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之境探古今
2023-05-30吴小燕
吴小燕
关键词:中国古代铜镜 湖南博物院
铜镜是我国古代青铜器中旁逸斜出又妙趣横生的一朵奇葩。近代国学大师罗振玉的《古镜图录》有云:“刻画之精巧,文字之瑰奇,辞旨之温雅,一器而三善备焉者,莫镜若也。”1而事实上,铜镜之意蕴不止于此。青铜时代结束之后,鼎、簋、尊等青铜礼器逐渐退居庙堂、宗祠等专用场所,铜镜、铜钱等小件却日益深入百姓生活,生产规模逐渐扩大。尤其铜镜不断推陈出新,历经了两汉繁荣和魏晋南北朝的中衰,至唐代达到了发展巅峰,其后历经宋元明清时期的平稳发展,在清代中晚期玻璃镜出现之后才日渐式微。数千年间,铜镜在铸造工艺、造型、纹饰、铭文方面都与时俱进,花样翻新,异彩纷呈,可谓铜器中硕果仅存的不断生长的鲜活范本。
中国古代铜镜,作为人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器具,承载着宗教信仰、美好祝愿等诸多寓意,也频繁出现在诗词歌赋、传奇话本等历代文学作品中,产生了广为流传的破镜重圆、以人为镜等典故或故事,使得铜镜成为了一种无法替代的文学意象,并形成一种“镜鉴文化”。
湖南博物院藏有丰富的古代铜镜,其年代上迄距今2400多年的春秋战国时期,下止于清代,数量逾两千面。它们制作精良、形态美观、图纹华丽、铭文丰富,清晰勾勒了中国古代铜镜的发展脉络,对于我们一窥古人的生活科技、艺术及审美情趣有着极其重要的参考价值。2022年12月,“方圆之境――湖南博物院藏铜镜展”在湖南博物院开幕,展览以“铜华初鉴”“质以昭明”“千姿焕影”“隽雅意趣”“流光余韵”五个单元,共展出210余件铜镜与相关文物,通过实物与场景相结合的形式對不同时代铜镜的造型、纹饰、铭文等进行解读,为观众呈现了中国古代铜镜发展脉络,揭示铜镜延续数千年的旺盛生命力,展现其文化内涵。
一、铜华初鉴
我们的祖先临水照影,所用的水鉴逐渐演变为青铜制作的镜鉴。中国考古发现最早的铜镜出土于距今4000年前的齐家文化,及至西周晚期,在这个跨度极大的历史时期内,铜镜都表现出较强的同一性,简拙古朴,装饰简率,但却开启了中国铜镜纷繁世界的大门。
随着青铜冶炼技术的进步,铜镜的制造工艺亦日益纯熟。尤其春秋战国时期礼乐制度衰落,青铜礼器铸造减少而日常用器增加,铜镜成为青铜器中迅猛发展的品类。由于楚地矿产丰富,铸镜金属配比优越,楚镜大放异彩。其上的几何纹、云雷纹、花叶纹、兽纹等纹饰精致细腻且变化多端。湖南长沙可能是当时铸镜业最发达的地区,湖南战国墓中所出土的楚镜已达1000多件,数量、品类、质量在同时代的铜镜中均堪称翘楚,几乎可以说代表了当时世界东方铜镜的最高水平。
湖南出土的战国铜镜中,最常见也是最神秘的品类为“山”纹镜,“山”均呈左旋或右旋排列,有三山、四山、五山、六山之分,常见的是四山镜,五山镜次之,三山、六山镜较为罕见。1958年常德德山棉纺厂出土的战国羽状纹地十五叶五山纹镜(图1),镜背于凹面圈带外均匀地向外伸出五组叶纹,将镜背分为五区。每区内饰一个倾斜的“山”纹作右旋排列。各“山”一侧有延长线直达另一“山”底边正中相接,“山”中间竖线亦伸出一枝叶纹。主纹叠压在羽状地纹上,此镜“山”纹及组合纹饰较少见,颇为珍贵。
