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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域景观作为空间叙事的背景与方法可能

2023-05-30周子渝

现代艺术 2023年3期
关键词:四川

周子渝

拥有悠久历史和广袤腹地的中华文化,历来以多维的视角呈现和多元的样态表达而著称,辽阔疆域所带来的地理景观、自然环境、文化传统等方面的迥异态势,进一步造就了不同地区独具特色的区域文化。正如英国文化学者阿雷恩·鲍尔德温(Elaine Baldwin)所表述的那样,文化可以被理解为是“一种不同的空间、地点和景观的问题” ([英]阿雷恩·鲍尔德温.《文化研究导论》.陶东风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133.),以此强化了从地缘或区域角度切入对文化进行呈现、反映和研究的价值意义。而作为“第七艺术”的电影,本身就表征为一个几乎可以包罗万象的大显学,无论是从其影像记录的客观档案意义入手,还是从电影构思到创作的素材背景,或是其主观方法及背后的文化性格而言,区域景观及空间地点都提供了不可或缺的路径和思路。

近年来,国内学者也相继关注并聚焦到“中国地缘文化研究”“中国区域电影学”的议题,提出诸如“主要目的在于弥补我们过去在电影研究中的关于空间分析的缺失”(贾磊磊.中国电影地缘文化研究的方法论问题.《东岳论丛》,2022年第3期.66.)、“电影地缘文化研究,绝不是一种地方性话题,而是在电影的全球化语境中的一个‘世界性话题”(李震.在世界性语境中定义电影地缘文化研究的概念与边界.《艺术广角》,2020年第3期.6)等重要观点。在相关研究成果和主题学术论坛源源不断的启发下,本文以回顾和展望的形式,将四川省文联成立70年来中国电影在空间叙事背景方面进行内容梳理,并聚焦四川区域及地缘之内的取景拍摄案例分析,勾勒出一条中国影史书写中关于四川区域文化的脉络,以此丰富该议题之下研究理论建构样本的同时,提出一条立足于四川本土的影像创作启示及想象的可能。

纵观中国电影创作自1953年到2023年之间,在四川区域取景拍摄、创作且留下文字或影像记录的剧情电影不下百部,涉及多种类型叙事及多个省内地区,个别影片因故未能留下完整片源或至今未能公映,无疑给本文试图梳理的完整档案脉络,留下“不能完全统计”的些许遗憾。此外,值得注意的一点是,立足于目前四川省所限定的行政辖区范围,同时考虑到其颇受时代语境和政策影响的地缘文化历史,例如重庆市在1954年7月到1997年6月曾是四川省的直辖市,因此在此期间于重庆取景拍摄的电影,广义上也归入此回顾影史的范畴之内。

1953年-1980年

江河叙事传统下的革命情怀与和平愿望

1949年始,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的任务集中在恢复经济生产及政权的巩固,大陆地区的电影在创作和生产方面都相对滞后,国营大型电影制片基地如东北电影制片厂、上海电影制片厂、八一电影制片厂等,也是等到1950年以后才逐步恢复创作。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首部在四川区域内取景拍摄的代表电影《万水千山》,由八一电影制片厂、北京电影制片厂于1959年联合摄制完成,讲述长征途中红一方面军强渡大渡河、抢占泸定桥、过草地、翻雪地的故事。影片中涉及的具体外景如泸定桥、松潘草原,分别位于四川泸定及阿坝地区,实景拍摄的目的是为了还原红军长征历史中真正面对的严酷自然环境,来达成写实风格的创作背景及弘扬红色文化的意义,向观众传达即便是生活在了和平年代,亦需忆苦思甜、居安思危、铭记历史的重要革命精神。

中国文艺表达素来擅长以江河叙事的方式展现于电影背景中,不仅是因为国家天然具备“大江大河”的地域优势,也由于传统文化中诸如唐诗、宋词、水墨畫中,不乏相关的江河及自然意象空间和审美意境的抒发,将“天人合一”的朴素自然观,融于文化话语及艺术形式的表达之间。而位于长江流域及地理版图第一、二级阶梯的四川腹地,拥有“西高东低”的复杂地貌和万千江河入流的峻秀景观,因此,川地的“江河”一方面成为电影叙事背景中,某种捉摸不透、亟需克服的戏剧性冲突环境所指;另一方面又以潮湿、险峻、氤氲、云雾的视听氛围呈现,来达成电影风格和内涵方面的情绪隐喻,顺应中国传统文艺寄情于景的诗意美学倾向。在这当中,地处长江和嘉陵江两江汇合之处,东南部靠大巴山和武陵山的重庆市及周边地区,因其依山傍水外加常年云遮雾掩,以“山城”和“雾都”为名,成了当时最具空间叙事内涵意义的川地取景胜地。像是1960年上映,由川籍著名作家沙汀编剧的《嘉陵江边》,1965年上映由北京电影制片厂出品、改编自革命小说《红岩》的《烈火中永生》,1980年由珠江电影制片厂出品的《雾都茫茫》,以及由上海电影制片厂出品的《巴山夜雨》等,均在重庆城内及江边取景实拍:如讲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进步工人成长故事的《嘉陵江边》中,男主角纪大明在成为一名正式技工之前,一直在嘉陵江的渡轮上当杂工;再如根据流行手抄本《一双绣花鞋》改编的谍战片《雾都茫茫》,将刚解放不久的地下党反特务的惊险离奇故事,与重庆特殊城市空间构成的险山、跨江相结合,将故事中的悬疑性和神秘感放大到极致;由人文主义导演吴永刚、吴贻弓联合执导的《巴山夜雨》则直接将镜头和故事放置在长江水路之上,从重庆起航开往武汉的客轮上,平民们娓娓道来自己的经历与未来的期望。

