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艺术创作漫谈
2023-05-30杨建伟
写戏对我来说比較容易,写有点理论深度的文章的确有点难为我,因为写戏可以虚构而写文章却要真实表达自己的观点,来不得半点马虎。为难之处还在于自己写自己,写好点哪怕是真实的也担心人家说吹牛,低调点写就怕人家说水平不高,估计是我顾虑太多,就像我的艺术创作,起初也是有不少反对的声音,反而成了鞭策我进步的动力。我还是认真写写吧,也算是我这些年的一个小结。
从事舞台表演工作将近30年,体会最深的一句话就是:技术可以教,艺术教不了。艺术创作对悟性要求特别高,而悟性需要长时间的积累和总结。我的成长也离不开启蒙、发展、成熟这几个阶段。
我还清晰地记得,我表演的第一个作品是在幼儿园。我们学校在武装部对面,八一晚会演节目,我们幼儿园出的节目是《拔萝卜》。说实在话,当时这个节目我连演萝卜的机会都没有。演出当天,演老婆婆的小朋友没见过这么多人,没见过这个阵势,估计是怯场哭着不敢演,我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笑。老师一看杨建伟小朋友“脸皮比较厚”,赶紧让我穿上老太太的衣服,绑上头巾就上场。排练我也看过,其实就是跑出去拉拉前面“老爷爷”的衣服,再招招手让后面的小朋友上来一起拔萝卜,难度系数不大,我轻松就搞定了。事后老师一直表扬我演得不错。
第一次演出就演老太太,从此我就跟“老太太”结缘,塑造了很多女同志的形象,特别是中老年妇女形象,还演到了中央电视台,如央视播出的小品《登记》《特殊晚餐》《相亲总动员》……一系列作品中都是演老太太。有段时间演女的多了,演男的都开始不自信了。也许就像他们说的入戏太深,入木三分吧!这入木三分是源于自己对人物的拿捏,是通过对人物观察、模仿、提炼、展示出来的。就像我演老太太,小时候我经常模仿我奶奶,奶奶背是驼的,我就穿着她的老唐装,绑条头巾,弯着腰学她走路,逗得家人哈哈大笑。一直到后来第一次参加电视晚会,那是我念高一的时候,在田东老家电视台录制元旦晚会,演的是自己创作的小品《老来乐》,还有我模仿奶奶的影子。时隔多年,现在翻出我当时保留的录像带再看,感慨万分。后来奶奶走了,我姑姑跟我说起奶奶背驼的事:解放前家里生活很困难,十几岁的奶奶帮人家挑东西养家糊口,东西太重把腰伤了,落下了驼背的毛病。那时候我似乎明白了很多,一下子感悟到奶奶的驼背背挑起的是一家人的活路和希望。这就是悟,从模仿的形似到走进人物内心的神似,这样才能让人物有血有肉情感饱满,才能让观众感受到这个人物的真实。
如果说,模仿奶奶是我表演的启蒙,那不得不说小学讲相声是我发展的第一阶段。小学的时候,凡是学校有文艺演出都会有人讲故事,拿腔拿调地讲着,直到现在很多少儿培训机构还是用我们小时候那种拿腔拿调的方式教育孩子,我就弄不明白,这拿腔拿调不觉得假吗?起初我也讲故事,因为我的口语化讲述跟老师的要求格格不入,导致每次节目筛选我都没能选上。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好朋友家里发现了一本小杂志《少年文艺》,里面有儿童相声,我觉得挺好,便与好友商量学相声,他来甲我来乙,后来才知道甲乙是相声的逗哏和捧哏。这本《少年文艺》我们有空就翻出来背,还有模有样地排练起来。某日被路过的数学老师发现,将我们带到办公室,让我们表演一段。我们忐忑不安,战战兢兢地在办公室里给老师表演了我们刚刚学的相声,没想到得到老师们的赞赏,这一下子让我信心满满,要不怎么说戏剧人的人生往往都有戏剧性。这个相声节目参加了学校的六一演出,因为我们说的是儿童相声,反映的都是学生的事,很接地气,得到了很多老师同学的认可。我的好朋友现在已是公司的老总,可我还坚持着当年的追求和梦想。就因为小时候的经历,所以我现在创作儿童作品的时候,常常从他们的角度出发,每年广西电视台少儿春晚我都参与语言类节目创作、表演,这样的节目既能让小孩看得懂也让大人喜欢。
如果说,小学的演出只是兴趣爱好,那初中的经历就是为我的表演打下了基础。上初中第一年,学校举行元旦晚会,我经同学推荐表演一个哑剧《公共汽车上》。推荐我的同学正好小学也是我的同学,曾经有机会我问已经是某幼儿园领导的她,当时为什么推荐我去参加学校的演出,她脱口而出:“我觉得你小学的时候演得也不错啊,只是老师不承认,没有机会展现而已。”这让我感到很欣慰。后来我表演的节目在学校反响很好,从此就成为班里、学校的文艺骨干。在一次全县中学生文艺汇演比赛中,我表演的节目获得节目一等奖、优秀创作奖、优秀导演奖,我自己也获得在表演中的第一个个人奖——优秀演员奖。这本证书不大,但是却燃起了我表演的热情,一发不可收。
得益于初中时候我们的班主任因材施教,他给了我很多表演的空间,给了我莫大的鼓励,才成就了今天的我。说实在的,初中三年我的学习不是顶尖,甚至是中下水平,可没有一个老师嫌弃我,他们对我亦师亦友。周末班主任还带着我们几个同学骑自行车到乡下走走看看,那时候我是开心的,创作的思维是活跃的,让我这个从小生活在县城的孩子真正了解了农村的生活。所以我在表演的时候,模仿的这些农村老大爷、老大妈才有模有样。虽然现在看起来稚嫩了点,但是谁的表演创作不是经历稚嫩走向成熟的呢?
