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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访者的微笑

2023-05-30冀爱爱

心理与健康 2023年3期
关键词:小赵咨询师来访者

冀爱爱

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让我最担心的往往不是那些崩溃大哭的来访者,反而是那些微笑着的来访,让我格外挂念。来访者能崩溃大哭,说明他还可以直接地表达痛苦,哭声在我听来就是在大声呼唤:“快帮帮我”,而来访者的笑在表达什么呢?很多时候是在表达掩饰与防御。

案例一:伪装的笑

小陈在班里一直学习不错,但最近一个学期成绩下滑明显,辅导员注意到这一点后便主动找小陈聊天,小陈说是因为分手没心情学习,并让辅导员放心,自己会努力调整状态的,辅导员便没再多问。学期末的一天,晨跑的学生在湖边看到小陈,她好像在往湖里走,被同学发现之后,小陈匆忙跑走了,把手机丢到了湖边。辅导员敏锐地感觉到问题比较严重,但是小陈自己不愿多说,辅导员便建议她来咨询室和我聊聊。

初见小陈,她神态自若,一进来就主动打开话匣子,和我说最近因为分手心情差、学业压力大导致状态不好,但是她自己可以调整,这次在湖边只是想事情想得出神了,不小心把手机丢了。她笑意盈盈地劝慰我:“我没事,我是个很乐观的人,我工作了几年又回来读书,我不是小孩子了,别担心。”确实,她那轻松的样子让我迷惑起来,也许是我们小题大做了?

但是我意识到,大部分第一次来咨询的学生,或多或少都带着些生疏,不会这么轻松。

小陈或许是在用微笑掩饰自己的脆弱,用微笑防御我,让我不要靠近。她“有事”,只是还不够信任我,不敢拿出来给我看,担心我不能理解她、帮不上她,担心影响她的学业,甚至有可能担心我破坏她的“秘密”计划。

以往经验告诉我,面对来访者的防御,关键是要获得她的信任。所以那天我没有再强求她把心里的事讲给我,而是换了一个方式——我给她讲了一些我曾经和来访一起经历过的非常艰难的困境,并一个一个引导她确认是否遇到了类似的情况。

当说到失恋的时候,小陈终于绷不住了,哭着讲述了自己的遭遇:诈骗犯伪装成男朋友,骗了她两万多,最近还使用私照要挟她。巨大的背叛和恐惧几乎要把她压垮了,但是她心里又充满了愧疚和羞耻感,让她无法说出来,更别提求助了。

案例二:苦味的笑

小刘是个非常温和、有礼貌的男性来访者,他学习很好,顺利拿到了保研资格,保研后因为无聊和空虚走进咨询室。他在讲述事情的时候总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给人的感觉像一尊微笑的佛。他大段地和我述说保研之后的无聊感、没有意义感,虽然困惑但他依然平和微笑着,一度让我误以为他是那种家教良好、从容洒脱的人,只是因为无聊来体验一把咨询。

但是我注意到他的情绪体验太单一了,他的负性感受只有无聊,其他常见的负性体验如生气、难过、烦躁、郁闷、焦虑等一次都没出现过。我意识到他的微笑应该是在防御,但不是防御我,因为他毫不掩饰地把他的困惑讲述给我。所以我没有着急在这部分做工作,而是耐心地等待。

第4次见面的时候,小刘和我讲到了他的母亲,一开始他还是平稳地讲述和母亲的日常相处,母亲如何优秀等,最后无意中提到母亲在疗养院,我顺着问他才告诉我母亲有严重的抑郁症,几乎每年都要住院治疗。

他小时候有个非常深刻的记忆——母亲带他去河边,想要淹死他。后来母亲多次尝试自杀,他两次把母亲救下来,初中时父母离婚了,所以大部分都是他独自安抚母亲,有时候怕母親冲动自杀,就陪着她一坐一通宵。讲到这些的时候,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看了我一眼说:“我从6岁开始,就知道妈妈有一天会走的。”

