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民谣里的乡愁

2023-05-30梅会林

参花(上) 2023年5期
关键词:大槐树民谣移民

民谣,是年迈的长者,留下穿过岁月的跫音。

民谣,是一面镜鉴,映照着历史变迁的轨迹。

民谣,是化不开的乡愁,蕴藉着一代代人的共同情感。

民谣,是一枚活化石,裹藏着乡村那难忘的记忆。

孩子们哼唱的童谣,大人们吟咏的歌谣,虽然渐渐远去了,但定格了农家当时的生活状况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期待和追求。

“脚小趾,两瓣裂,祖祖辈辈传到我。问我祖先来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居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鸹窝。”

这是中原一带流传甚广的古老民谣。这首民谣告诉我,我的祖先来自太行山另一侧的山西洪洞大槐树,来自县志上记载的明朝年间。洪洞县移民集散中心设在大槐树旁,由专门人员负责给集中起来的移民编号。移民们领取到“凭照川资”之后,便去向各地。那棵茂盛的大槐树,还有树上的老鸹窝,见证了远走他乡人的永久之殇,也铭记着无数人的离愁别绪。李白《送友人》诗曰:“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生离不亚于死别,一去即为天涯。苏轼在《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吟:“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在这里,当然也不是槐花,而是亲人分别的泪水。生离死别,怎不让人肝肠寸断!

移民背井离乡,走向四面八方,走向全国各地,走向天涯海角。迁入异地后,落地为家,筑屋安身,瓜瓞绵延,聚居成村,村庄、屯名多冠以姓氏。我县一些以迁民姓氏命的村名,如西部的陈家沟、张窑,中部的周家营、李家庄,东部的刘湾、史屯等,都是从山西移民而来。我县东部马军营一带有张姓、秦姓、李姓,当地流传有“张没边,秦没沿,李家顺着河边转”的说法,反映了当时从山西迁来后占地分田的情形。据对我县三百九十个村查阅史料统计,其中有一百七十多个村的居民是从山西迁来。如我村周营,村里除周姓外,还有王、韩、梅三大姓,而周姓移民最早到此。就我家族的梅姓来说,有前梅和后梅之分,我属于前梅,因为早于后梅来此。史料记载,整个明王朝大规模的移民活动有十八次之多,涉及当今的十八个省市五百多个县的近百万人口,移出的姓氏达一千二百三十个,移民后裔数以亿计。山西洪洞那棵茂盛的大槐树和树上那个老鸹窝,如图腾一般镌刻进移民后裔的记忆中。子孙后代血脉里流淌着祖先的血液,身体上刻记着祖先的印痕。移民后裔双脚小趾趾甲是复合型的,两瓣分裂,这是大槐树移民后裔非同寻常的共同生理特征。如今的洪洞大槐树已是第三代,深扎地下,和前两代同源一根,一脉相承。二〇〇八年大槐树祭祖习俗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南宋文学家、音乐家姜夔《鹧鸪天·元夕有所梦》曰:“人间别久不成悲。”虽然我们离别得太久,慢慢地一切伤痛都渐渐被时光抹去了,但大槐树和树上的老鸹窝永远地留在了移民子孙的心里,成为现今一亿多后裔子孙心目中故乡的象征,成为后世子孙永恒追寻的根和魂牵梦绕的精神寄托。

“穷柴火,富水缸。屋里不烧火,屋外烟囱凉。缸里储满水,做饭心不慌。”

