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火(中篇小说)
2023-05-30李杰
作者简介:李杰,男,高级政工师。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发表作品,有报告文学、小说、影视文学、散文、杂文、诗歌和新闻作品等。短篇小说《都市畅想曲》获2000年全国短篇小说征文一等奖。长篇小说《我们这一代》获2021年第七届广西网络文学大赛三等奖。
一
猴年,是石德章一家三代的本命年。他跟老伴过的是60岁的本命年;女儿石雯雯,过的是36岁的本命年;外孙女洋洋,过的是12岁的本命年。正因为都巧在了这同一个属相上,所以每到猴年,石德章的妻子廖秀华就分外重视,她会按照老话儿讲的习俗,为自己和丈夫、女儿、外孙女精心准备一些诸如红腰带之类的东西,用这种“扎红”的方式来讨吉利。
今年更是不例外,她跟丈夫都60岁了,从年龄到身心都迎来了一个新的不可逆转的变化。丈夫石德章虽然在去年年底前就从铁路公安处的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就等着今年下半年正式退休,可整个人依然一副乐天派的样子,眉眼里啥时候都挂着笑,看不出有丝毫的困顿和忧愁。可越是这样,当妻子的就越是心疼,老石性格开朗不错,可再开朗的人誰还能没有一点心事?他18岁参军,23岁转业到铁路上,从一名乘警到公安处分管刑侦的副处长,这30多年来有过成功的喜悦,有过挫折的沮丧,眼下是退下来了,可只有她最清楚石德章乐呵呵的背后隐藏着什么,他每天还照样有事没事地往单位跑,可那双原本犀利有神的眼里缺少了精神气,腰板也没那么直溜了,她真怕他心里过不去那道槛儿……所以,年关刚到,她就为家里每个人买了红腰带。对她的这番苦心,女儿跟外孙女倒是一番感激,只有石德章不领情,反而说她越老越糊涂……
“爸,这是传统习俗。再说了,系上这红腰带呀又没啥坏处!”啥时候都跟母亲一条战线的石雯雯劝着父亲。
“姥爷,拜托您了,您就听姥姥的吧。”外孙女洋洋也一边撒着娇,一边嘟噜着小嘴,哄着姥爷。
廖秀华也体谅石德章,她找来一些红丝线,在丈夫的腰带上认认真真地缠了一小节,算是代替了红腰带。石德章对老伴的这个小发明还挺满意,嘴上直夸老伴心灵手巧,说:“不仅有创意,而且美观。”
二
石德章不信邪,是跟他从警30多年来的经历分不开的。
早年,他还只是一名随车执勤的乘警时,就是队里有名的“石大胆”。那个时候,他年轻,二十郎当岁,一上车,整个精神气就来了。他会在后半夜旅客们都昏昏沉睡的时候,精神抖擞地出现在拥挤不堪的车厢里,心细如发地去观察每一个会出现异常举动的细枝末节。他的这一手十分厉害,有不少借着夜深人静伺机作案的窃贼或者惯于流窜作案的案犯,都折在了他的手下。让全警队的弟兄们至今还津津乐道的是“三唐落网案”。那是石德章当乘警的第二年,也是他24岁的本命年。当时,他与在路局医院当护士的廖秀华正爱得天昏地暗。廖秀华认为他的工作意外多、风险大,非要给他弄条红腰带。石德章碍于情面,不好推辞,便笑纳了。4月的一天,石德章跟乘的西安开往广州的264次客车行进到武昌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早在此次乘务出发之前,乘务组就接到来自上级公安部门的案情通报,说是两天前在靠近衡广铁路线附近的慈恩县内发生了一起唐氏三兄弟联手抢劫案,他们在对一家金银首饰行实施了抢劫之后,便销声匿迹了。当地公安部门在组织警力昼夜追逃,加紧破案的同时,也将协查通告发给沿线各铁路系统,务必警惕和严防唐氏三兄弟作案后乘坐铁路交通工具南下潜逃。有了这个案情通报,列车驶入衡广线后,整个乘务组都高度戒备起来。石德章和乘警组的其他同志更是不敢有丝毫的麻痹和懈怠,个个瞪大了眼睛,仔细观察着每一个夜间上车的旅客。武昌站是个大站,即便是凌晨两点多,上车的旅客也不少。但直到列车徐徐开动,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从7号车厢向8号车厢巡查的石德章,在走过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时,看到这样一个情景:两个30多岁的中年男子,在相互对火抽烟。打火机吐出的火苗,在光线昏暗的车厢连接处燃出了一团炽热的亮光,这亮光让一瞥之下的石德章看到了两张面相相似且带着汗迹,又有些油腻或污垢的脸,以及他们拿在手上的半包“大前门”香烟。石德章的脚步略一迟疑,才若无其事地从两人身前走开。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做出了自己的判定,这是两个身份可疑的人!理由有两点——一是他们那两张神经紧绷的脸,告诉他那是因为内心怀有巨大的恐惧和紧张。