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前(外一篇)(微小说两篇)
2023-05-30曹险峰
作者简介:曹险峰,1973年生人,现供职于郑州局集团公司郑州桥工段。有若干篇小说在《河南工人日报》等报刊
发表。
大片大片白色的云朵像棉花一样堆在淡蓝的天上,太阳明晃晃地悬在空中,炙烤着世界。李智英抬头看看天空飘忽的云朵,鼻孔里悠扬地“哼”了一声,像是对老天爷说:“领教了。”是的,他领教了。晴空万里突然之间变得电闪雷鸣,“噼噼啪啪”大雨滴子砸在地上,来得那叫一个急;不到吸根烟的工夫,就又雨过天晴了,去得那叫一个快。“更无留影霎时云”,还真是。蔫了几天的树叶得到雨水的救助,撑起了叶片,依然无精打采,暗绿色的叶片上泛着白蒙蒙的光雾;被暴晒得松软的路肩,经过那阵豆大的雨点鞭子一样的抽打,泛着土腥气;落在钢轨、石砟上的雨点瞬间就被其中蕴含的热量蒸腾干涸,道床上已经没有了下雨的
痕迹。
空气闷热潮湿,李智英扯一扯领口、衣襟,粘在身上的衣服和肌肤之间有了空隙,起到一点隔绝周围热浪的作用,起码在他的心里有一点点安慰的作用。一阵风吹到他满是汗水的身上,他甚至感到有一丝凉意。
手机响了,李智英将食指和拇指伸进裤兜,捏出手机,在衣服上蹭蹭显示屏上的汗水,屏幕上显示一个陌生的号码。
李智英接通了电话,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是李智英?”语气直愣愣的,没有一点女性的柔和。
“是,我是。您哪位?”李智英回着电话,脑子里搜索着认识的女性,都对不上号。
“你是赵元的工长?”对方并不回答他,继续发问,一副来者不善的语气。
李智英用食指刮去脑门上的汗水,猜测对方是赵元的家属,继续客气地回话,“是我,您是谁呀?”
“我是赵元的老婆。”
“是嫂子呀,家里有啥事?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尽力帮忙。”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家里没啥事,也不需要你帮啥忙,你就告诉我,赵元在不在单位?”对方语气缓和了些,但依然充满了火药味。
李智英一头雾水,“元哥在单位,嫂子,别着急,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在单位?你可别骗俺!”对方语气柔和了许多,却充满了委屈,就像夏天的天气,刚才还烈日当空,这会儿又由晴转阴,阴云密布。
“怎么会呢,元哥我们两个人一组,正在线路上高温巡视哩。”李智英看一眼远处的赵元。赵元穿着防护服,拿着防护备品,正在和驻站联络员进行三至五分钟一次的呼唤应答。
“赵元说你们单位取消休假,全员上岗防洪,你说是高温巡视,你俩都说岔了,还不是骗人?你得跟我说实话,赵元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电话那头赵元的老婆又提高了嗓门,还隐隐带着哭腔。
李智英抬头看看毒辣的太阳,有口莫辩。气象台预报这两天有大暴雨,单位通知全员紧急到岗防洪。夏天的天气就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出着大日头,单位把职工紧急召回全员防洪,也难怪家属怀疑。还没等李智英解释,电话那头连哭带说地又接上了,“前些时候赵元说关键岗位人员单位要集中管理,这我能理解。可这次,儿子在外地上大学刚回来,说好了一起吃顿饭,他头天晚上刚到家,接了个电话就在那里发愣怔。问他啥事,他也不接腔,憋了半天,说要防洪,取消休假。我就不信防洪缺他一个就不行?我看他是外面有人了……”
“嫂子,你想哪去了,元哥不是那样的人,他的人品你还信不过?刚才还真下了一阵儿雨呢,夏天的天气就是狗脸,说变就变,现在又出大日头了,元哥的衣服都湿透了。”
“赵元真的和你在一起?我刚才给赵元打电话他怎么不接?”
“高温巡视是为了防止铁路线胀轨跑道,关键地段我需要上线路观察铁路线有没有胀轨跑道迹象。元哥是防护员,要保障我的安全,作业期间是不能接打电话的。”李智英解释道。
“你真是李智英?我以为是个女的……”赵元的老婆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李智英一愣,突然笑了,“嫂子,你是看到我和元哥的通话记录,把我当成女的了吧?我家兄弟俩,我是老大,叫李智英,我的弟弟叫李智豪,合在一起就是‘英豪的意思。”
电话那头赵元老婆的态度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哎呀,李工长,你看我,误会你了,对不起呀。”
“没有,没有,是我们铁路职工对不住家属呀。不瞒你说,我家也在外地,两个城市之间跑通勤,儿子半岁了,我回家的时候,逗他喊‘爸爸,他总不肯,嘴里‘嗯,嗯地指着墙上我和我老婆的结婚照,他只认识照片上的爸爸,不认识我这个现实里活生生的爸爸。”
电话那头,赵元老婆“哈哈”的笑声传了过来,“我们家不一样,我儿子小时候看到穿铁路服的人就喊爸爸。”李智英也笑了,差点笑出了眼泪。
赵元的老婆在那头大声说:“你们忙吧,不耽误你们工作了,跟赵元说一声,让他注意安全!”