那一刻我非常难受,不由地想哭,我不再任由来访防御下去,我看着他:“虽然你很平静,甚至面带微笑,但是我知道这很难受,你呢?”他停下来疑惑地看着我,停了好久,然后开始强烈地笑,仰头靠着沙发笑了一会,又把头埋在臂弯里笑,肩膀像抽泣一样一耸一耸的,再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好了情绪,自言自语道:“我妈很痛苦,我知道她早晚都会离开的,其实死也未必是坏事,她就解脱了,如果她想带走我也是爱我,这样也挺好”。

这个来访的笑我想就是苦笑吧,从小只能依靠母亲,但是却要接受母亲随时会离开,甚至自己也会被杀死的事实,这太痛苦了。所以他启动了反向认同的防御机制,认为这样是好的,于母亲而言死是解脱,于自己而言是被爱的,这样就不会被痛苦和恐惧摧毁了。但是防御机制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比如小刘的母亲常常说“等你长大了妈妈就可以放心地走了”,所以保研之后,母亲可能自杀的事情暴露在眼前,这锥心的痛苦再也无法防御了。

案例三:嬉皮笑脸的笑

小赵是个女孩子,爱上了另外一个女孩子,父母不同意加上恋情不顺利,小赵想不开便喝药了,抢救回来的时候还和医生开玩笑:“没死成?这狗血剧情!”被诊断为抑郁症治疗了一段时间,但自杀的念头还是非常强烈,小赵自己主动要求做咨询。初次见小赵,她是个高高壮壮的姑娘,开门见山地和我说了很多事情:因为恋情和父母闹得很厉害,但是她家境很好,她又非常依赖家里优渥的环境,她既不能反抗也不能逃离,这让她很痛苦。小赵讲话非常有意思,有一种独特的幽默感,前几次的咨询充满了欢乐,但同时也常常直接和我说太痛苦了,每当我想听她说痛苦的时候,她讲着讲着就拐到其他事情上去了。就好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你知道她痛苦,她也知道自己痛苦,但她总是溜走,不给你机会接近。

我耐心地等着机会,某次因为疫情,我们的咨询改为线上了。她刚刚和父亲吵完架,被打了一巴掌,我顺着挨巴掌这个事件问下去,小赵说起了被父亲打的经历,爸爸非常暴力,从小对她要求很严苛,如果达不到就会动手,出手很重。小时候有次没考好,她就跑到一个小衣柜里躲了一天一夜,她还调侃自己,太饿了又不敢睡,在门上刻了好多个小馒头的样子。她讲得绘声绘色的,但我笑不出来,我注意到她又想溜了,我不再顺着她的引导去笑,安静地看着她(非指导性倾听反应),她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样子问我怎么了,我问她:“愿意和我说说那时候的感受吗?”她拒绝,我继续静静地等着她,过了一会她说:“好多东西都留在那个衣柜里,早忘了。”

我知道她还不愿意走出来,她想躲在自己的小柜子里,她习惯用隔离的防御方式应对痛苦,一有痛苦就嬉皮笑脸地逃走。但是有些事情可以逃掉,有些事情逃不掉,比如性取向这件事情,她逃不掉,逃不掉的时候她不知道如何应对,甚至想到了自杀。我尝试给她解释了防御的部分,她没有否定也没有认同,但她和我说了从小就有的自杀想法,只说了一小会儿,她觉得太难受了,马上要求聊一些开心的事情。那天的网络咨询我想就是一次契机吧,在网络上我们的联结没有那么紧密,隔着网络她才鼓起勇气触摸了一下那个痛苦内核。之后我们的咨询大部分还是快乐的居多,只留一些时间聊痛苦,后来我们一起做正念,提高对痛苦情绪的耐受度,她也越来越能够去触摸那些痛苦的内容了。

人类的情绪表达太丰富了,在咨询中,要格外注意识别来访的笑,是真正地表达开心,还是一种防御?这里的防御可能是由于对咨询师不够信任的掩饰,也可能是来访对本我无意识的一种防御。面对防御的笑,没有一种固定的应对方式,唯一的经验就是不要着急,拿出足够的耐心与来访建立信任关系,在稳固的关系之下再进行工作。正如电影《心灵捕手》中展现的一样,“坏孩子”威尔对世界充满了防御,用挑衅、轻蔑、敷衍、对抗的方式推走了5个咨询师,只有遇到真正愿意打开心扉和他相处的咨询师西恩时,他才小心翼翼地卸下了防御的盔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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