相互对火抽烟,只能是这种恐惧和紧张略略放松之后的一个不约而同的动作;他们已经有些自顾不暇了,这只能是惶惶不可终日的结果!二是那半包“大前门”香烟,与他们两人的身份实在是太不相配了。石德章不紧不慢地走进8号车厢,与正在帮旅客整理行李的女乘务员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两人来到了乘务间。石德章立即吩咐女乘务员去后面车厢通知正在执勤的其他两位民警,并设法找到车长汇报这里的情况,他留在车厢内继续监视两个人的举动,等待另外两名同事到来之后,再设法对两人实施盘查和控制。女乘务员匆匆走后,石德章也出了乘务间,他借着夜间安全巡查,不慌不忙地向车厢的连接处靠近。就在他距离车厢连接处还有四五米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两个先前搭伙抽烟的中年汉子,突然拎上东西,快步离开车厢连接处向7号车厢走去。而此时7号车厢的女乘务员也正迎面走来,恰巧挡在两人面前。
“请出示一下你们的车票!”女乘务员没有忘记履行自己的职责。
两个人显然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愣怔了一下,其中一个有些不耐烦地嘟囔:“上车时不是才验过票吗?怎么又要验,也不嫌麻烦!”女乘务员对这种不配合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依然不温不火地等着对方出示车票。
面对乘务员的那个人可能是由于紧张,就在伸手掏票的当口,手上拎着的那个蛇皮袋子竟然脱手掉到了地板上,发出“咣当”的金属声响。这一声响在寂静的车厢里分外清晰、沉重!连还在8号车厢里静观其变的石德章都听得清清楚楚,而且他敏锐地分辨出那是砍刀或者菜刀落地发出的声响!
石德章预料到事情可能要突然演变到可怕的地步,便放开大步急忙赶了过去。女乘务员听到这个声音立马警觉起来,“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同时去捡蛇皮袋子。
而对方的动作更快,一个探身便将蛇皮袋子抢在了手上,然后两人同时一个拧身向8号车厢的方向跑去。
却不料,石德章如一尊铁塔般将他们的去路严严封死。
面对眼前这个身材魁梧的大个子青年乘警,两个原本已经惊慌失措的汉子竟突然收住了脚步,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是刚上车的旅客吧?”石德章泰然处之,尽可能让对方的冲动变得迟疑。
果然,石德章完全没有敌意的态度,让对方高度紧张的情绪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变得松弛下来。“是是是,我们刚上车。”
“现在已经进入了夜间行车,我们刚上车的旅客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要打扰了正在休息中的其他旅客。现在车厢里的座位都是满满的,我给两位找个可以歇息的地方吧!”石德章向两人做了一个充满亲切感的手势,然后转身向8号车厢正前方的乘务室走去。
那两个汉子略略迟疑了一下,跟了过来。
石德章用钥匙打开了乘务室。
“今天晚上车上的旅客比平时要多一些,又赶上大家都在休息,空位子恐怕一时半会还不好找,两位就先在乘务室休息一会儿,到时候有其他旅客下车,腾出座位我再通知二位好不好?”虽然用的是商量的口气,脸上的笑容还是那样真挚、热情,但动作是不容置疑的:他一手开门的同时,侧身用自己高大魁梧的身体挡住了前行的通道。妙就妙在这一切做得恰到好处又十分自然,两个汉子先是探头朝乘务室里看了看,然后又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才坐进了乘务室。
狭小的乘务室顿时没有了任何空间。
“二位有水杯吗,我来替二位打点水?”石德章倚在门框上,仍然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
“那就麻烦警察同志啦!”其中一个年龄稍大的拿出两个一模一样的水杯来,双手递给了石德章。
石德章接过水杯,说了一声:“请稍等。”然后向有供水锅炉的9号车厢走去。
乘务室里那个年龄稍大的汉子先是探出身子用一种警觉的目光盯着石德章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蹑手蹑脚地尾随其后,看着石德章走到两个车厢连接处的锅炉间后,才匆匆返回乘务室,向同伴做了一个可以放心的手势后全身放松地合上了眼睛。
“啊,水好烫!拿好,小心了!”石德章返回乘务室,将手上两个水杯递了出去。两个人说着“谢谢”,同时伸出手接過了水杯。
就在这一瞬间,一副铮亮的手铐凌空一闪,准确无误地拷在了两个汉子的手腕上。
真是快若电光石火!
