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丛

水花记（外二首）

◎ 陈 登

北国船帆的对折

像极蝶泳 用

收束一把红伞的细致

卷起春天 掌桅时刻

请伏身相异的水花

任何打磨 都将承受讥嘲

这不是剖腹自证的季节

堵车的桥洞下 浮满修辞

与白槐花瓣

收藏雨云就够了 我回头

听你谈论黄河 整个傍晚

河面的柔软光屑轻轻涌动

如掌纹 落入我们

同样柔软的掌心

十月典当

穿着噪声和灯光。白色衣裳

云回抱山，回溯了旷远的世系

颤动由沥青传导。你拨通一个

不再被使用的号码

我因此良久闪烁

置换程序之外

风涨满城市如有一种鼻音

得到秋天，工地，怅然的羊群

几个不眠夜的零星

把骨头切片，称重

一抔一抔地归还

用失去来处的轻柔手势

抚摸灰色的皱日子

滚水升起骤冷的模糊

躺在这片小云下

想起很远处

我逐水草而居的族人

读马雁

一种宽厚的鸟，翅膀划过

寒冷的荒年。曾以为这名字属于男性

黑线帽上有白屑，大河在身后冻结

外套微微有膻。

然而灵魂踮脚的人

孱弱和悲悯，都模拟一只雁

翅上最光滑的部分

爱在眉毛上跳跃，又节制着

滑下。多细的眉毛

暗青的哀愁低低如星垂

多淡且空旷的暮色

多瘦而美的爱

如侍女头顶银盘也

缝纫了秘而不宣的清白

在雨中变得温顺，摊开掌心

有人打翻墨水与稿纸

有人静默修剪身前

陌生的花束。

我们终将在重逢或

者告别中获得一阵

春风

◎ 苏诺阿朵

当阿卢、阿坤、鑫福和海丽起身

来敬我酒

我须放下天命之忧，浩茫心事

喜欢的人重逢，犹如好天气

我们应该整整齐齐地站在阳光里

由空气轻微荡漾，不谈过往

不提悲苦，不问能留住些什么

我们更注重发现

所有的事物都在原处没有动过

一次一次，仰头，倒酒入口

一次一次，杯盏空旷

我们在喝酒，我们始终在喝酒

腾空酒杯，就像放空自己

是的，有多久没经历这样的夜晚了

该把一身虚空扔出窗外，朝最干

净最简单的样子活

都是孤独的人，要祝福来年更孤独

以此获得轻逸，即使沉于沼泽

我们也是如此清澈

要在醉意中再次将山峰、喧哗、

呜咽、珍藏着的萤火一一经过

握不住夜晚，就握辽阔

要把抱着多年的流水，归还给对方

眼眶潮湿，不是年轻

“是深情让我们自身难保。”