李智英挂了电话,抬头看天。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已经阴云密布,漫天黑云遮天蔽日,天黯淡下来,仿佛傍晚突然降临,暴风雨就要来了。李智英看一眼走到近前的赵元,赵元也正在看着他。他们对视一眼,心意相通——“迎战暴风雨!”李智英拿起对讲机,按下对讲键,“工区各个高温巡视组注意,雨情就是命令!全員就地转为防洪巡视。发现险情立即汇报、果断处置,确保行车安全。”
轰隆隆的雷声滚滚而来。铁道线两侧,李智英和他的工友们正迎风冒雨而来。
伞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公交车站站牌下“小花伞”袅袅婷婷,宛如凄风冷雨里的一朵花。几步远的地方,“大黑伞”肃穆地立在那里,就像一座黑色的大理石。
“你看,你看,月亮的脸偷偷地在改变,月亮的脸偷偷地在改变……”“小花伞”在心里默默地哼着歌,以掩饰自己的心情。
心里哼着歌的“小花伞”尽量不让自己看见“大黑伞”,但“大黑伞”始终在“小花伞”视线的余光里。“大黑伞”看似冷峻地站立在雨里,但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小花伞”。公交车还没有来。当初“小花伞”就是在这样的一个雨天来到自己身边的,不过,那时候“小花伞”没有打雨伞,那场雨也比这场雨猛烈得多。
那是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小花伞”没有打伞,一瘸一拐孤零零地站在火车站站台的风雨棚里,花裙子早被大雨打湿了。她在这个城市上大学,那天从老家来学校,下火车的时候一个趔趄把脚崴了,高跟鞋的鞋跟也崴断了,脚脖子疼得直想掉眼泪。就在“小花伞”像一只受伤的小鸟,狼狈不堪的时候,一个穿着铁路制服的帅气的大男孩打着一把黑色的雨伞,替她挡住了风雨。“我是接车员,接完这趟车就下班了,我送你吧。”大男孩帮她借了一双女同事的鞋,又带她到医院检查、敷药,然后把她送到了学校宿舍,既体贴,又不失分寸。他们就这样相识、相爱了。大学毕业,她留在了这个城市,与他组建了幸福的小家庭。
他们婚后的生活幸福而甜蜜,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觉得幸福感在下降。逢年过节,正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候,他却总是加班,连着好几年的春节她都没有回娘家了;而且雨越猛、雪越大,他越要离开她,离开他们的家往单位赶。
她站在公交车站牌一侧,不经意地向另一侧瞥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站牌下多了一个盲人,“大概是自己刚才出神的时候过来的吧。”那个盲人没有带伞,一把大黑伞打在了盲人的头顶。他斜着伞给盲人挡住了风雨,而自己的大半个身子却淋在雨里。他的右手高高地举着伞,衣袖褪落,一块漂亮的手表露了出来。“哦”,她心里一颤,“他今天还带着它!”那是一块精致的石英表,她把手伸进衣袋摩挲着一块一模一样、同样精致的手表,仿佛触摸到了表针走过的温情岁月。女孩每次从老家到这个城市上学,都是坐她第一次遇到他的那趟中午一点十一分到站的火车,他们定情的信物就是这对石英表,石英表没有装电池,时间永远定格在了一點十一分——他们要一心一意一辈子。
她扭着头凝望着他,他还是当年的他。“对铁路职工来说,雨雪就是命令。”她听他说的多了也就知道了,心里也清楚她最爱的人要顶风冒雨去巡查线路,要在冬雪夜打冰除雪。她也心疼他,给他织毛衣、打手套,可她也太害怕那种凄冷的雨夜自己一个人蜷缩在床上的感觉了。这次她要回娘家住几天,给他点颜色瞧瞧。
盲人不知什么时候坐公交车走了,远远地,他们要坐的3路公交车已经晃晃悠悠地开过去了。他扭头看看她,她却不知什么时候收了伞站在雨里了。他静静地走过去,默默地替她撑起大黑伞。
她向他莞尔一笑,“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探望一下你的岳父岳母吗?”
“愿意,太愿意了!”他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沉默了片刻,她说:“我突然明白了,是我错怪了你。铁路就是我们的大家,没有大家庭的稳固,我们的小家庭是抗不了大风雨的。”她的话像细雨微风般融入他的心田。他低着头爱怜地注视着她,“大家、小家都是我们的家,我们一起维护我们幸福、美满的家。”她举起自己的双手和他举着雨伞的、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雨,细密而温柔地下着。
他们紧紧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