等到增援的两位乘警接到通知急急赶来的时候,石德章已经凭借自己的机智和勇敢,将局面稳稳地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他们在软席车厢的包房里,秘密突审了这两个形迹可疑的汉子。突审的结果,这两人一个是唐家老大,一个是唐家老三。他们三个为保险起见,从武昌站上车时没有聚在一起,而是采取分开上车的方法登上列车。唐家老大和唐家老三因为相隔仅仅一节车厢,上车后因为没有感到任何异常,便很快聚在了一起。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就是两个人凑到一起打火抽烟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恰恰撞到了乘警石德章的眼里,进而暴露了他们的行踪!
很快,唐家老二也在第四节车厢的连接处被秘密包抄上来的民警逮了个正着。
被公安部门围捕三个昼夜的持刀伤人抢劫金银首饰行的重大犯罪团伙,就这样栽在了一名刚上车不到两年的青年民警的手上。
这件抢劫案让石德章荣立了一等功,他在这个案子中反映出来的沉着、冷静、机智、果敢,得到了路局公安处领导的一致赞扬。两个月后,他便从乘警队调到了公安处刑警大队,当上了一名直接与犯罪分子斗智斗勇的刑警。
事后,廖秀华不无得意地对石德章说:“看,我给你的红腰带挺管用吧!”
石德章猛然间愣了一愣,说:“什么红腰带呀,我咋记不得啦!”
廖秀华说:“这你咋能忘了,没在腰里系着呀?”
石德章这才想起来,说:“我没舍得用,压到箱子底留作纪念了。”
廖秀华听了哭笑不得,说:“以后再不为你瞎操心了!”
话虽这样说,但廖秀华的一颗心还是全系在石德章身上。所幸的是,30多年过去了,直到临近退休,石德章在他的从警生涯中,虽然历经了千难万险,但平平安安地闯过来了。这个结果,让廖华秀打心眼里感到欣慰,也让石德章平添了一腔豪气。
石德章是全国公安系统的劳模、专家型破案能手,也是路局公安系统树了多年的一面旗帜。新年一过,再有小半年的时间,就是他正式退休的年龄了,组织上留给他的这段时间也是一种心理上的缓冲。所以,石德章对这个结果已经很满足了。
接下来的春运,让他产生了从来没有过的失落。
春运期间返家、探亲和外出旅游人员的暴增,给车上车下站内站外的整个安保工作带来了巨大压力。每年的这个时期,整个路局的公安系统从领导机关到基层派出所,都是全体干警总动员,全力以赴地压到春运工作的第一线。石德章虽然后来转行当了刑警,大部分时间是跟犯罪分子在铁路线上周旋,可是到了春运高峰,在暂时没有案子需要侦破的情况下,他还会干自己的老本行,临时同乘警队的弟兄们摸爬滚打上几十天。再后来,当了刑警队长、公安处副处长,每逢春运,他依然是整个安保工作中一名尽职尽责的老兵。无论是车上缉凶,或是随车安保,还是车站布控,严查严防,他都无一例外地身在一线,将自己置身于危险系数最大、政治责任最重的岗位上。
今年是他从警生涯中的最后一个春运,石德章是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的,他要继续以一名普通的公安老兵的身份,再跟他的战友们一道摸爬滚打几十天!他放心不下整个局管段内春运期间的安保工作和让他牵肠挂肚的“铁鹰行动”,放心不下那些昼夜值守在冰雪寒风中和奔波在反扒、缉凶第一线的战友们。然而,让他不能接受的是,组织给他在春运期间的安排,居然是零职务零岗位零任务!