春秋战国时期,青铜器上流行装饰各类兽纹。兽纹镜亦是楚国特有的镜类,出现时间较晚,使用时间亦较短。四兽纹较多,五兽纹较少。其形象多变,姿态各异,或狐面鼠耳,或头部似熊,长尾卷曲,与身躯呈S形,四肢张开,环绕钮座作同向排列,呈现出一幅跃动活泼的形象;也有变形兽纹,兽身以更为简洁的线条勾勒轮廓,头部宽大,前肢雄壮,长尾上翘内卷,尾端呈喇叭花形;更甚者,兽纹全身线条已简化成卷曲的C形,仅尾部特征明显(图2)。蟠龙纹镜是战国晚期楚镜的典型题材。其铸工之精美、样式变化之繁复,为后世所难及。纹饰多为三或四条相互分离的单体龙,于座外弦纹或凹面带与镜缘间的区面上绕钮配置。龙或相互追逐,或腾跃飞翔;龙头大都回头反顾,亦见前伸昂扬;身躯呈C形或S形弯曲,或是纠结近似菱形,或是腹部生发花枝般龙翼;尾细长曲,或附燕尾花蒂。地纹为勾连雷纹、勾连云纹或双线菱纹等,镜缘有高卷与低平连弧之分。战国透雕钮蟠龙纹镜(图3),镜钮为罕见的透雕式,主纹为三龙纹,龙嘴大张,龙角弯曲,身躯卷曲环绕,有云纹点缀,三龙之间以叶纹相隔。纹饰繁缛精工,洋溢出神威刚健的艺术特征。
2021年,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科技考古实验室与湖南博物院(科技考古与文物保护利用湖南省重点实验室)合作,首次对湖南长沙楚墓葬出土战国铜镜展开系统的科技分析与研究。研究结果表明,这些铜镜所用的铅材料绝大多数来自湖南本地的矿产。这一研究结果充分体现了湖南地方金属资源在长沙楚镜生产活动中的重要性,也说明了长沙在楚国的青铜生产体系和金属资源流通网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2
二、质以昭明
秦汉时期,金属铸造工艺继续发展,铜镜铸造在汉代迎来了高峰期。西汉早期的铜镜纹饰大多沿用战国式样,铭文开始出现。西汉“常贵富”蟠螭纹镜(图4),钮作伏兽形,方钮座外饰铭文一周,铭文为“常贵富,言必当,长相思,毋相忘”。主纹为蟠螭纹,主纹区等距配置四枚乳钉,乳钉周围环绕一圈连珠纹。镜缘为内向二十连弧纹。“富贵”是汉代人毫不掩饰的一种人生追求,汉代休养生息的政策促使当时人们的经济水平与生活水平都有了较大的提高,刺激了汉人博取富贵与显示富贵的心理诉求。在文献中有着大量关于汉人渴求富贵而厌弃贫困的记载,如“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人之所乐者,富贵显荣也”等。“大乐”即极大的快乐。经过汉初的大乱,由文帝始,天下太平,人们追求“大乐富贵”,并期盼着这种富贵的人生能够更为长久(即千秋万岁)。
西汉中期之后,草叶纹镜、星云纹镜、铭带纹镜等具有明显时代特征的铜镜逐渐兴盛,铜镜更明显地承载了禳灾祈福等功用。草叶纹镜是西汉早期出现的一个新的类型,四乳草叶纹镜在草叶纹镜中占绝大多数,是西汉早中期流行的主要纹饰之一。西汉“日有熹”四乳八枝草叶纹镜(图5),伏兽形钮,座外饰铭文方格,顺时针旋读为“日有熹,宜酒食,长富贵,乐毋事”。意为每日都有高兴的事情,能够过酒食丰富的生活,拥有长久的财富和高贵的地位,永远快乐无忧。草叶纹是将自然界的花卉、草叶、五谷经过高度概括而图案化,似成熟的麦穗,生机勃勃,整个画面布局清丽疏朗,有严谨的对称之美。普遍认为,此种纹饰是汉代农业生产发展的反映,表现了人们企盼五谷丰登、生活富裕的美好愿望。星云镜,别称星辰纹镜、百乳纹镜,主纹由多个高耸的小乳钉围绕一个大乳钉组成,似相连相抱的山峰,其间又以各种曲线相连,形成类似天文星座的图形(图6)。此类镜上不见铭文,主要流行于西汉中晚期,在汉镜中颇为特殊。对于该纹饰来源,有学者认为是战国以来蟠螭龙纹的渐次演变,也可能是对天文星象写实的艺术描绘,代表了汉代先民对天文星象的终极关怀和对吉祥、美好生活的向往。铭带纹镜则问世于西汉中晚期,它的内区通常饰一周连弧纹,外区为一圈或两圈铭文带,铭文成为铜镜的主题内容,常见铭文有“日光”“昭明”“铜华”“清白”(图7)等几类,铭文内容体现了汉代人对长生的渴望,对仙人的艳羡,对富贵的希求,对家庭团圆的企盼,对子孙延绵的祈愿以及对国家昌盛的祝福。