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发光的你，永不过期

柏颜

001

许绵绵是在朋友圈刷到林陌的订婚宴的。

满头珠翠的新娘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笑起来却有和林陌极为相似的酒窝。朋友们转发配文，无一例外是“天作之合”。

许绵绵捏着手机，只觉得冷得发抖。也许是快要过年的缘故，饭馆里的人不多。老板娘看她孤身一人，也格外殷勤些。许绵绵难得奢侈地叫了一份芹菜牛肉、一份干锅花菜和一份水煮鱼。

牛肉是在林陌最爱。同居那段日子，她常常会买两碗牛肉米粉，然后把自己碗里的牛肉一片片挑到林陌碗里，然后骗他说，这家面馆经济实惠，童叟无欺。

因为只有这样说，刚毕业不久，薪水微薄的林陌才会吃得心安理得。

许绵绵在湖边长大，从小家里饭桌上总少不了新鲜的鱼肉和汤。只可惜林陌讨厌鱼，哪怕看一眼也会觉得倒胃口。于是在一起的许多年，许绵绵很少再碰鱼。

酸菜的微辣混着鱼肉的鲜嫩，久违的美味唤醒花蕾的记忆，许绵绵忽然很想流泪。

唯独干锅花菜，有许绵绵仅剩不多的美好回忆。

那是他们考上大学的第一年，林陌头一次发现许绵绵吃花菜只吃花头，扔掉菜梗。一邊责备她浪费，一边坦然吃掉她剩下的菜梗。许绵绵的脸微微发红，忍不住甜蜜地想，只有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才肯吃对方的口水吧。

大二那年，许绵绵在KTV兼职，总能碰到醉酒后的手脚不老实的客人。如果不太过分的话，她大多都会忍下。毕竟这里的薪水不低，比做家教都高出不少。

直到某次她正要下班，遇见了前两次借着酒劲调笑的客人。对方不客气地来拉她的手。纠缠的一幕正好被接她下班的林陌看见，他气坏了，双方动起手。

“必须辞职，这事没得商量。”即便许绵绵再三保证，不会发生同样的事，林陌依然态度坚决。

许绵绵辞职那天，林陌来来回回检查她的手机，确保没有留下任何客人、同事的联系方式，才肯放心。他的怀抱温暖有力，在她耳边轻声地承诺：“绵绵，我会让你过得很好很好，比所有人都好。”

许绵绵喝了一大口鲜辣的鱼汤，五脏六肺都被烫得很痛快，唯独眼泪夺眶而出。她握着手机，不小心按到播放键，喜庆的音乐声、庆贺声传出来。

她低头看看无名指上的银戒指，因为氧化变得暗淡发黑，就像年少的爱情。

002

林陌大学时成绩不错，还当上了学生会的副主席。他一边领着奖学金，一边享受着学弟学妹的仰望眼光。在许绵绵面前，也多一些骄傲神气。

某次学生会聚餐之后，被一个活泼开朗的学妹要到了微信。林陌一边和她发表情包，一边半开玩笑地逗许绵绵，幸亏你高中就遇见我，要不现在竞争多激烈。

许绵绵佯装吃醋地用手敲他的头，反被他拉进怀中。霸道而缠绵的吻落下来，许绵绵很快缴械投降。她闭上眼睛，感觉整个人就像跌入云端。没有看见林陌一边吻她，一边对手机里面的学妹说，你的新发型很美。

同寝室的姐妹撞见林陌和学妹在图书馆门口追逐打闹，偷偷拍下来发给许绵绵。她下意识地就开始帮林陌找借口，他不过是爱闹，有时候像个大孩子没什么界限感。

室友却气鼓鼓提醒她，绵绵，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许绵绵想过拿着视频质问林陌，只是她已经料想到林陌会怎么回答。无非是反客为主，气她不信自己。一顿冷战之后，等着许绵绵主动低头示好罢了。

十次吵架有九次，是许绵绵忍不住打电话给他，假装没事发生，林陌也会给个台阶，两人拥抱一下，尽释前嫌。

难得也有一两次，林陌用点外卖、送巧克力的方式，迂回地表达歉意。他总说，绵绵你要乖一些，听话的女孩才可爱。

她就真的老老实实地听话，从不翻看林陌的手机，不过问他的行踪，即使亲眼看见略为亲密的对话消息，也不会生气质问他：这是谁？

许绵绵常常安慰自己，林陌不会的。毕竟他曾经那样用心对待过她，书上不是说，得来不易的东西，男孩才会更珍惜吗？

圣诞节那天，学校外“浪荡街”张灯结彩，美得像银河。可惜许绵绵发烧39度，她忍着嗓子冒火得痛苦一遍遍给林陌打电话。好不容易接听了，那边背景声嘈杂，她用了很大力气说：我发烧了，能不能来看看我。对方以听不清为由挂断，然后发来一句：多喝热水。

就是因为着急查看这条微信，许绵绵手一抖，滚烫的开水泼到脚上。还好袜子厚实，不过还是烫得通红一片。许绵绵想了想回复：分手吧，林陌。

003

其实这不算许绵绵第一次说分手。高三那会，也说过一次。

那一次，林陌难过得一拳打在教学楼的后墙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血痕。许绵绵吓坏了，抱着他的拳头说，你别这样。林陌就把头埋在许绵绵的脖子里，像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一样，反复地求她，不要离开。

许绵绵5岁学钢琴，16岁已经考过八级。校庆会上一场独奏，不知道惊艳多少男孩的眼睛。可是在那之后不久，大家就开始疯传她是隔壁班林陌的女朋友。

许绵绵气呼呼地辟谣，可是没人信。因为每天放学，林陌都会靠在教室门口的花坛边等她。他手上偶尔拿着巧克力，偶尔拿着一杯奶茶。后来许绵绵回忆说，她是被林陌用零食骗回家的媳妇儿。