“春运上的事儿,您老就别费心啦。干了大半辈子了,也该好好歇歇啦。师父您放心,新的领导班子会团结一心,把春运期间的安保工作安排好,布置好,落实好的!”
新上任的公安处长董西峰是石德章在刑警队当队长时带出来的徒弟,他看着石德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好话说了一车皮。
“你个小峰子,这哪是照顾你师父,是在要你师父的老命哇!”石德章一拍桌子,扛着一脑瓜的火气回到了家中。
“人家不是不让你干,是心疼你、照顾你,你发的哪门子倔哇?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廖秀华望着仰在躺椅上气得哼哼直喘的丈夫,又心疼又来气。
“你这老婆子有点同情心好不好?我都这样了,你还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石德章满腹委屈。
廖秀华打电话叫来了女儿雯雯,雯雯看着茶饭不思的老爸,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了大半天,还是效果不大。
“我说,你们真是亲娘俩,啥时候穿一条裤子都嫌肥!”石德章索性往卫生间里一钻,不出来了。
越是临近年关,石德章的情绪越是低落。他经常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双目无光长吁短叹。廖秀华心里开始担忧起来,这个倔老头子,眼见都要欢天喜地过年了,还为春运把魂丢了?老姐妹们给她出主意,让她带老伴儿常出去走走,逛逛公园啥的,转移一下注意力或许心情就会好起来。她想想也是个理儿,没事儿就拉着石德章去公园里转悠,但石德章还是垂着头塌着腰无精打采地苦巴着脸。
这天临近中午,廖秀华早早做好了饭,还特意烧了女儿女婿最喜欢吃的竹笋红烧肉,她将饭菜装到保温饭盒里,然后打发石德章给女儿送到医院去。
女儿女婿同在路局医院的儿科当大夫。临近年关,天气忽冷忽热,感冒发烧的孩子比较多,女儿女婿已经有些日子顾不上回家吃顿热菜热饭了。平日里只要有空,廖秀华就做些好吃好喝的亲自送到医院去。这些情况,石德章当然心知肚明,只是过去因为自己工作特殊的原因,老伴一直没有扯自己的后腿,现在老伴把保温饭盒放在自己面前了,他就是心里再不痛快,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更何况,对女儿对老伴对这个家,他都是有愧的。在这方面,石德章并不糊涂。
医院人满为患,儿科门诊前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这让几乎从不与医院打交道的石德章大感震惊。
一走进儿科门诊那节走廊,石德章的脑袋更是“嗡”的一声膨胀了起来,走廊一端挤满了等待就诊的大人孩子。孩子们的哭闹声、大人们无奈的叹息声以及焦急等待的抱怨声搅在一起,让这里的氛围显得是那样的嘈杂和压抑。
石德章给女儿雯雯打了个电话,一会女儿出来了,惊喜地说:“爸,这次怎么是您来送饭?”
“落实你老妈的指示,给你们小两口送点好吃的!”石德章扬扬手上沉甸甸的保温饭盒,“累坏了吧?”石德章心疼地在女儿的头上撫摸了一下。“习惯了,也没啥!”雯雯冲老爸一笑,“我妈做的这竹笋烧肉多香哇!”雯雯打开饭盒的一瞬间,高兴地说。
“喜欢就好,回头让你老妈天天做,老爸就天天给我闺女送!”这个时候的石德章,心里充满了温暖和爱意。
“有老爸这句话,比吃啥都高兴!”雯雯眉眼里灌满了知足的笑意。
“爸,您快回吧,这儿乱!”
“是嫌老爸耽误你的工作了对不对?”
“没错,要不是老爸啰唆个没完,我这儿至少看了两个患儿了!”
“臭丫头,拿老爸开涮!”