农家开门四件事,柴米油盐,柴占第一位。过去没有燃气和电,也没有燃气灶和电磁炉,不管贫穷人家,还是富裕家庭,都是用柴火生火做饭,离开了柴火,就断了炊烟,就没法生活。谁家揭不开锅,就说谁家烟囱不冒烟了。那个年代,柴火都很紧缺,像麦秸、棒子秆等,生产队要沤制农家肥,只有自留地作物秸秆农家才有权支配。父亲说:“馋人家里没饭吃,懒人家里没柴烧。”勤快的父親总是把自家地里的棒子秆、棉花秸拉回家,还会趁中午和傍晚时分在路边搂些树叶,拣些棒子皮、枯枝,垛在家院的鸡窝边。家乡有正月十六“烤杂病”的习俗,就是在这天晚上烤上七堆火,传说可以保一年健康。每堆柴火来自七户人家,那个时候收集柴火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记得自己小时候在这天午后挎着背筐,沿家讨柴,希望每家能多施舍一些,这样在晚上柴堆可以大一些,火可以多燃烧一会儿。

“富水缸”,并不是说家里多放些水缸,而是说家里不能没有水。没有水就无法做饭,更别说洗衣。那时吃水困难,一个村子只有寥寥的几眼人工掏的浅水井,担水一般人家用自制的木筲,富裕人家用的是铁筲,有的家庭甚至只有一个木筲,每次担水都要去邻家借。

那时候都是人工掏井,井虽然不很深,但掏井却要面临塌方的危险。记得小时候村里掏井,不料发生意外,井壁脱落,井下的人被埋,人们顿时一片惊慌。虽然经过上下共同努力把井底的人救了上来,但这人因被脱落的砖土砸到颈椎,受伤严重,不久就去世了。为了能吃上水,人们含着悲痛送走逝者,望着那黑黢黢的井洞,前赴后继,毅然继续掏挖。掏好了井,就在井口安上三脚架,装上辘轳,缠上粗绳,系上栲栳,完成配套。汲水是一件需要力气又需要技术的活,都是大人们干,年纪小一些的根本不敢上井台。全村几千口人多年来就是这样吃水。后来村里打了一眼深水井,也用上了电,但担水的人总排着长队,担满一缸水需要大半天时间。我哥哥等不及排队,总拉上排子车去村外机井拉水,车上是一个大油桶改成的水桶。不过每次拉水需要征得浇地主人的同意。由于吃水难,平时做饭洗衣都很节省。父亲说:“万句言语吃不饱,一捧清水能解渴。”

其实,柴火和水只是做饭需要的一部分,是家里断炊与否的外在体现,那个时候更匮乏的是粮食。就是有柴有水,没有米面也做不了饭,填不饱肚子。

“草儿青,草儿黄,寒冬腊月枯断肠;树叶青,树叶黄,春来穿上绿新装。”

这首流传在冀南的童谣,表面看是在说草木感应时序变化、一岁一枯荣的轮回,实际上隐藏着农家人期盼冬去春来用野蔬充饥的心愿。在漫长寒冷的冬日,大地冰封,野草枯黄,树叶凋零。大人们看着大缸小甏快要见底,粮食谷物越来越少,愁上心头,饥饿困扰着农家人。乡亲们眼巴巴地盼望着早日过去寒冬,春来了田边沟坡就长出了充饥续命的野菜,诸如蕨菜、荠菜、茵陈,等等,还有青青的柳叶、榆叶。记得小时候,跟着哥哥姐姐去地里采野菜,近处被采完了,就跑到远处,跑到离家二三里的河边。有时认不准野菜,我见到青草就喜欢,误把杂草采到篮子。家乡有个春俗:“三三令节重厨房,口味新调又一桩。地米菜和鸡蛋煮,十分耐饱十分香。”这里的“三三令节”,即农历三月初三的上巳节,地米菜即荠菜。荠菜可炒可凉拌,还可做馅,做成一顿美餐,全家充满喜悦。小时候经常哼唱一首歌谣《采榆钱》:“东家妞,西家娃,采回了榆钱过家家;一串串,一把把,童年时我也采过它。”勾勒出一幅愉快的采榆钱画面。可以想象到,孩子们?着篮子,拿着竹竿,一边唱,一边采,多么富有童趣。然而,那时采榆钱不是贪图玩耍,为了取乐,而是把采回的榆钱和上棒子面,做成榆钱饭。

