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蟹爪莲和构树

2023-05-30王莺

福建文学 2023年3期
关键词:王婶蟹爪小杜

王莺 

1

中午,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莺儿,你在哪儿呢?你能来我们家一趟吗?”这声音很大妈,很陌生。后来才知道打电话的是住平房时的老邻居杜大妈的儿媳,小杜大妈。

我到了她家,就看到了九十三岁患帕金森综合征的杜大妈和一大盆儿已长成像一棵树,又像一座灯塔一样的蟹爪莲。杜大妈颤巍巍地拄着一个高级登山杖做的拐杖,稀疏的白发在阳光灿烂中已若有若无。

她说:“他王婶啊,你看你给我嫁接的这个爪子兰,开了这么多花,我怎么也得给你绣对儿枕头!”然后就叫她的儿媳小杜大妈:“快把我昨晚上绣的那对花枕头给我拿来!”

小杜大妈忙不迭地说“好,好,好”,然后给我使了个眼色,从柜子里拿出一对绣着粉色莲花的枕套。我伸出的手還没能接住,“啪”的一声,老杜大妈的登山杖就一杖杆地打了过来!不偏不倚,正打在小杜大妈的手背上,小杜大妈不由得嚷:“哎哟!瞧您这劲儿,又来了。”

“不是这个,要红色儿的!”

小杜大妈说着笑着把正怒吼的老杜大妈搀扶到这一大株蟹爪兰面前,拍拍她的背,老杜大妈一下子安静了。

“大妈”,这个称呼过去在老北京其实是很亲很热的一个词儿。我小时候,杜大妈家院子里有一棵大枣树,那个枣子是两头尖的,一半红一半翠。咬上一口,脆甜无比。杜大爷是在旗的老北京人,在铁路局工作。杜大妈是南京的大家闺秀,因为孩子多,从来没有上过班。她喜欢在大枣树下看书、浇花和绣花。她还喜欢下围棋,摆国际象棋,戴着一副玳瑁眼镜,双肘支在桌子上,托着腮。虽然垂下的几缕头发夹杂少许花白,但完全小女孩儿的样子。

秋天的时候,她会瞪着杏核儿眼,紧盯着她的枣树,对垂涎的我们叨叨:“还没红呢,别猴急着打。”只有过了八月十五,她才慢腾腾地用大竹竿子给我们打枣子吃,就是遇见路过的人,她也会抓上几个。

在我父母双双不在家的时候,她还会带着一个青竹子做的花撑子和很多五颜六色的绣花线来到我们家。洁白无比的的确良布上已绣好了一只多情的母鸳鸯,另外一只刚刚画好了轮廓,她一边刺绣一边看着我们睡觉,还特别会说顺口溜,会编故事讲给我们听。

“杜大妈,我是小莺,不是他王婶。”我说。

老杜大妈看着蟹爪兰,笑了:“你怎么不是他王婶呢?你就是。你会嫁接。”

我生长在北京,对花卉植物有很深的情愫。在我小时候,北京的花卉植物不像南方那样丰富多彩。依稀记得那些年,家里种得最多的是月季、菊花、仙人掌、绣球、死不了、蟹爪莲等,还有冬天里少有的水仙。

我妈妈最快乐的事就是嫁接蟹爪莲。成功,开花!然后分享给杜大妈张大妈李大妈们。她会取一段健壮的三棱形或柱形或箭形的仙人掌,当母本,做砧木。然后用烧红过的剃须刀片,在上面画一个一寸左右的小口,然后把一片或几片翠绿的蟹爪植入,同时,迅速地用仙人掌的大长刺儿连接,固定,封口,偶尔也会用染成草绿的绷带包裹一下,滋一滋黏稠的多肉兰的汁液……

蟹爪兰又名蟹爪莲,是仙人掌科、蟹爪兰属多年生花卉。蟹爪兰的叶子退化成肉质茎,呈扁平状,指节相连,形似蟹爪,爪头一红,就滋出如兰的花来,因此得名蟹爪兰。

蟹爪兰开花总是同茎,枝叶悬垂,多分枝且无刺,老茎木质化花单生于茎节顶端,花色多样,有红、紫、白、黄、粉红、橙和双色晕染渐变色等,花期从10月至翌年3月,应北京过大年的年味儿。

这来源于南美洲巴西亚马孙平原和南部的巴西高原等地的莲或兰,喜温暖、又爱凉爽湿润的气候环境。不耐严寒与高温,这一点,有时比较刁钻,但后来,也慢慢适应了本地的习性。近几年,一进冬天,花卉市场上卖的开花最多的也能算得上它,而且又便宜。但现在时兴不嫁接,急于求成的那种,成慵懒的一丛,其结果就是,你想拍摄花朵的正脸儿时,得用手托着。

今天,杜大妈这棵蟹爪莲很是京腔京韵。已经近三十年的蟹爪兰原来的砧木是三角形的令箭仙人掌,是我们家的,我妈妈提供的。箭已成柱,掌已成桩,完全成了一棵大花树的主干。叶成爪,成茎,成枝,层层叠叠。翠绿的指尖拈着玫粉色小灯笼,小喇叭,在照耀,在唱歌。也是我妈生前杰作。

小杜大妈悄悄告诉我:“这几天总是闹,要找老邻居,找他王婶,找李大妈、张大妈,我好不容易找到你的电话。”

老杜大妈对小杜大妈说:“说什么呢,甭老浇水,我这花皮实着呢!”