也是因为这样的经历,直到今天我还是很愿意深入生活寻找创作源泉,这样才能创作更多更好接地气的作品。但是,这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我记得我曾经创作过一个节目,演的是一位双目失明的老太太,夸张的表演让台下观众捧腹大笑。事后,我们的音乐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跟我说了一番话。她说,表演夸张没问题,但是我们绝不能拿残疾人开玩笑,这是很严肃的问题,你创作的节目应该是积极向上的,心灵美的,如果为了赢得一些廉价的笑声去故意模仿、夸张、丑化一些人,我觉得很不好。我一下子明白了,我应该怎样站在这个舞台上。至今,我创作的作品都是保持着“俗而不俗”的风格,就是通俗不低俗,大俗见大雅。
如果说,初中给我的表演打下了基础,那不得不说高中给我打下了深厚的文学基础。其实初中毕业,县文化局、县民族艺术团就想把我招进去工作,可我还是选择了继续升学念高中,打下文学基础。其实这也是有原因的,现在说起来也很有戏剧性。当年考了广西艺术学校,面试的时候想学相声小品,因为没有这个专业,老师建议我学其他,像我这样身材不好,长相又欠考虑,跳舞肯定不可能,学唱歌当时又没有嗓子又不识谱,结果可想而知。没想到多年后的我却到了广西艺术学校任职,也印证了那句话:天下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如果一个人不努力,机会摆在你面前你一样会错失,支撑成功的必定是你的知识和经验。高中三年,我努力学习,为我的创作打下文学功底。当时高中的老师年龄都偏大,但是责任感很强,做事一丝不苟,这也让我从中受益匪浅。高中三年学校对我也是关爱有加,凡是县里面重要的演出活动需要我,学校都大力支持,这样我既在学校里面学习了文化,又有机会参加社会演出活动。在演出的同时更多地了解舞台,在学习的时候有意识地了解中国传统文化、文学理论,大大丰富了我的学识,为我今后独立创作文学剧本提供了良好的条件。
在大家都认为我高中毕业顺理成章进入田东民族艺术团的时候,田东民族艺术团却告诉我,单位没有编制指标,没办法招人。何去何从,又成了我面临的现实问题。放弃我喜欢的艺术?我能做什么?“去刻石碑吧,你还能写点毛笔字,刻个石碑,小字一个两毛,大字一个五毛,一个石碑刻下来也得几十块。”“做纸扎,扎个花圈、灯笼,现在会这些的人比较少,还是蛮赚钱的。”听听亲戚朋友给我的意见,不是刻石碑就是做花圈,大活人却要去赚死人的钱,我也无语了,现在说起来都是一个笑话。最终艺术团领导找到我,说先到艺术团做临时工,有机会再转正,但是工资只有80块。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一做就是5年。那5年,我创作演出了大量的小品、相声、快板、表演唱等节目,不少节目代表县里面参加市、自治区级比赛都获了奖。那5年,我从不因为工资低而想过放弃,时间紧任务重都是连夜写本子不睡觉,那时的我真的是不知疲倦。那5年,下乡演出幾百场,老家的村村寨寨几乎走了个遍。当时条件的恶劣是现在难以想象的,就连舞台都是临时搭建的,演到一半狗跑上来、猪走过去是常有的事。那5年,我打下了坚实的群众基础,我知道我的艺术应该在哪个舞台上表演,我知道我表演的东西反映的是谁的生活,我知道什么原因让我不知疲倦。生旦净末丑、神仙老虎狗、拉大幕、收门票、装死人、学鸡叫……没有我没干过的。我也因此积累了许多工作经验,创作了许多老百姓喜欢、有内涵的作品。小品《敲门声》便是那个时候的作品,这个作品参加自治区比赛获得了一等奖,代表广西参加文化部的比赛又获得了银奖,同时表演的小品《竞选》获得了金奖,那时我23岁,那年我遇见了我的恩师——常剑钧。