“鱼生火,肉生痰,青菜萝卜最康健。不吃冷,不吃撑,定时定量保康宁。”

这是姐姐常给我们弟兄四人念叨的民谣。我母亲早年过世,姐姐挑起了做饭缝衣、操持家务的重担。遇到过节做顿难得的美食,我们就胃口大开,狼吞虎咽。尽管姐姐不忘用民谣安慰我们、劝导我们,但哪听得进去,非吃到肚子撑胀才肯罢休。缺少了母亲的细心呵护,就这样饥一顿、撑一顿,热一顿、冷一顿,冬天也时常挨冻,我得了胃病,到了冬天,胃病加重。姐姐就让我钻进被窝御寒,但翻来覆去,难受得不得安宁,多年受着胃病的折磨。

“锦鸡翎,扛大刀,恁家人马管俺挑。”

这个童谣响起,就是孩子们在大街上玩得开心的时候。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文化娱乐生活贫乏单调。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游戏,也没有什么玩具。玩的项目多是就地取材的游戏,比如弹杏核、推钢圈、扳“纸三角”、踢毽子等。有一些游戏甚至什么都不需要,靠人本身就能玩,比如顶拐、捉迷藏、“点兵点将”等。其中最热闹的就是这个“点兵点将”游戏。在明亮的月光下,一群孩子有男孩、有女孩,手拉手、面对面,站成两队,中间隔着十来米,排好阵势,大声喊着口令,进行竞争。开始前,每队选一个代表,用“石头、剪刀、布”确定攻方。然后游戏开始。

攻方这边扯着嗓子先喊“锦鸡翎”,守方齐声回答“扛大刀”。

攻方再喊“恁家人马管俺挑”,守方问“要挑谁”?

攻方这队人便稍做商议,大声喊“要挑某某狗奸贼”!

这个时候,守方被点名的这人就得走出队伍,扮演一个攻城的“将”,使出力气,向对方队伍冲去。攻方拉紧手竭力阻挡,如果被冲撞开,那么就有一个人被“俘虏”回对方阵营。否则,这个“将”就成了“俘虏”,加入守方队伍。接下来攻守双方互换角色,进行下一次挑战。一轮一轮下来,最先被冲撞得七零八落、人数变少、不能再战的一方败下阵来,剩下人多的一方就是胜利者。这个游戏在北方民间流行很广,孩子们在大声喊叫、你来我往中汗流浃背,喜笑颜开,筋疲力尽,给枯燥的童年帶来无限的欢乐。

“新年到,新年到,穿新衣,戴新帽,开开心心玩得好;新年到,新年到,扎头绳,放鞭炮,蹦蹦跳跳真热闹。”

这是孩子们过年时哼唱的民谣。以前孩子们最期盼、最快乐的事就是过新年。新年来临,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孩子们换上新衣服,女孩扎头绳,男孩放鞭炮,享受一年中吃得好、玩得好的美好时光。

小时候,大年初一天不亮就跟着哥哥串门拜年。出门前穿上有大衣兜的衣服,在每家给长辈跪下磕头后,长辈就会往自己兜里塞一把黄豆,或者花生。有的长辈给的是几个鞭炮。一家家拜过,衣兜鼓鼓囊囊,满载而归。其实,孩子们热闹的背后是大人们的忧愁和无奈。“小孩盼过年,大人忧无钱。”对于大人们而言,过年犹如过关,许多人家既缺少米面,又没钱置办年货,不免增添许多忧愁。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耕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

这首民谣既代表了祖辈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也是时代发展的现实写照。过去农家祖祖辈辈住着土坯院墙茅草屋,照明煤油灯,种地面朝黄土背朝天,劳动效率低下,能用牛耕都是经济条件较好的家庭。到了七八十年代,随着电气化和农业机械化的迅速推广应用,社会生活各个方面都发生了深刻变化,农村逐渐走上了小康之路。