天已晚,我准备告辞,临走时,小杜大妈从北面卧室里捧来一盆蟹爪兰:“这是我插的,没有嫁接,也活了,送给你。”我接过来,看着小杜大妈,又看着老杜大妈,一时不知怎么称呼,只说道:“大妈,我想我妈了,就来你家看蟹爪莲。”

2

走到小区北门的时候,“砰”,一个红果子碰到我的头上,因为戴着白帽子,我挺恼火的,果汁染红了白蕾丝。

构树,野构树,也叫楮桃,它在北京人工种植并不多。它又是从哪个墙缝里钻出来的呢?干吗说它野呢?

它真的很“野”。这是经过门卫老张大哥和邻居于奶奶证实的:一帮鸟儿不止一次地把构树的种子从小区大北门外衔来。

我们小区占的是原来丰台花乡某庄某村的地,拆迁了,一些乡土植物没被拆走,也迁不走。这小粒儿,落地就活,不止一棵,都是一对一对地活,一家子一家子生,没几年就长成十几米高,绿荫如盖,枝枝蔓蔓,杂乱无章,尤其是构树的叶子。

干吗说它是杂乱无章的叶子呢?第一次我看见构树,很陌生,很迷惑,不认识。一棵树上的叶子各不相同。我用“识花君”“花伴侣”等软件辨别,拍照片发在我们花友群,大家说法不一。我又拽了一节枝子,拍照,发朋友圈悬赏来识别,逢人便问,说法还是不一,我以为是几种植物纠缠在一起。

原来,它们的叶子在不同的时间、地点,根据自己的心情、偏好,竟然会任意形成多种叶子的形状。野不?一根树枝上竟有七八样的叶子!

小北门3号邻居家院墙头有一大冠,不知是几棵,墙外这头,大小三棵。这棵树开花,那棵树已结果,开花的雄,酸酸地看着身边的雌,雌的花枝招展,很是得意,圆圆满满的果球里结出红润润的葚。雄的,只是个大毛毛虫。这棵,使劲儿憋在心里,让叶子宽、大、厚,让枝头挺且直;那棵早已花容失色,飘飘而过。

叶子,刚刚出芽儿,是卵形的,没有缺口,上面有绒毛,好像也是铆足了劲儿,立志保护它的果子,不管其曾经的风流。

后来,这叶,就有了缺口,依次张开了拇指、中指、食指,最后张开大掌,有尖锐锯齿的大硬掌。谁来摘果子,就拍死谁!

这叶子就这么横。它是有底气的,是构树的营养器官。它是有责任的,承担着制造构树各个器官生长发育所需要的一切营养,特别是光合作用。它是有担当的,因为构树急着占地盘儿,它的根,扎得比较浅,叶子只能帮着根吸收水分和矿物质。

小区湖边25号家门口也有一丛。假山石后面也有几棵,柳树下,月季花坛旁,也有,但很多被人拔了。有人说构树是土匪,到处侵略和抢夺……这野构树!其实,它的果实像个大红桑葚和杨梅,又甜又酸,补肾益肝,极小众的吃食。我偷吃了几个果子,邻居马上给我家移了两棵。“这家伙太能蹿了,太能欺负旁边的花草树木了,冬天也冻不死……”

叶子,榨汁可以制药,泡澡能消炎杀菌。门卫张大哥刚刚吃完饭,竟揪了几片叶子刷碗擦筷子。用构树叶子洗的餐具,干干净净,让我着实开了眼界。

构树的叶子无比优秀。它的优秀还不止于此。它是天然的极好猪饲料,蛋白质含量高,氨基酸、维生素、碳水化合物及微量元素等营养成分也十分丰富。猪吃了,该有多幸福。

构树的树皮也毫不逊色。一个“韧”字,聊以概括。其韧皮纤维是造纸的高级原料,材质洁白、光滑,不易断裂,易保存,是宣纸的原材料。如加上香料,抄圣经最好。在《诗经》里,构树称为谷木。诗人们对构树有褒有贬,分歧在于它介于成材与不成材之间。

构树是狡黠的,它不努力做顶梁柱,人们却不能忽视它。人们需要它,药用、食用、美容,乃至制纸和畜养等。这让我想到《庄子·山木篇》中的一些话:“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

责任编辑陈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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