在新中国建立及现代化进程之初,中国电影仿佛作为一面回顾总结革命经验,以及见证历史和国家建设的动态影像之镜。而这些电影作品在落于四川地区的取景拍摄之时,更像是如实还原了新中国成立之前的地缘历史事件,无论是作为长征中绕不开的川地江河作战,还是曾作为“陪都”的重庆地缘政治空间符号,抑或是川渝地区遍布的江河水路所带来的历程之意,都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的电影银幕之上,情景互动地表达着从历史创伤中逐渐复苏的新中国形象及希望,正所谓“和平来之不易,历史必须铭记”的内涵所指。

1981年-1999年

聚焦县城、村镇空间的现实主义故事

20世纪80年代是中国自1978年实行改革开放政策以后,迎来的首个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中国城市化进程也以此拉开序幕。在此时间维度下映照时代巨变的影像呈现层出不穷,例如中国“第五代”及“第六代”导演那些关注社会变迁、表达巨变下个体命运的电影作品,都如一幅幅反映中国社会人情百态的卷轴画一般铺陈开来。1980年作为一个特殊的节点时期,由上海电影制片厂摄制的《等到满山红叶时》,将一段爱情故事放入重庆奉节瞿塘峡的旖旎风光之中,上影厂著名摄影师沈西林担任本片摄像指导,赋予影片情感叙事上更为精致细腻的影像质感。同年,由北影厂摄制、川籍导演张华勋(第六代导演张扬的父亲)指导的电影《神秘的大佛》,堪称开启新中国悬疑及动作电影的市场先河,影片中把故事时代推回至解放之前,将一段命案追凶和寻宝的类型片剧情尝试,置于乐山大佛和峨眉山乌尤寺的山寺空间背景之中。因为电影的热映及受欢迎程度,乐山一度成为当时的热门旅游风景区,也以此为契机启发了各大电影制片厂,勘查川内重庆及三峡地区以外的其他县城村镇,作为拍摄取景之地和故事背景的新思路。

例如1981年由峨眉电影制片厂摄制的电影《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将年轻男女无法自由恋爱的悲剧过往,套进一个封建意识残余、贫穷落后的乡村角落。这部在四川眉山农村拍摄的影片,以现实主义的手法和人文批判的力度,一方面对比过去物质精神双重贫困的生活图景,另一方面号召社会主义新型文明建设和新生活的到来,获第2届中国电影金鸡奖上最佳编剧奖。同年,分别由八一厂和北影厂摄制的两个版本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讲述川西农民许茂一家从“文革”动荡到改革开放的生活变迁。婚姻、亲子、家庭、邻里关系等具体生活图景,成了推动剧情的关键,两版电影分别在四川内江和简阳取景拍摄,也一并展现了四川村镇这些年的变化与发展。除此以外,1983年讲述洪灾救援的《特级警报333》在南充市嘉陵县城拍摄;1985年追回被盗文物的动作影片《峨眉飞盗》在乐山及峨眉山景区拍摄;1996年由章明导演的风格化电影《巫山云雨》的故事,就发生在长江三峡川江段的航道信号站上;1987年由田壮壮导演执导的《鼓书艺人》,将唱大鼓书艺人的命运带回抗战时期,“陪都”重庆再次回归成为影片故事背景的发生之地;而同样是关注到“江湖艺人”的吴天明导演,则在1995年把《变脸》中关于技艺传承的故事放到乐山和三江汇流的船屋之上。

对此,英国文化地理学家迈克·克朗(Mike Crang)曾指出:“地理景观的形成过程表现了社会意识形态,而社会意识形态正是通过地理景观得以保存和巩固。”([英]迈克·克朗.《文化地理学》.杨淑华,宋慧敏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25.)。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考察具有区域意义的地理景观,其实就是在阐述不同地方和时代下人的价值理念——20世纪80至90年代的中国电影,的确有如此创作风向和趋势所在,即以影像的方式体恤不同时代中的个体,而以个人历史串联起社会变革的现实主义关怀审美,无疑成为这个时期落脚到四川各地——城、县、镇、乡乃至川江段取景的灵感和目的所在。

