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居印象
2023-05-30吕亚利
吕亚利
2019年8月的一天午后,西斜的日影照映着老街尽头的大榆树,洒下一地清凉的斑驳,点缀成灰砖路面上少有的孤寂与幽静,烘托着夕阳铺洒在陈旧房檐上的眺望与幻想。
西头道巷静静地沐浴在柔和的日光里,依然散发着悠长的淡淡的烟火气息。透过曾经熟悉的十八号院门,一位老人神色凝重地伫立在院子中央,似有所思,仿佛多年的回忆全部沉淀在他的思索之中,又好像曾经生活于此的岁月瞬间定格在那一门一窗之间。七十年了,老人再有多少留恋,也很难回溯时光的荏苒,更无法捡拾当时切于心、感于爱的回忆。面对即将拆除的老屋,那些见证历史沧桑的一砖一瓦,那些经春越冬繁华了好几代人记忆的一草一木,一种传承于祖辈,沿袭到他内心深处的留恋顿然涌上心头。脚下残破的青砖路面一步步地颠簸着老人的思绪,早已褪色的窗纸和依然灵动的窗棂却一次次渲染着老人的情绪,灰褐色的檐头脊兽仿佛深感寂寞,默默地迎合着老人的心思,张望着九龙山的巍峨、笔架山的雄奇,将心潮缓缓地汇入平静的窟野河,与暮色一起流向远方。那是追忆故人的河,终归会融入波涛汹涌的时空之海。老人不再为微微摇曳的墙头野草而略感忧伤,几天后,这座古色古香的院落将随着巷子一同被拆除,永远消失在老街的尽头。
据清道光《神木县志》载:西头道圪洞于雍正四年(1726)重修。近300年的风雨历史,洇湿了近十代人的生活历程,风蚀着他们走过的岁月之门,这个院落记载了刘氏家族的发展壮大、开枝散叶以及子孙们的励精图治。在这院子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刘中华,听闻和见证了刘家四五代人的生活史和奋斗史。仰望十八号院大门,“必有余庆”的门匾悬挂在门楼的户对之上,昭示着刘氏家族祖上的殷实。四方的院落、一字排开的正房,东西厢房耳房一一对称,反映着主人传统思想,高低错落的屋檐和兽脊以及窗户的万字纹饰,既显示着宅院的古朴典雅,也透露着中庸的传统为人处世范式。这座宅院既有曾经的古朴与沧桑,也有着令人艳羡的时代故事。1985年,国家领导人胡耀邦前往神木视察神府煤田开发时,曾到神木老城,走进四合院看望了贾拓夫的亲人。国家领导人的光临,让这座沉寂了多年的宅院一下子声名远播,也给老刘家带来了无限荣光。一时间,这座宅院名声大噪,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热点话题。说起胡耀邦光临宅院的时候,刘中华老人回忆说,胡耀邦还走进他们家,摸着大儿子刘宇宁、小儿子刘宇斌的头询问学习和家里的生活等情况。
2022年10月10日上午,笔者与刘中华老人如约相见,此时,老人早已搬进了窗明几净的前坡神木农商银行家属小区。老人指着各种荣誉证书、奖牌和奖杯,以及琳琅满目的瓷器工艺品,打开了话匣子,回忆起他七十余年生活的点点滴滴。老人说,他这一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写作、练书法、养花种草。阳台上绿莹莹的花草间,木槿花开得正盛,红色粉色的花瓣雍容大方。老人的小儿子刘宇斌一边端茶递烟,一边指着墙上的字画说:“父亲喜欢书法绘画,家里的多数作品都是老人仿照被面和书本插图,亲手绘制而成,虽然不甚专业,但业余功底的确不错。”看着那些幽林长啸的老虎、栩栩如生的狮子、形态活泼的小猫、展翅欲飞的翠鸟和衔泥筑巢的燕子,忽然理解了刘老对于动物的情感。
一缕阳光,一杯清茶,将老人的思绪再次回溯到20世纪50年代的神木老街西头道巷。刘中华生于1946年8月,十八号院对他来说既有当年社会现实的无奈、儿时求学的快乐,也有青年时期远离家乡工作的舍弃,还有审视时代变革的无限伤感,以及家族传承与族人奋发进取的自豪。翻看刘中华老人的一摞摞获奖证书,抚摸一张张专家证书,我不禁惊叹刘老秉承祖训修善积德的遗风,以及勤劳节俭必有余庆的传承。刘老说,户家曾开过神木最早的照相馆,不仅记录了那个时代的发展与变迁,也记录了那一代人的喜怒与哀乐,同时也实证了刘氏家族那一代人精于经营的生活之道。刘中华的父亲是当时名满县城、祖上同泰堂的老中医,医术精湛,生性耿直,自愿赶着毛驴在解家堡、西沟等地走村串户为民行医,看好了不少疑难杂症,口碑极好,人称“刘老医生”。
新中国成立初期,神木的教育还不是很发达,旧县城没有专门的学校。为了摆放足够的课桌,家长和老师们就把塑像搬放在院子的墙角下,从此南关什坊堂就成了刘中华和同龄的20多个孩子们上学的教室。初小毕业后,刘中华又在县城东侧九龙山半山腰上的大关老庙读了三年师范速成班,1965年秋季毕业。刘老说,那个年代读书人很少,能识字的没有几个,作为知识分子的他正好赶上“文革”,被招工到渭南第四建筑公司工作半年,1966年又转到三线建设工作。1967年转入部队参加国防工程建设,后于1970年转业回到神木,分配在神木县粮食局工作,同年调入神木县农业银行,正式开始了他的金融管理工作。1973年他与从事地毯加工工作的爱人结婚。婚后他们一直生活在十八号大院里,先后育有两个儿子。虽说生活艰苦,吃的是黑豆窝窝稀饭,但社会风气纯正,人们诚实守信。刘中华老人回忆说,当年在十八号院居住时神木县城的城墙轮廓还算完整,街巷虽说破旧,但俨然一派明清风格。随着市政建设的扩展,曾经的南关什坊堂、牌楼等古建筑都被拆除,东山大关老庙也因修建神府大礼堂需要木料而被拆毁。迫于居住需要,县城的南城墙墙基也被拆毁,开挖成土窑洞成为市民们的住房。这些辉煌几百年,历经风雨依然不倒的古建筑,没有毁于战乱,却毁损于人们的无知,永远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成为古城记忆的一块块伤疤,结痂成神木文化难以弥补的残缺。
刘中华老人在金融系统勤奋刻苦工作几十年,1995年年初申报高级经济师,1995年春在武汉农行干部管理学院经过严格考试,7月获得了国家人事部、农总行确认的“高级经濟师”证书。刘中华老人在金融管理领域建树颇高,发表过多篇极有影响力的论文,享受中科院研究员津贴,其事迹被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的《共和国杰出贡献人物》、中国人事出版社出版的《中国专家大辞典》、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的《中国专家人名辞典》等多部名典收录。刘中华老人目睹了老街的兴衰与变迁,他有太多的眷恋。这几年老城正在修复与改造之中,或许很快就会重现昔日的风采,作为一位神木老城西头道巷十八号院的居民,他深知拆除宅院是为了更好地规划和建设,但由于种种原因,他记忆中的四合院早已不复存在,也永远不会被修复。得失之间,他所经历的或许并不仅仅是一座宅院在视野中的消失,更多的是那些隐约在心中的关于人生经历的故事,往往会让他在教诲子孙时每每提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