展览中一件透光“昭明”单圈铭带纹镜(图8),直径仅8.4厘米,上铸铭“内清昭明光象日月心”(字铭间夹有“而”符)。“透光”镜是指镜面对准太阳或者其他光源时,镜背的图案和文字能映射至墙上,就如同光线穿过铜镜一般。关于其成像原理,学者普遍认为是由于经过铸造、刮磨及热处理三大工序后制作出的镜体厚薄不均,镜面呈现出了肉眼不宜察觉、与镜背图纹相对应的凹凸不平,当承受聚光时,受曲率差异的影响,便产生了相应影像。
西汉晚期,谶纬学说、阴阳五行、神仙方术等思想盛行,铜镜纹饰中大量出现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凤鸟、羽人、羊等祥禽瑞兽。纹饰布局也受谶纬中阴阳五行思想影响,以四枚大乳钉平均分割纹饰区,又出现五乳、六乳、七乳。根据乳钉间环绕的纹饰不同,可分为四乳四虺纹镜、四乳(多乳)禽兽纹镜、四乳(多乳)四神纹镜等(图9),且一直延续至东汉晚期,直至魏晋。其中,博局纹镜是汉代流行时间较长、较为精美的一个品类。最早,西方学者因其构图类似大写字母“TLV”故称之为“TLV”镜。日本学者则认为,规矩纹由铭带四边中心各出一T形,其对向为L形,又铭带四角之对向为V形,此三种皆类似木工用具之规矩,应用“规矩(纹)镜”来定名。后有学者在中国国家博物馆旧藏铜镜拓本上发现“刻具博局去不羊”的铭文,将其定名为“博局(纹)镜”,现在学术界已达成共识。根据纹饰内容的区别,可细分为四神博局纹镜、禽鸟博局纹镜、几何博局纹镜、简化博局纹镜等,多为外圆内方的设计,表达了古人“天圆地方”的宇宙观。长沙市小吴门出土“长”“宜”“子”“孙”鎏金博局纹镜(图10),镜背鎏金,圆钮,四叶纹钮座。钮座外方框,框外四角分别铭“长宜子孙”。方框内环绕一周铭文带“内而光,明而清。湅(炼)石华,下之菁。见乃己,知人请(情)。心志得,乐长生。”方框四角各边正中向外伸出一双线T形符号,其对向为双线L形符号,方格四角对向为双线V形符号,整个构图呈博局纹,将镜背整齐地划分为四方八区,间饰四神、羽人、灵兽等图案,或在奔走,或在舞蹈,栩栩如生。此鏡构图繁复细致,纹饰流畅生动,是汉代铜镜中的精品。
东汉晚期,半圆方枚神像纹镜、人物故事或神人车马画像纹镜、重列(阶段)式神像纹镜等一类新镜型开始流行,并一直延续至南北朝。此类镜采用高浮雕手法装饰,多出土于浙江、湖南、湖北、江苏等长江流域的南方地区。主题纹饰如西王母等神仙、龙虎灵兽等神兽体现了东汉中晚期民众对长寿升仙、驱邪辟凶的诉求。湖南衡阳县福化公社道子坪出土“吾作”阶段式神人神兽纹镜(图11),镜缘有铭文七十一字:“吾作明镜,幽湅(炼)三商,周刻无亟,配像万疆,白(伯)牙奏乐,众神见容,天禽并存,福禄氏从,富贵常至,子孙潘(番)倡(昌),曾年益寿,其师命长。惟此明竟(镜),干出吴郡,张氏元公,千练百斛,刊刻文章,四器并。”主题纹饰以浮雕手法表现,自上而下分五段排列,列置了各类仙人、神兽,反映了当时人们心目中原始道教的神仙谱系。吴郡指今江苏省苏州市,是当时江南地区的铸镜中心,铸镜师张元为当时有名的匠师之一。此镜从侧面反映了南方地区自远古时期信鬼祀神、巫风盛行至东汉末年终达极致。
汉代铜镜上的铭辞是两汉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以简约凝练的语言抒发了时人最质朴的情感。“延年益寿”“家常富贵”“长乐未央”体现了汉代人追求俗世幸福的价值观;“长保二亲得天力”“宜子宜孙”等表达了汉代人对家庭伦理观念最深切的关怀;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相思镜铭文,如“长相思,勿相忘”“愿永思而毋绝”,情感哀怨缠绵,表达了亲人离别之苦、夫妻相思之情。此外,还有表达道德追求和家国情怀的铭文,如“青盖作竟四夷服,多贺国家人民息,胡虏殄灭天下服,风雨时节五谷熟”,充分表达了时人对太平、繁荣、富足、和谐世界的企盼(图12)。
