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凉似月
2023-05-30黄文彦
黄文彦
1
少女手里捧着一碗稠稠的绿豆冰，笑得像初夏娇嫩的茉莉。她的眼眸是那么让人羡慕，清澈，有着如同仲夏夜之月那般的皎洁。
站在少女对面的是一个穿着黄色外卖服的少年。少年戴着头盔，正在往电动车后座上的保温箱装东西。他低着头，透过头盔可以看见他的嘴角微扬，仿佛正在说些什么。
“哇，就是这幅画！”身边一位参观者不禁喊出来。
皎皎转过头，看见这幅似曾相识的画。这是本次全国绘画比赛业余组的一等奖，用色清雅，画面和谐，余韵悠长。
皎皎看着画中的少年，缓缓展露了笑容，一如初夏的茉莉，眼眸里有皎皎月光。
2
2018年，盛夏的太阳在路面点燃荡漾的波浪，黑色的柏油路面禁不住太陽炙烤，散发出异样的味道。路上没有行人，就是往日常常光顾的熟客都没有到皎皎家的小店来。
皎皎坐在柜台后，熟练地包装好饭盒，交给外卖员。柜台前是穿着黄色外卖服的外卖小哥，他们大多是年轻人，或是兼职，或是全职。他们随意地坐在店里，三三两两地聊天，或是自顾自地玩手机，短暂地享受着店里空调的清凉。从他们断断续续的交谈中，皎皎得知，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还出来接单的外卖员，大抵都是经济上有些拮据的。皎皎把空调温度调低些，打开风扇，寻思着让爸爸做些绿豆冰给大家解暑。
等待后厨出餐的时间无事可干，皎皎拿出速写本，飞快地打稿，打算把外卖员们的姿态和神情记录下来。只见她的铅笔在纸上飞快地来回移动，乌黑的碳和雪白的纸摩擦，或轻或重，一来一回便完成了画的底稿。
她端详着手底下的画，满意地笑了。很快，她推开画，接过爸爸递来的食物，迅速地盖上盖子，打上标签，再装入袋中，递给面前的外卖小哥。
皎皎的手在半空中停了足足有一分钟，外卖小哥还是没有伸手来接。皎皎抬头看向小哥，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画。
“你好？请问有什么问题吗？”皎皎好奇地问道。
小哥如梦初醒，连忙接过外卖：“啊，没有，不好意思。我是学美术的，看见你的画觉得很棒！”他不好意思地笑着，转过身向门口奔去。
“送完了回来吃绿豆冰！”皎皎笑着，朝小哥的背影道。
小哥抬手，比了个“OK”的手势。
3
当绿豆汤成为绿豆冰时，水分在软糯绿豆的颗粒间膨胀，凝结，连接起每一个细小的绿豆细胞，也连接了两颗年轻的心。
看着小哥渐渐从酷热中缓过来，皎皎决定做一下自我介绍：“我叫皎皎，你呢？”
“我叫梁司，”小哥擦擦额头上的汗，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但他清秀的脸上透露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疲惫，“我在A美学美术，现在主修版画，但我还是会画些水彩画的。”
“就是那个在G省的A美吗？”皎皎爸爸恰好经过，递过另一碗绿豆沙，问道。
小哥微笑着点了点头。
皎皎瞪大了眼，这是高手啊！还是兼职外卖小哥的高手！
A美，堪称美术生的天堂，各路高手云集，教授们都是当今美术界的领军人物。A美不仅专业分要求苛刻，其文化分更是高出天际，直逼全国艺术类院校第一。对于专业分，皎皎冲一冲可以够得上，但对于文化分，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看着女儿闪闪发光的眼睛，皎皎爸爸笑着说：“小梁，你能帮皎皎补补文化课吗？这样吧，我给你补习费，不多，但不用像现在这样在外面晒了，怎么样？”
梁司一愣，很快又绽放出笑容。
“不胜荣幸。”
4
“正因为副热带高压带在我们这里停留，才让这几天炎热不断。”梁司放下皎皎的地理课本，望向窗外，看着渐渐软下来的日光道。
“哇，你怎么知道的？”皎皎往嘴里塞下一口绿豆冰沙，问道。
梁司看向皎皎，无奈地叹了口气：“请你说一下副热带高压带的性质。”
皎皎放下绿豆沙，歪头想了一会儿，道：“副热带高压带控制的地方高温少雨。”