石德章离开儿科门诊室,又在走廊的一端站了十几分钟,他静静地看着那些怀里抱着孩子,步履匆匆一脸焦灼的年轻的爸爸妈妈和陪伴左右满脸惶恐的爷爷奶奶姥爷姥姥们,心里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也许生活就是这样,爱怜里带着苦涩,苦涩中又注满了希冀和无奈……
“这不是石处长吗?”一个穿着红色防寒服的高个子女子用她那清脆的声音将石德章从沉思中唤醒。
“你是——乔娜娜,万中梁的爱人!”石德章只是微微一怔,便认出了眼前这个身材、容貌都很不错的年轻女人。这就是一个老刑警的眼力和脑力。其实,这个乔娜娜,石德章也仅仅是见过一面而已。那还是前年秋天的事,当时万中梁刚从武警部队转业。石德章听说这个叫万中梁的小伙子不仅是党员,政治上成熟可靠,而且在特警队干了三四年,练就了一身擒拿格斗的硬功夫,就一心想着把他调到公安处刑警队来,可是万中梁说他的妻子需要照顾……
这个乔娜娜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见了一面。
“您真是好眼力好记性!就那么一面,连我的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乔娜娜无不敬佩地说。
“不是我的记性好,是你人长得漂亮,这名字也好记!”石德章笑着说。
“看石处长您说的,人家都不好意思了。您是来看雯雯大夫的吧?”
“你们家梁子还好吧?”石德章有意将话岔开。
“他被抽调到高铁站执勤去了。这事儿您应该知道啊?”乔娜娜有些诧然地望着石德章。
“哦,我这不是一时没想起来嘛。”石德章掩饰地笑笑,他不愿意让人知道他有些尴尬。
“对了,石处长,我能请您帮个小忙吗?”
“你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绝对没问题!”
“这不要过春节了吗,我想送给我老公一块手表,作为新年礼物送给他。只是这阵子他忙我也忙,自从他去高铁站执勤,见一面都难。今天巧了,让我遇见了您,就想拜托您捎给他。”乔娜娜的眼神里闪动着真诚。
“没问题。”石德章接过那块手表,“这事交给我,保准送到!”
“我知道是我拖了梁子的后腿,对不住他。”乔娜娜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有些红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石德章忙安慰道,“事业和家都要顾嘛。通过上次那件事,我就认定梁子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乔娜娜笑了……
石德章给老伴廖秀华打了一个电话,告知她单位有点事他得去一趟,便开车直奔高铁站。
30多分钟的路程,石德章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期盼、一种久违了的愉悦和轻松,一切都是那样新鲜、亲切……
高铁站宽阔、雄伟,建成通车仅两年多,便成了日客流量达到上万人的不可替代的重要客运枢纽。往年一到春运,随着旅客流量的剧增,这里也成了路局安保工作高度关注的一个重中之重的区域。正是这个原因,石德章对这里的一切真是太熟悉了。从地下停车场、购物商场到站区里设置的每一处安检点和那些重点巡查监控的电子购票、取票处,以及楼上宽阔的候车大厅内东西两侧交替忙碌的进站通道,都在石德章的脑海里形成了一个清晰的立体网络。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哪个地方哪个环节容易出现和发生问题,而不同的安保问题又会分别出现和发生在哪些地方和环节上。这些乍听起来有些绕口,其实正是重大节日安保工作在特定区域所具有的特色和特点。作为整个安保工作的组织者、指挥者,如果脑子里没有这样一张清清楚楚的网络图,如果不够清晰地知道什么地方什么环节易发或多发什么性质的安保事件,又如何对这样一个足够宏大足够复杂的区域实施有效的安全防控?
石德章让人敬佩的实干能力和过人的智慧就在这里。
他没有细想,便推测到万中梁现在应该值守在什么位置上。
他进站之后,径直奔向二楼候车大厅,并在正放行的6号通道前一眼看到了身着便服两眼不离进站队伍的万中梁。
万中梁对石德章的出现很是惊讶,他以为自己遇到了公安处领导的专门抽查。
“报告首长,万中梁值守的候车大厅目前一切正常!”
万中梁挺胸昂首行的致敬礼和整个军姿都非常标准,这是只有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才能具有的,也是一般警员难以达到的。
石德章说了一声“辛苦”,便将万中梁扯到了一旁的空位子上。“报告首长,高铁站一切正常。”万中梁依然有模有样,正襟危坐,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别一句一个首长的,叫得我头皮都发麻!”石德章拍了拍万中梁的肩膀,笑道。万中梁还是没敢松弛下来,但神色已经有些疑惑了,“您不是专门突击抽查的?”“即便是,你也用不着这么紧张嘛。你表现的又不差!”万中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这样。你的爱人托我给你送来一样东西。”
“您见到娜娜啦,她还好吧?”