2000年-2022年

少数族裔关怀及多元城市文化审美表达

进入新世纪以后,中国电影的多元蓬勃发展、势不可挡,既有突破各种类型叙事以探索商业电影创作及产业链合作的市场路径,也有呈现深刻人文关怀和高度文化自觉艺术电影的题材深耕。如果说,前者随着国家的城市化进程及现代化建设历史,愈发将故事取材和电影摄制对应到都市物语和城市文化之间,那么,作为当下“新一线城市”代表的四川省省会成都市,无疑成为千禧年后西南地区城市空间叙事背景的热门首选之一;另一方面,后者所倚重在诸如少数民族题材、非遗文化传承、生态自然保护区、怀旧城镇影像等内容方面的聚焦,亦使得四川地区多民族“大杂居,小聚居”的分布特色,及地形地貌复杂、自然山水乡土各具形色的丰富地域特性,一并包容至多维视角和多元样态的当代中国影像故事之中。

如前文所言,2000年以后在成都市区及周边取景拍摄的影片,大多侧重结合区域城市背景或地方文化展现,因而常表征为都市轻喜剧或文艺电影的风格形态。这其中,不仅有“川味”浓厚的黑色喜剧电影《血战到底》(2006年),片名既源于成都麻將中的技巧,又表达着故事中成都底层人物的艰辛与坚持;也有获东京国际电影节奖项的青春电影《十三棵泡桐》(2006年),片名和取景背景都直指成都的泡桐树中学;亦有贾樟柯导演以成都420厂的转型作为原型,以伪纪录形式所投拍的剧情电影《二十四城记》(2008年);中韩合拍的浪漫爱情电影《好雨时节》(2009年),让高圆圆饰演在杜甫草堂从事讲解工作的女主角,也传达出汶川地震灾后个体的愁绪状态与精神重建;中法合拍片《夜孔雀》(2016年)则让刘亦菲饰演的法国女留学生来到成都,与当地丝绸研究员发生暧昧情愫,并在故事中融入川剧、尺八、蜀锦等传统技艺及文化要素;同样将叙事线索聚焦到一个女性成长身上的《观音山》(2010年),导演李玉把四川县城青年的状态,游散和遍布在乐山和成都等地,从青春焦躁讲到中年危机再上升到城市议题;当然也有商业流行的都市电影代表,如获得18亿元票房的院线电影《前任3:再见前任》(2017年),拍摄地从成都电视塔、凯德天府广场到东郊记忆创意产业区,再到玉林街区和九眼桥“酒吧一条街”,以城市地标式空间叙事的构建形式,提供了电影创制与城市旅游产业的合作思路。

而当本土空间叙事逸出都市之外时,四川区域独具民族特色的乡村视野和自然风光的山水景观背景,则成为关注少数族裔人群、保护多元民俗文化题材,或是致力于生态美学影像的电影创作者们,用以灵感借鉴和寄托显影的重要表现对象。在此视阈下,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凉山彝族自治州等地,均因其多元丰富的区域少数民族特色,成为多部涉及民族题材电影的故事背景和被表现对象。例如,根据四川凉山木里县乡村邮递员真实事迹改编的剧情电影《香巴拉信使》(2007年),再如以解放初期四川西南甘孜地区川藏铁路修建作为背景的《康定情歌》(2010年),讲述川藏甘孜地区基层干部菊美多吉感人事迹的《天上的菊美》(2014年),或是同样根据阿坝州达古村真事改编的支教故事《追风少年》(2020年),以及由藏族导演松太加编导的公路电影《阿拉姜色》(2018年),把家庭琐事和生命印记融入去往拉萨的漫长路程之中,主人公一家从四姑娘山下的嘉绒出发,沿路也有川藏公路北线段壮阔风光的取景展现。当然,在涉及民族和乡村题材的电影创作中,也要谨慎由城乡割裂所造就的某种影像奇观与他者视阈表达方式——更重要的是要立于文化主体的本位视角,真正了解川地文化和坚持在地化的民族视野,才能在突破创作限制的创新路径当中,相对而言更“设身处地”地关照到多元人文精神。

毕竟,“只有认真倾听这片土地上的千年一叹或者低声呓语,才能找到书写民族电影的密码”(王名成.从自然山水到精神原乡:青年导演的东方视角和时空观念.《当代电影》,2022年第2期.130.)。与此同时,这也可能对目前尚未完全成型,但又的确是国产电影生态中一道不可忽视“风景线”的四川区域电影,在空间背景创作及地缘文化精神研究路径层面,奠定了多元共生、多重交融、多族对话的价值参照和发展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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