三、千姿焕影
隋唐时期,铜镜发展迎来了繁荣鼎盛时期。隋代铜镜具有承上启下的风格,以十二生肖纹、团花纹镜最有特点,镜铭多为辞藻华美的六朝骈俪之文。隋代与唐初的铜镜纹饰,犹有汉晋余韵,布局拘束谨严,构图对称,同时也流露出新的时代气息,流行四神十二生肖和瑞兽纹镜。隋末唐初“仙山并照”四神十二生肖纹镜(图13),镜体硕大,白光灿然,尚保留汉代博局纹镜的部分特征。兽形钮座。主纹饰区饰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兽,神态各异。缘区内侧一周骈体楷书铭文“仙山并照,智水齐名,花朝艳彩,月夜流明,龙盘五瑞,鸾舞双情,传闻仁寿,始验销兵”,当是颂扬仁寿年间隋王朝结束战争,再一次从战争走向和平。镜缘一周饰十二生肖动物。四神装饰常见于汉魏六朝以来的铜镜、石刻艺术、建筑装饰以及墓室壁画中。钮外方栏与“V”形符号将内区分为四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分别配置于四区,外区十二生肖环绕成圈。瑞兽纹镜则在内区装饰四兽或五兽环钮同向奔驰,瑞兽体态丰腴,或静或动,姿态各异,间隔点缀云气纹或花草。镜铭多为诗歌形式,诗句风流清雅,内容常为善颂善祷吉祥语、闺阁梳妆或颂扬铜镜铸造精良等骈俪之文。
盛唐以后,花草枝叶类、禽鸟为主的纹饰成为铜镜装饰纹样的主要题材之一,大量奇特而美丽的花草,比如牡丹、桃花、蔷薇、藤蔓等出现在了铜镜的纹样中,大量活泼的禽鸟、蜂蝶、昆虫以千变万化的组合排列飞上了镜背,给人以活泼灵动、轻盈秀丽之感,这是唐人享受太平、热爱生活的真实写照。唐镜纹饰中亦包含了丰富的宗教元素,如八卦(图14)、飞仙、“卍”形、宝相花纹(图15)等等,这些纹饰与宗教文化联系紧密,从中可一窥唐代多元宗教文化的面貌,见证唐代社会兼容并蓄、海纳百川的宏大气象。
唐代铜镜造型亦创新发展,新颖别致的葵花形、菱花形、亚字形等花式镜异军突起并大行其道。纹饰上兼收并容,借鉴宗教艺术以及丝绸、金银器等装饰纹样,创造性地融入多元文化特征,其中以海兽葡萄纹镜最具特色,盘龙纹、双鸾衔绶纹、神仙人物故事纹等也广为流行。装饰手法出现金银平脱、螺钿镶嵌等新工艺,布局结构采用广画面式,打破了汉代以来的分区格律体结构,使得这一时期的铜镜自由奔放,丰富多彩,繁缛瑰丽,与大唐气象相得益彰。此时的镜铭中大量引用唐诗佳句,而铜镜亦常常进入此时的诗词歌赋、传奇等文学作品,充分体现了铜镜在社会生活中的普及程度。
四、隽雅意趣
五代十国、辽、宋、金时期,政权频繁更迭,频仍的战争消耗了大量的铜材,导致此时期的铜镜采用含锡量较低的黄铜,而增加铅和锌的含量,这就使得铜镜更注重实用,却不复精美之风。尤其北宋之后的铜镜,镜体轻薄,纹饰浮浅。而在具体的纹饰表现上,随着民间商业的繁荣、艺术形式的百花齐放、市井生活的活跃,呈现意趣横生的态势。亭台楼阁、山水花鸟、人物故事,皆可作为铜镜纹饰。宋代“甲午造”葵花镜(图16)呈八瓣葵花形,镜背上部铸铭文“人有十□,前牛无头角,后牛有□走”,为一字谜,即“甲午造”。镜背下方以浅浮雕形式铸有一猛虎图案,与宋代诗人梅尧臣所作的乐府诗《猛虎行》中“掉尾为旗纛,磨牙为剑铓。猛气吞赤豹,雄威慑封狼”3十分契合,颇有趣味。宋代蹴鞠纹镜(图17)画面中一对青年男女迎面踢球,旁有裁判和观众,这就是文献记载中的“蹴鞠”。