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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荣悴事 遂志再登程

2023-05-30王裕仁

现代艺术 2023年3期
关键词:学戏外祖父川剧

梨园世家,是指几代皆从事戏曲工作的家庭。我生于梨园世家中,我外祖父、母与父亲皆为川剧工作者,外祖父、母于1957年考入四川省川剧学校(现四川艺术职业学院),父亲于1987年考入四川省川剧学校(现四川艺术职业学院),至我已历三代。至今,我一家已见证川剧整六十五载的兴衰沉浮,可真要我提笔落文时,才慨然发觉真是一部二十四史,不知从何说起。

我出生于1999年,正值戏曲大环境不甚景气之时。戏曲工作者收入贫瘠,难以靠戏曲养家糊口,戏曲从业者们便不得不干起副业,以保证家庭的基本收入。我父亲在那段时间也当过两年的出租车司机。就在这个菊坛萧瑟、疏淡芳香的时期,我出生了。有时我在想,不知天公生人是否有着特殊的意义?新生命的诞生与萧瑟梨园似乎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反差,而其中又夹杂着千丝万缕的羁绊。

这羁绊无处不体现。我出生后接受的传统习俗——“诞生礼”“三朝洗儿”。按照蜀地民俗,新生儿的第一次沐浴要请一位能干的长辈来完成,寓意新生儿像这位长辈一样能干、勤劳。而当时我外祖父母所想到的最能干的长辈,便是怹们的挚友、我父亲的恩师蓝光临师爷的夫人赖茵师婆。后来听长辈们说,当时师爷来到我家看到尚是婴儿的我后,第一句话便说:“这又是一个小生头子(头子指雏形)!”这似乎又像是为我步入川剧事业埋下了伏笔。

步入二十一世纪初,万象更新。我的父亲、母亲正值事业上升时期,工作繁忙。在我印象中,那段快乐的孩提时光我一直住在外祖父母家里。我的外祖父那时总会带着我遛弯,怹喜欢负手而行,我便也跟着负手而行。外祖父在家里教我扫地,我嫌乏味,怹便教我念“状而令乃求乃次、状而令乃求乃次……(川剧中的锣鼓经)”让我踏拍而动、跟节而扫,乏味的扫地也变得有趣起来。有时外祖父会带我在公园里散步,对着大树吊嗓。日高蝉噪,我们的吊嗓方式就是对着树上的蝉虫大喊“不准叫”。后来回想起来,似乎幼年的种种都与川剧有着密切的联系。

彼时,父亲在我的印象中就像是一辆小汽车,一直奔忙于纵横交错的事业线上。那时我经常到剧场里去玩。看戏,无非就是站着看、坐着看。而幼年的我有一个特别的看戏方式,跑著看。剧院里的老师们我大都认识,因此我可以一会儿跑到后台,一会儿又跑到二楼。彼时的父亲已是在台上熠熠生辉的演员,亦是手持步话机立于台侧的舞台总监。幼年时虽尚未理解川剧艺术之美,但却丝毫不影响父辈事业在我心中变得伟岸。

可能从那时起,想要从事川剧事业的种子已经悄然发芽了。2010年,因为一个看似偶然,实则必然的机缘巧合,我进入四川艺术职业学院学习川剧,正式和我的外祖父、父亲成为了校友。我生在了一个好时代,外祖父学戏是因为“要上北京,要吃回锅肉”。父亲学戏是因为“走出大山,解决农村户口”。而在我学戏的年代,生活早已是衣食无忧了。我学戏单纯的是因为一番“爱”。是我对艺术的爱,对父辈事业的爱,更是我对家人的爱。

我刚刚学习川剧时,听到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你以后想不想超越你的爸爸?”,当时尚且懵懂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说是想超越,未免自大了,说是不想超越,又未免太无志向。时至今日我仍觉得这个问题无甚意义。就像王阳明先生与他的父亲王华。王华曾一举高中状元,阳明却两次不第。但谁又能否认阳明公的不朽?谁又能蔑视父辈的伟岸呢?