高中的时候，林陌对许绵绵的高调追求，也格外丰富了其他女孩的青春。他做过太多浪漫的事，摆蜡烛、送鲜花、弹吉他。打赢了篮球赛，会第一时间朝着许绵绵走过来，把她高举过肩膀，告诉所有人这是他喜欢的女孩。

看见许绵绵和别的男生走得近，林陌也会明目张胆地吃醋，甩脸色，总要许绵绵耐心哄上好久才肯心软。后来两人双双考上不错的大学，毕业典礼上，连班主任都说祝他们长久。

可是后来，究竟是繁华扰了少年的眼，还是年少的单纯抵不过流年。

大概每个少女在失望、失落时，都口不择言说过分手吧。发完那条分手微信，她又编辑了长长的小作文，大意无非是，细数林陌的不爱与淡漠。想要听到对方紧张地否认和澄清。她边打字边流泪，屏幕模糊了好几次。

可是直到发出去那一秒，对方已拒收的消息弹出来，许绵绵的脑子嗡一下，才不可思议地笑起来。原来对方已经厌倦自己，到了这样的地步。

许绵绵狠狠把手机砸在地上，碎裂的屏幕，就像无可挽回的感情。她想这样也好，全世界清净。就当是一场幻梦。

不知道是退烧药的作用，还是她耗尽力气，许绵绵很快睡着，并且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的林陌好像回到高中时代，温柔地对她释放无尽的愛意。过马路的时候，他总会走在有车的那一边。去食堂打饭，他永远鞍前马后，不让许绵绵动手。

还记得他们双双打包行李，北上的路上，许绵绵不小心把身份证遗失，是林陌冲下车帮她去餐厅找，再晚几秒钟火车就会发动。许绵绵忘不掉他满脸亮晶晶的汗，却只顾着兴奋展示失而复得的身份证。

他们也算一起看过许多风景吧。大雨倾盆的深夜里，林陌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几百米。回到宾馆，许绵绵的白鞋干净如初。林陌的牛仔裤一路湿到膝盖。

还有一次去爬山，许绵绵蹦蹦跳跳差点跌进荆棘丛林，是林陌及时拉住她。许绵绵安然无恙，林陌的手臂却被划拉一条长长伤口。反复发炎、流脓许久才痊愈。

不过7年而已。这场感情贯穿她的高中、大学。许绵绵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年的感情，抵不过时间和新欢。

那场高烧之后，许绵绵清楚知道了，心碎就像釉面上冰裂纹路一样，浅浅淡淡的，却有尖锐的疼痛。

许绵绵醒来的时候，林陌已经把她加了回来。可惜手机坏了，电话打不进来。直到一周后，林陌买下一只新手机寄给她。他说别闹了，你身体这么弱。

没有提圣诞节那天，他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

许绵绵也没有说起那天的分手微信，以及他让人心寒的果断拉黑。她收下手机，重新加上林陌的微信，只不过这一次，她不再给林陌备注亲密的昵称了，也不置顶他的对话框。

甚至她设置了不允许对方查看自己的朋友圈，也屏蔽了对方的动态。他们依然是情侣，会约会吃饭，会聊天散步，会同床而眠，只是他不再是从前那个人了。

004

最后一次分手，严格来说不是任何一个人主动提起。

林陌打来电话的时候，许绵绵已经在香港出差的酒店。眼前就是维多利亚港，她问林陌：你还爱我吗？电话那头不耐烦地回：我忙着呢。

许绵绵特意请了三天假，工作结束后在对方接待员的陪同下，热热闹闹地玩了一趟。从中环到太平山顶，还特地去了TVB里最常出现的旺角、鸭寮街、弥敦道。

接待员是一位摄影爱好者，他对许绵绵的外型气质赞不绝口，热情地帮她拍了许多照片和视频。每一帧都宛如电影女主。那几天，许绵绵的朋友圈破天荒地热闹非凡。

也有共同朋友玩笑地猜测，是不是换了摄影师男友，这么多年终于被还原了美貌。许绵绵没有回复，依然更新着照片和视频，每当集齐了15个小红点就会掏出来看看，点赞的人里有没有林陌。

一直到旅程结束的前夜，林陌才发来消息：有新欢了？也不通知我。

许绵绵过了两个小时才回复，有必要通知你吗？消息没有发出去，跟大学那次一样，她发现自己被拉黑了。林陌这次照样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回到上海，林陌的行李已经搬空。她退房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备用钥匙，无奈去到林陌公司楼下，想问个清楚。可远远就看见一个女孩挽着林陌的胳膊。长发飘飘，身材高挑。他们有说有笑地路过，谁也没有注意到街角的许绵绵。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眼泪砸在地面也没有发觉。过马路的时候，左边的大巴突然急刹车，司机气得伸出脑袋警告她是红灯。许绵绵这才惊惶未定地退到斑马线内，蹲下身哭到不能自己。

不到半年，传来林陌的婚讯。新娘并非那个公司楼下的高挑女孩。她的五官很淡，唯独酒窝和林陌有一些夫妻相。她的手上带着许绵绵一年前就看中的钻石戒指。

有好长一段时间，许绵绵要靠酒精才能安然入睡。而每个阳光灿烂的梦境里，都有一个香樟树下的少年，言笑晏晏地叫住她：嘿，许绵绵，我是林陌。你未来的男朋友。

她当时对林陌没有任何印象，只记得军训的毒太阳把他晒得黝黑，显得牙齿特别亮白，笑起来那样真诚。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重新再来一次，她大概还是无法拒绝——少年时林陌。

该责怪时间还是善变的人心呢？许绵绵想不清楚，大概只有年少发光的爱意，永不过期。

责编：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