出事了……
出事了?出啥事了?听到福他娘变了腔调的呼救,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慢慢腾腾地打开院门走出来,揣着手站在那里疑惑地问道:咋了,福他娘?看你这失急慌张的样子,快说说长贵家里到底发生了啥事?
看看这些脚步蹒跚的老人,福他娘知道指望不上,于是顾不得和他们过多解释,就又急急忙忙去村西头找那个身手利索的年轻聋哑人,希望他能像上次一样,帮助自己把老人的院门给打开。
然而那个聋哑人并不在家。他年迈的父母告诉福他娘,他们的儿子已于几天前就已经背着行李外出打工了。经过打听才知道,这个名叫顺的年轻人,早就不想在家里待了,尽管自己不会说话,但他仍然一直想和村里其他人那样外出打工挣钱,所以经过和家里人的一番沟通,征得他们同意,接到哥哥的来信后,没有任何犹豫和停留,就按照信上的地址外出南下打工了。临走前他向父母表示,自己要像哥哥那样,去到南方的工厂里挣更多的钱,回来准备盖房子讨媳妇。
咋会这样,咋会这样呢?听了他父母的话,福他娘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有年轻人的村子里一时显得没了生气。过了一会儿,就在福他娘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仍然无法打开大门的情况下,只好着急地站在长贵家的大铁门外,和一群同样站在那里的老年人一样急得团团转,嘴里纷纷嚷叫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此时,我就像一个局外人那样,站在长贵家的大门处,扭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老人,又回过头看了看门外一群像福他娘那样不知如何是好的人,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编辑 何谓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