重逢如初见

我承认，这一句词语过于普通

毫无诗意可言，它只能在别后的岁月

因为其中一人举起胜景德酒

我就觉得胸口潮水起伏

喉咙中春风涌动不止

两个城市，隔峡谷

不轻易走动，是知道

有的来，是沉默。有的去，或許

是永别

也明白这一生，能记住的太有限

偶尔折返的，大多装满哭声

趁我睡意蒙眬

把海水寄给我吧

我想让自己，再一次被春天留下来

哪怕一瓶盖儿，无须清冽明澈

只要样子是宽阔的。那它就会带着

和你一样的小念头，覆盖我

在光影里重合，热烈不沸腾

让我一觉醒来，写意，无杂念

哦，所有的苦又辽远了许多

江水流（外一首）

◎ 师 师

离你千里，我坐在长江始端

惊叹，说不说都叹了

大江在侧，我渺小到不如沙粒

江水流淌，人生也流淌

同样的无复还

金沙江、长江，汇成一江

辗转着，自己下蛊自己解

许多纠结的俗念

最终，没逃脱出闲事

不长蜉蝣的江水多么酣畅

报个平安与你，今生大幸

我们互为了流水

观戏

我是过客

台上唱念的人，在鼓点错落间

甩水袖翻动风云

胡琴一声起，光阴远

叹遍生死，曲尽。我的心，在颤

歌乐广，路无数

哪有唱不到的世

哪是走得过的尘

想起你说，偶尔，也听京剧

忘了告诉你

我曾年少学戏

一辈子明媚的花旦，不唱青衣

铁道兵烈士墓

◎ 徐 虹

我静静走近

墓碑上 一张张年轻的脸

他们在光束照射下

毫无杂质

微笑 依然摄人心魄

五十年前的风吹过

依旧纯净和生猛

他们都是修建成昆铁路时

陨落的星星

他，来自湖南

21岁牺牲

他 来自浙江

23岁牺牲

他、他、他……

18岁、19岁、20岁……

多年轻啊！妈妈心头的宝贝

墓前的菊花 藏着一个个走失的春天

钢架桥上飞溅的铁花

绿军装上浸满血汗的味道

让落寞的父母一生回味

时光如梭 记忆如昨

年轻的姑娘 依旧在村口的石榴花下

怅望

黑夜里 萤火虫举着问候

灯火一闪一闪

难道不是为别人的幸福

而亮起？

山坡上的羊 带着敬畏的深情

一动不动

它们听得见

地的深处 沿着草芽传来的声音

辽阔的空间里

草木低垂

群山中安息的灵魂 行色简单

每日 与野花对视

交流饱满的情节，

竖起耳朵 听草木抽芽和低吟

信念如磐，在清辉下熠熠闪光

灼灼热烈的双眸

让山河叹为观止

一切美好

都是让黑夜漂白 世界洗礼

月光散落山野 点点如碎银

那是你们的灵魂吗？

桂花开了

满世界都是馥郁的香味

你们心平气和

枕着山河 如星星的微笑

温暖了每一節车厢

让开往春天的列车

始终峰回路转

一路灿笑

辞旧（外一首）

◎ 夏玉婷

依稀记得，去年淋过一场雪

门前的松雪梅殷红似朱砂

少女额头的娇羞在花丛里发亮

我想起东坡思念的小轩窗

他如何对月枯坐直到天色发白

我看到一群男孩骑车而过

像书里飞花杨柳中策马的少年郎

老人在晚风里闭上眼睛

夕阳缓缓爬上他羸弱的膝盖

望着墙角枯瘦的杂草

我想到的不是风烛残年

是燕婉及良时

折返

我想，这世间的平衡之法

出于人心也失于人心

柳暗花明，在水穷处看云。

幼年时母亲跟我讲过：

亡羊补牢和完璧归赵的故事

在泥泞中将自己一片一片捡起来

重新拼凑。每一处伤痕都嶙峋

如险峰，人迹罕至处的杂草

不配生长在春天吗？答案

在寻找哲理和真相的刀锋上

某一天

◎ 淘 米

1

窗子开一半

有风就好

茶水半盏

让它自己凉

我喊你时

你不必回头

我说爱上四月

春天？摇就溢满人间

2

我学春

在虚幻的画布上

描出成群结队的燕子

虫？摇鱼？摇和食物

描到云？摇或者雨时

我不知道

又有多少花朵

被风吹落

3

今年要哭的事太多

比如一片叶子的生长与发育

一只蚂蚁的不治而亡

比如夏天里的一场雪

雪中送炭？摇和

劫后余生的一场祷告

比如？摇人未走

茶已凉

比如？摇一组温暖的词

瞬间破碎？摇化为灰烬

比如母亲的豌豆

有收成无价格

比如

接近枯萎的野草

挣扎着喊出

我要复活

背对一个人的时候

你憋住很久的笑容和泪水

倾巢而出

逆极

◎ 李 桐（河北）

崩裂的海有张冻僵的脸

痉挛、膨胀。“天空有谋杀在眼睛里

而我有谋杀在心里”

——风大的可以逆极

凭着冰一样的手指，看海的人

内心如冰海一样深沉

海鸟的尸体，直挺挺杵在那儿

所剩无几的苍白

怎么看，都像一截低低地哀鸣

——风大的可以逆极

镜子不再是镜子，那是一腔仇恨

海，仿佛为冬天而生

冻僵的脸，像另一张道具

不如说是麻木，是以无情的裸露

来延迟它另一个仇恨放弃

雪已经放弃了

满山坡的小坟堆，像一个个山头

全部漏出来。更高或更远处

人们相互打招呼，不提及自身的罪

和一些难言的隐衷

他们在天上

在地下

他们放弃了尘埃

又以尘埃的方式活着

她与时间去哪了

（外一首）

◎ 余 穂（江苏）

无非是——

树叶落下前，

等待相宜的人而已。

良好的虚空中令人舒适的光芒，

仿佛石墩上回忆的部分。

无限接近这个地方，

有人把思念拉成了长长的乐谱，

从中选出一首

熟悉又陌生的歌……

曾经

无处安放的手，现在——

仍是。

大漠

风向南吹，整个大漠的风向南吹

大漠经历的，正如你所想。但不

会原谅

用一个无声或者冷漠来代替

就像保留永久的命名，厚重岁月

理所当然的去填一些内伤。然后

你看到世代的大漠绷紧巨大的鼓面

当击响，沙兵直立，衾影无惭

证明归属的出处，大漠发出万道之音

声调由激扬再到柔和时，一度贴

近塞上的三月

衣兜沙土，其烟不孤。远远望去

整排整排的胡杨，在身后，越发

具体化

宛如脱帽致敬

冬夜里我迷失自己

◎ 刘 梅

一遍遍地翻看着日历

一次次的细数着日子

陪伴冬天的夜

拐角处的两条路

你由东而来

我自西而至

相遇在咖啡小屋

汤匙搅动的声响

宛如风细数

窗前的风铃

浪漫温馨甜蜜

十指交扣的诗韵里

一纸映红了冬的冷

挤出我的世界

街灯苍白凄凉

夜色下咖啡小屋

一阕寂寞的展香

籠罩忧郁 在小径深处

走过心瓣一缕辛程

拐角处 你向西而离

我往东而去

脚步踌躇细丈量

岁月微寒梦阑珊

淡了孤独？摇浓了眷恋

不再想一起走过的岁月

把自己裹在

冬夜漫长的黑暗里

在岁月的素笺上

留下心似寻不见

灯塔的舟楫

辨不清方向也测不出归期

诗二首

◎ 紫双华

辨别码

我想写野花

写飞鸟

写平庸与情歌

有野花，有飞鸟的村庄

我是村庄的女儿

我的梦，抚着野兽的琴

在松林里酣睡

野花和小鸟和我有相似之处

有上百个秘密的隐衷

只有分不清，到底是谁

在缤纷着大地的屋顶

城里

喧嚣中，拨开湖面的雾

我看见

野花跟羊群在草场移动

山水的神

一个在山顶

一个在山与山的狭缝里

我看见

少年爬上马尾青树

张望白色的麦田

视线跳过几簇桂花

跳过葱翠的芭蕉叶

跳过金子的麦穗和桃花的尖叫

直到逃进第三十七间空房子

山水如此可敬

岁月如此可敬

有的人企图把远方归还给远方

可琴声怎么也跑不过吹向远方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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