铜镜上出现足球纹饰,与宋代社会喜爱这种活动紧密相连。《东京梦华录》中记载,宋徽宗每年庆寿时要进行足球表演。比赛时,乐队吹奏优美的笙乐,笛鼓齐鸣,球门架上绸带飘扬。宋徽宗看完比赛,乘酒兴,大肆赏罚,把价值千金的银碗、锦缎奖给获胜的球队;对输队则罚吃麻鞭,然后用黄白粉涂脸。我国古代称踢球为“蹴鞠”,又称“踢鞠”“蹴球”等。大部分学者认为蹴鞠起源于战国的齐国,本为军训之用,进而演变为游戏。汉代,蹴鞠还用于练武。唐代练兵习武多采用马球,蹴鞠则向着娱乐方向发展,规则不仅设立了球门,还分队比赛。宋代,蹴鞠更加盛行,上至帝王,下到普通百姓,皆以蹴鞠为乐为趣,经常出现“球不离足,足不离球,华庭观赏,万人瞻仰”的情景。
这些反映现实生活题材的纹饰亲切、真实、富有人文气息,已经彻底摆脱汉唐时期那种威严、神秘、繁缛及超现实的特點,趋向于简单、流畅、明朗、轻快的风格。而在形制上,除仍保留圆形、葵花形、菱花形、方形等外,还出现了具柄镜、炉形镜、桃形镜、盾形镜、钟形镜等独具特色的镜形。宋代“潭州官场造”龟咽鹤息仙道人物纹钟形镜(图18),形似钟,中央方框内有“潭州官场造”铭文。主纹为一道人在松林中双手上举作练气功状,仙鹤翱翔,灵龟延首。仙人仙鹤、不老青松、千年灵龟都含有祈祷长寿之意。潭州是大部分湖南地区以及部分湖北地区在古代的称呼,地域包括今长沙、湘潭、株洲、岳阳南、益阳、娄底等地。潭州作为城市名,也是长沙(当时的府治)的古称。“官场造”所指的“官场”则应是官府控制的手工业作坊。
元代统一后,手工业逐渐恢复,然铜镜的铸造却不复前期的辉煌,除还延续着宋辽金铜镜的造型与纹饰外,种类渐趋减少,制作显得粗略简陋,更注重实用。
五、流光余韵
明清时期的铜镜铸造呈江河日下之势,无论图案纹饰还是工艺,都无法和汉唐乃至辽宋金元相比。纹饰题材上,除了传统龙凤、花鸟纹外,以多子多孙、福禄寿喜、科举高中为主题的吉祥纹饰和铭言吉语盛行,征集自湖南湘阴县玉池庙的吉藩王大铜镜(图19),直径59.5厘米,重5885克,堪为展出铜镜中尺寸最大者。该镜为明代吉藩王在重建玉池寺时送给该寺的宝物之一,以求长生不老、国泰民安。明太祖朱元璋立朝后,曾封诸子为王,到全国各地建立屏藩。洪武三年(1370)封第八子朱梓为潭王,在长沙城正中首建藩王府。此后藩王府不断更主,府邸则愈加宏伟。天顺元年(1457),英宗封第七子朱见浚为吉王,吉王府在潭王府故址上改建。至明末因张献忠领兵入长沙,焚烧王府,吉王府被尽毁于火。该镜背面铭文有“万历二十年十月□日吉旦立”诸语,万历二十年即1592年,“吉旦”即每月初一。另有清代“福寿双全”杂宝纹大镜(图20),镜钮伴有仿汉龙虎钮座。钮座上下左右饰有大小相近的四个方框,内部分别铸有楷书铭文四字,合为“福寿双全”。四个铭文周围为姿态各异的仙人,有作站立、端坐、行走状者,又雕有仙鹤、如意、花卉等各类杂宝纹饰,更加浓郁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心态和文化气息,是明清时期人们追求现世幸福的反映。
其时复古之风盛行,所仿汉式镜、唐式镜形制多样,但大都毫无生气,缺乏汉唐镜的神韵。清代中晚期,更加明亮的玻璃镜逐渐取代铜镜进入千家万户,铜镜淡出历史舞台,但伴随了中国人数千年的铜镜已然成为了一种文化意象,源自镜鉴的思想光芒也一直映照至今。
明镜所以察形,述古所以知今。铜镜对于今天的我们而言,如同方方圆圆的窗口,由此可以窥见古人的生活、科技、艺术及审美情趣等。方圆之境,可观民风世情,可知兴亡得失,亦可明文化内核的变与不变,从而照亮我们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