“她挺好的。拿着,这是娜娜托我交给你的!”
石德章将那块手表交到万中梁手上。
“这是啥东西?”万中梁一脸疑惑。
“是一块手表。她说你们聚少离多,戴上这块表,就像时刻都能看到娜娜一样。她很支持你的工作。”
万中梁满脸惊喜,眼中闪着泪光……
“不打扰你工作了,我回去了。”
…………
石德章走到供水处的时候,正遇到有人在吵架。两个人都是年轻人,一个长得人高马大,穿着还算体面,可从嘴里出来的语言却非常霸道、蛮横。另一个二十六七岁,个子稍矮点,但也是壮壮实实,一身的气力,因此并不畏惧对方的霸气,“你横个啥子?不管干啥子也有个先来后到对不对,你不排队硬是往前挤还有理了?”“老子就这样,你能咋样?”人高马大的年轻人一脸的轻蔑和不屑,说话也是骂骂咧咧。另一个年轻人涨红着脸,言语也激烈起来。“嗨,你小子少说两句行不行?”旁边闪出个脸上带着刀疤的中等个男子,他一把拉住了那个矮个年轻人。“找打呀,你——”人高马大的年轻人将手上拿的水杯往地上一放,就扑了上去。“给我住手!”石德章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伸手钳住了那年轻人的一只胳膊。“嘿,这还冒出个帮手来,好好好,我连你一块揍!”人高马大的年轻人一甩膀子,挣脱了石德章的手,挥手朝石德章的胸前就是一拳。“小子,你也配!”石德章眼疾手快,右手一个翻腕便牢牢抓住了来到胸前的那个拳头,左手一伸,便铁爪一般落在了对方的肩胛骨上,只是稍稍一用力,人高马大的年轻人便杀猪似的喊了起来。
一个中年女人看到眼前的情景,喊了起来:“这、这是怎么回事,咋就动起手了?有话好好说,不能动手啊。”“文明出行,文明乘车,这点道理都不懂吗?”“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人高马大的年轻人此时像是抽筋似的变得萎靡不振。“记住,这是公共场所,不是你随便耍浑的地方!”
石德章从地上拿起保温水杯递到人高马大的年轻人的手上,“去吧!”
年轻人自知理亏,红着脸灰溜溜地走了。石德章离开供水处的时候,听到了旅客的掌声。
石德章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
老伴廖秀华为他开的门,看见他乐乐呵呵精神气十足的样子,廖秀华倒有点呆住了,真是有些日子没看见老头子这般喜眉喜眼爽爽朗朗的了!
“哟,出去溜了一个下午,捡着宝贝了?”廖秀华接过石德章脱下来的防寒服和帽子,一边往衣帽钩上挂着,一边看着石德章那张虽然冻得有些发青却透着兴奋劲儿的脸膛打趣道。
“我这么个大活人乐乐呵呵地回来了,你还要啥宝贝哇?”石德章拍拍廖秀华的肩头,给了老伴儿一个久违的抚慰。
廖秀华心里一热,眼眶也热了。
这些日子以来,看着老伴儿整天不是发呆就是发愣没有一点精神气的样子,她心里比谁都煎熬,生怕把这个老头子憋闷出个啥好歹来。
“姥爷!”外孙女洋洋从客厅里跑出来,一下扑到石德章的身上。
“哟哟哟,是洋洋!让姥爷好好看看我们家最小的小猴子又长高了没有?”石德章显然没有料到外孙女给他的这个惊喜。
“爸!”
女儿雯雯也笑吟吟地站在了石德章的面前。“老妈,咋样?我就说您不用担心我老爸嘛,老爸他只要是往他想去的地方一溜达,保准是喜气洋洋百病全无!”
“还是我闺女了解我!”石德章樂呵呵地说,“哎,水泉呢,他没来呀?”