“你可以看一下前几天天气预报里的卫星云图，你会发现，我们这一片都是晴朗无云的，而这一大片晴朗地区的北部是雨带，这样一来，我们这里便很可能是被副高控制了。不过现在，我们即将逃出副高的魔爪了。”梁司拿着手机里大面积覆盖着白云的卫星云图比划着说道。
“嗯嗯，原来书本中的地理知识真的可以运用到日常生活中呢！”皎皎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真是多亏了梁司，让原本最让皎皎头疼的地理变得有趣起来。
这几日的相处，皎皎发现梁司脸上的疲惫淡了些，多了一些和煦的阳光，皎皎很高兴看到梁司的状态一天天变好。这些日子里，他们不仅是师生，更是朋友，互相帮助，互相开导。梁司会讲些大学里的小故事来激励皎皎，皎皎也会拿先前的画向梁司请教。只是梁司从未讲过他为什么脸上总是有着疲惫和淡淡的忧愁，为什么他需要那么多钱，梁司不提，皎皎也就不问。
“梁司，明天我就要去集训了，不能经常回家，可能没办法再听你讲课了。”皎皎低着头，手里把玩着笔盖，缓缓低声说道。
夏天的尘埃在空气里徘徊飞旋，茉莉花开的声音纤细轻盈。他们目光一致地看向窗外，暖风不再流动，热浪不再荡漾，氤氲的水汽在遥远的天边一点点晕染开，降水即将到来。
梁司闭上眼，仿佛在感受着空气里水汽的味道：“看来我今晚要赶制一份课件给你啦，”梁司顿了顿，睁眼看向皎皎，少女的眼眸在暗淡的天光中微微发亮，“祝你成功考上A美！”
皎皎笑笑：“这是我们的约定哦，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5
昨日的降雨为这座小城带来了久违的清凉。接过梁司的U盘，皎皎脸上绽开笑容。她拉着行李箱，走向车站，在逆着晨光的道路上，少女的身影坚定地向前。
梁司望着皎皎的背影许久，终于喊道：“皎皎，祝你成功上岸！”
皎皎转过身，露出笑脸，向梁司挥挥手：“你一定要在A美等我！”
她正走向一个清新明朗的未来——她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雨后的空气里有蜻蜓起舞，阳光清朗，万物明媚，火车轰隆隆地穿过一条条隧道，一个个峡谷，到达广阔的平原。
皎皎打开梁司的U盘，翻了翻，看见一个图片文件。
她指尖颤抖，轻轻地点击光滑的屏幕，打开这个特殊的文件，好似轻轻地打开了一个少年的心。
文件里是一幅名为《皎皎凉似月》的画。
黛色的天空中有一轮明月，皎皎如斯，轻云绰绰，更衬得明月微凉。画里蕴含着的，是少男少女的梦想与真心之约。
“皎皎凉似月……”皎皎轻轻念出声，一遍又一遍。
“皎皎凉似月，皎皎梁司约……”
6
盛夏晨风吹过少女发梢，吹过用了许久的画架。少女终于如愿来到A美。
她怀着满腔热忱与期望，踏入这个理想国，却没能找到她的期待。
她背着书包，访遍各个学院，却得知梁司早在一年前就离开了A美，无问缘由，不知去向。
多年后，她背上画架，以新晋画师之名访遍各大画展，走遍名山，踱遍大川，终于在这里，找到她的青春。
梁司穿过人群，从灯火阑珊之地，走向那幅聚光灯下的画，待看清画前之人，他不禁愣了一下。
少女的目光从未改变，清澈，如同仲夏夜之月那般皎洁。
一晃七年，足以让一些真相水落石出。
多年前，梁司父亲确诊尿毒症，这使原本靠着父亲支撑的家一夜垮掉。这是一个极普通的故事，梁司并不想向皎皎提起。家里的积蓄全部用作父亲的医药费，梁司只能利用暑假兼职外卖员赚学费和生活费。连夜的陪护使他脸色苍白，长期的鏖战让他身心俱疲，是皎皎如同朗朗明月般无微不至的关怀，让他在那些至暗时刻撑了下来。
那个夜晚，明月皎皎，父亲离开人世。家中的积蓄早已用完，还债台高筑。他只能放弃学业，去寻一个全職工作挣钱还钱。
那晚，他极力劝说母亲留在这个小城镇，可母亲失去父亲后心灰意冷，无法再留在这个伤心之地，他只能和母亲回到家乡，回到那个生活成本更低的地方。
他终究是负了这个约。
每当梁司回想起那段盛夏时光，他总是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而眼眸里却满是哀伤与不舍。
画中的少女已经长大，她走出画中，走向梁司。
她望着梁司，露出笑容，如同一朵初夏茉莉。
“梁司，我终于找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