六年坐科毕业,我正式进入了成都市川剧研究院实习、工作。这是我父辈都为之抛洒过血汗的地方。当我真正成为了一名川剧从事者,投身了川剧一线的工作后,便有了对川剧事业更多的理解。小时候,外祖父经常和我讲到怹壮年时川剧的辉煌。那时候人们为看一场川剧愿意连夜排队,川剧名角也受人追捧、受人爱戴。那时候外祖父经常领队进入中南海,为邓小平等国家领导人演出,受到诸多领导人的亲自接见。而父亲也时常给我讲他为了养家去跑出租、商演,还因为商演质量挨过汽水瓶,可谓败走麦城,狼狈不堪。可喜的是,最终父亲在川剧界博得了大家的认可,如今可称是行业佼佼者。我一家都受到川剧的孕育和滋养,也经历了川剧的低谷与繁华。可以说,我们一家既是行业的当事人,亦为历史的见证者。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如今在党的英明领导下,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慢慢回归了大家的视线。但眼下仍然有太多的难题亟待攻克,太多的传统宝藏亟待抢救继承。见证了过往,便更该奋发向前。

回首荣悴事,遂志再登程。

对  话

M=现代艺术  F=王超  S=王裕仁

M:请问您的艺术启蒙源自于谁?

F:源自我的父亲。他是川剧业余爱好者,嗓子好、喜欢唱,但从来没有上舞台演出过,这或许是我父亲心中一生的遗憾吧。他经常晚上睡觉前给我讲剧里面的诗词、教我唱腔,并鼓励我去考当时的县剧团。

M:您认为“家学”是什么?您将如何传承?

F:我认为“家学”是家中长辈因为自己专业、爱好,生活中的言行潜移默化影响了下一代。生活在戏剧环境中受戏剧熏陶而爱上这一行,本身就是一种传承。

M:您觉得孩子传承了您身上的哪些品格?他与您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F:勤奋好学,尊师重道。我们生活时代和环境不同。我所处的时代和环境让我不能只考虑爱好,还是考虑生活,而他完全是因爱好而选择了这个职业。

M:您觉得作为一个艺术家需要具备什么样的特质,以及艺术对您“父亲”这一角色有什么影响?

F:艺术家除了必须具备良好的个人条件、较高的悟性外还必须具备良好的道德修养和思想情操,正所谓德艺双馨。作为父亲、给孩子影响最大和印象最深的还是我自己的舞台形象,各种各样舞台人物形象裕仁都看过,而且非常熟悉,甚至连台词唱腔都熟练,也因为艺术让我们父子俩情感很深厚,有更多的语言沟通和交流。

M:在孩子成长过程中,最让您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什么?

F:我记得,儿子几岁时参加2007年央视春晚演出现场直播表演变脸,为保证随时上场演出他提前几小时把脸谱贴在脸上等待,因为候场时间太长在后台睡着了,监督喊一声上场了,他马上像大人一样精神百倍去表演,一点不叫苦叫累。既让我心痛又让我欣慰。

M:在您的眼中,父亲是什么样子?

S:虽然外公外婆是家里最早一代川剧人,但他们在壮年就转职幕后,遂在我印象中最早印下川剧光辉的就是父亲在舞台上的形象。时过境迁,记忆都已模糊了,但幼年时台上父亲闪耀着光芒的形象,仍似错彩镂金般刻在我心里。孩提时仰望舞台,虽说对艺术的理解很浅显,但对父辈的事业却是一种真挚的向往。

M:面对如此优秀的父亲,您是激励更多还是压力更多?

S:自我入戏校坐科始,某某之孙、某某之子的名头便如光环也如紧箍一般悬于颅顶。我已记不清学戏时被问了多少次“是否要超越你父亲?”的问题了。曾迷茫过,也狂妄过。近年也许是长大了,我认为这不是一种激励,更不是一种压力。我景仰也自豪父辈的成就,同时也鞭策着我作为后人前行之步伐。这就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如花开枝蔓,万物自然。

M:能否分享一些生活中您和父亲之间有趣的、感动的故事?

S:记得我六七岁时,陪父亲演出,父亲当时演的是一出武小生的戏码。武小生相对于文生戏技巧身段更为繁重,也更考验体力。记得父亲下场后,在后台还未卸妆,汗衫湿透,疲态尽显。又像自嘲又像玩笑地向我笑道:“裕儿啊,以后千万不要搞这行啊!太累了!”此话一出,后台的叔叔阿姨们皆是捧腹而笑。而我当时年幼,未解其义。如今想来,我还是步了父亲的“后尘”了。

M:有什么想对过去和未来的自己说的话?

S:过去:裕儿,你很幸运,一路上幸遇多少长辈、师友扶持。虽也有重重关隘,相信难挡你少年意气。

未来:王公子,希望无论何时,都莫失那半颗童心,永远爱你的家人、爱你的事业,永远爱着生活。

M:悠悠父爱,厚重如山。请把最想对父亲说的话写在这里吧!

S:爸,马尔克斯说“一个人最初和父亲相像之日,也就是他开始衰老之时。”而我的理解却是,当人开始和父亲相像时,代表着成熟的到来。而我近来愈觉此感颇深,想是我该要长大了吧。人说父亲是儿子的一座山,我也努力成为下一座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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