与恩师相遇是一种巧合。那一年百色搞培训,请了自治区专家讲课,其中就有常老师,当时他头发茂密,不像现在“光亮如新”。我们就在百色百花园,晚上我带上创作的剧本,拿瓶二锅头、一包散装花生去到常老师房间,我自报家门,说明来历,希望常老师给我的剧本提出意见。老师并没有马上看剧本,而是跟我聊起创作上的东西,他问我:“想写什么?写这些想表达什么?”我记得我们聊得很晚,不知不觉也喝完了二锅头,那晚的二锅头特别甜。一个人的成长离不开给你指方向的人,常老师便是我的引路人。直至今日,创作上我还一直向他请教。其实从他身上我学到更多的是文化人的骨气、做人的态度、做事的方法、创作的状态、思想的境界,让我的艺术创作真正走向成熟!艺术创作,必须是艺术的,艺术必须是有高度的,高度必须是讲境界的,从写故事到写人物、写人物命运、写人的思想,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创作。
话剧《人堆》是我独立创作的一部大戏,我觉得写的就是人,一群形形色色为了生存,为了追求幸福生活的人。而话剧《父亲的革命生涯》从一个小人物去讲历史大背景下中国翻天覆地的变化,人的信仰,生死的轻重,情义的深厚,一个历史题材,用一种喜剧的形式去讲述、推进、升华,过渡自然不做作,得益于我在革命老区生活的经验和对那段历史的深入了解。没有深入生活,艺术作品就没有生活气息。小品《懒汉脱贫》也是我通过采风,收集整理素材,提炼创作的作品,不是单一的讲脱贫,也不是单一的说教,而是通过细致入微的关爱来体现精准扶贫的重要性,我觉得这样的创作是成功的,是有生命力的。急功近利的作品难以让人记住,这几年乡村振兴、抗击疫情的题材作品广西乃至全国有很多,但大多停留在面上,创作一个好作品难就难在写人话、做人事、讲人心。
回过头看这些年来,我创作表演的经历,几经坎坷。人不成功无非两样,一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二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我这些经历让我积累到知识,总结到经验,艺术创作都是一帆风顺,也许就不会有这些跌宕起伏的故事和深入人心的人物形象。艺术没有优秀的作品,其他事情再花哨再热闹都是空的。我的作品很多人都说接地气,我觉得跟我的生活经历和创作理念分不开,我用小人物的视角去看生活当中发生的事情,用老百姓的语言去讲述身边发生的故事。从小品创作到大戏创作演出,我尝试着用通俗易懂的语言、鲜明的人物个性、生动的表演形式展现一些重大历史题材,话剧《父亲的革命生涯》就是这样,也获得了观众、专家、领导们的认可,对于我们这些作者是莫大的欣慰。每个人的创作、表演都有鲜明的风格,也有人觉得我的创作表演不是很好,我觉得是再正常不过的,人要进步就要学会听取不同的意见,因为文艺批评变成文艺表扬是对文艺最大的犯罪,“一团和气”的创作氛围可取,“一团和气”的艺术评价不一定是好现象。所以,我每次在创作中尽量听取不同意见,进一步提高自己。守正创新,守正是基础,只有具备扎实的基本功才会有创新,我们的作品不一定有教育意义,但不能没有艺术品位。随笔写了自己的工作经历和创作体会,不是为了罗列资历,而是想通过自己做过的事情,体现自己的能力价值,保持正确的创作理念,创作出更多的艺术性高、表现性美、时代性强、群众性广的艺术作品,靠作品说话,凭实力登顶。
杨建伟 一级演员,现任广西艺术学校副校长,广西政协第十一届委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曲艺家协会会员,广西曲艺家协会副主席,广西文艺志愿者协会副主席。多次担任国家艺术基金评委、广西铜鼓奖评委。获中国戏剧曹禺奖金奖,文化部第十一届群星奖金奖,中国话剧最高奖金狮奖,第九届中国艺术节优秀表演奖,中国首届相声小品大赛最佳男演员奖,全国小品大赛五强选手,广西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广西人民政府十百千人才专家。作品有小品《懒汉脱贫》《夫妻应聘》《敲门声》等,话剧《人堆》《父亲的革命生涯》《三街两巷》等,影视作品《老友一家亲》《发哥的幸福》《龙门村的故事》《大山儿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