就我家乡来说,八十年代,房屋大都是砖木结构的瓦房或平房,墙体里生外熟,即外墙用砖,里墙用坯,砖是烧制的蓝砖,故称为“熟”,里墙是自己脱的土坯,故称为“生”。蓝砖墁地,木梁横跨墙上承重,梁上架檩,檩上钉椽,椽上铺方砖或苇薄,最上层砌瓦。如是平房,房顶用石灰和碎砖块捣瓷实。虽村村通上电,但供电不正常,各村总是轮流限电,更没有电话。那时农村的夜晚特别寂静,到处黑黢黢的。到了夏季夜晚,屋里太热,又没有电灯,我们就在院子中铺上草苫,躺在上面,扇着芭蕉扇驱赶蚊子的叮咬,仰望着苍穹看星河,听哥哥讲牛郎织女的故事。有时就静静听虫儿的鸣叫,叫声越清晰,黑夜越显得寂静,就连天上的星星都眨巴着眼睛,调皮的目光揶揄着人间。

九十年代,房屋建筑多是平房,砖混结构。有些家庭安上了电话。农田耕作开始推广机械,以电力为动力的打场机取代了原来靠牛拉石磙轧场,提高了麦子收获效率;钻井队来到我村,随着钻机的轰鸣,打出了深机井;农田灌溉使用上了电机水泵,有了充足的水。看着从机井里哗哗喷出的水,人们心里乐开了花。就我家来说,大哥早已成家,单独另过,二哥三哥相继结婚,在新划的宅基地建起新房,搬出去另起炉灶。两个哥哥建的新房相邻,对称布局,从外部看是一个整体,前出厦,东西两侧甩袖,墙体全部用砖,房顶是水泥浇制的空心板,门窗铝合金制作。代之土炕的是木质多人床,火炉是买来的铁火炉,烧煤球,地面用地板砖铺就。家里新添了一台彩色电视机,三哥家还安装了一部固定电话。每逢大年三十,我和三个哥哥一大家子人全聚在三哥家,收看春晚节目,共度欢乐除夕。初步实现了“电灯电话”的愿望。

进入新世纪,农村自建楼房多了起来,特别是十多年来,一座座楼房拔地而起,全村每家每户通上了天然气,电视、冰箱、空调等家用电器一应俱全,固定电话已被淘汰,普及了网络,手机成了一个人的基本配置。电力满足供应,楼道是声控灯,既节能又省事。街道两旁安装有路灯,黑夜出门灯火明亮,告别了黑灯瞎火的日子。春种秋收有大型机械,牛耕人种的耕作方式成为过去。村庄环境优美,人们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乡亲们的生活质量和品位犹如芝麻开花——节节高。我侄儿在上海一家民营企业工作,经过几年的积攒,兜里鼓了,花了三十多万元,在老家盖起一座二层楼。由于侄儿常年不在家,我哥和嫂子搬进来住。楼房窗明几净,宽敞舒适。日常洗衣做饭,有全自动洗衣机、天然气炉灶,田里耕种收获都用耕播机和联合收割机,从繁重的劳动中解脱出来。阳台上、犄角旮旯种植了很多绿植盆栽,绿化了庭院,绿植清爽,花香怡人,哥哥嫂子享受着愉快的晚年生活。实现了无数代人期盼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耕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的梦想。

如今,我们的生活可谓日新月异。但每当哼起民谣,常常唤醒时代记忆,勾起一缕乡愁。

作者简介:梅会林,男,系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西部散文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人民日报》《西部散文选刊》《大众文艺》等报刊。出版有长篇历史小说《连氏五进士》。

(责任编辑 刘月娇)

猜你喜欢

大槐树民谣移民
大槐树寻根
大槐树
移民安置
移民后期扶持
大槐树
十唱共产党
“民谣泥石流”花粥:唱出自己
签证移民
Immigration移民
拥军民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