水泉是女婿杨子州的小名。
“我公公和婆婆明天要回扬州老家去过年,水泉在家帮着收拾东西呢。”雯雯上前拉住父亲的手,爷俩边往客厅走边说着话。
…………
大概廖秀华知道女儿和外孙女要来,晚饭做得很丰富。烧了女儿和外孙女最爱吃的罗非鱼,还荤菜素菜炒了一桌子。
“姥爷,我给您倒酒!”洋洋很乖巧。
“今天高兴,咱们都喝点。洋洋来点果汁饮料好不好?”石德章兴冲冲地提议。
“好,都端上,我们家提前过年!”廖秀华也一脸喜庆。
“祝姥爷姥姥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爸妈,女儿也祝你们二老健健康康、和和美美!”
雯雯和女儿举起了手中的杯子。
石德章和廖秀华都欢欢喜喜地饮下了杯子里的酒。
“这杯酒,姥爷姥姥一起祝我们的洋洋今年能顺顺利利地考上一所好中学!”
“谢谢姥爷姥姥!洋洋一定会努力的!”
石德章举起酒杯,饭桌上的气氛更加其乐融融。
洋洋上的舞蹈班离家不算太远,最多也就两三站的路程,可距离石德章居住的铁路新村就有段路程了,好在这边属于新区,车辆不算很多,交通也算顺畅。石德章因为是第一天陪外孙女,对去学校那边的路况不太熟悉,因此便早早地开车带着外孙女出发了。结果来到学校的时候,校门还没开,只有一个保安裹着大衣在门前溜达。
“姥爷,这个保安哥哥可可怜了,前天买了车票要回安徽老家过年,结果在火车站让小偷偷了,丢了车票还丢了钱,家也回不去了。”
洋洋隔着车窗指着那个保安,一脸的同情。
“哦,有这事儿?洋洋,你是咋知道的?”石德章很好奇。
“听老师讲的。我们老师还为他捐了好几百元钱呢,捐钱那天这个保安哥哥都哭了。”
石德章的情绪受到外孙女的感染,他对外孙女说:“洋洋,你去把那位保安哥哥叫过来,姥爷想跟他说几句话。”
洋洋应了一声,开了车门出去了,很快带着保安回到了车前。
石德章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示意小保安坐到车里来。
小保安迟疑了一下,有些惴惴不安地坐进了车里。
“保安哥哥,你不用怕,我姥爷是当警察的。他可厉害了,抓过很多很多的坏人。”洋洋小声劝慰着。
“叔,您找我有事儿?”
“叔想问你几句话。”石德章伸出自己温乎乎的大手轻轻地握住了保安一只冷冰冰的手。这个不经意的举动,让小保安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石德章身前靠了靠。
“老家是安徽砀山的吧?”
“您咋知道?”
“听口音听出来的,这也算是叔叔的一项业务专长吧。过年想爹娘了,想回家看看?”
“俺叫石柱子,俺大哥要结婚。还有俺娘、俺娘的腿摔了……”石柱子垂下了头,眼里飘出了泪花。
“孩子,别难受,回家的事叔帮你。告诉叔哪天走,到时有什么车次的票就买哪个车次的票。”
“真的?可现在很难再买到车票了!”
“叔说过,叔会想办法的。”
“那就谢谢叔了!”
石柱子腮帮子上挂着泪,整个人却变得欢天喜地起来。
“不过,叔有个条件,你呢,要把丢钱丢票的事仔细给叔说说。”
石柱子“嗯”了一声,脑袋却又垂了下来。
“柱子哥哥,你就说给我姥爷听听嘛!”在后排座位上的洋洋见状推了推沉闷不语的石柱子。
“是不是有什么不好说的?如果不好说,叔叔就不听了。”石德章不想为难这个稚气未脱的小保安。
石柱子嗫嚅了一阵,还是鼓足了勇气,声音低低地说:“叔,俺、俺说了谎!”
“啥?你说你,咋能这样啊?!”洋洋先急了,她狠狠推了石柱子一下。
“俺、俺是说,俺不是被人偷的,是被坏人连讹带抢……”红头涨脸的石柱子结结巴巴地辩解道。
“柱子,别紧张,慢慢说,究竟咋回事?”石德章和蔼地说。
石柱子使劲点了点头,说出了这样一段让石德章和洋洋都十分惊讶的经历。
那是前天上午9点多发生在高铁站候车大厅供水处的事情。当时,石柱子背着一个双肩包去供水处打开水,此时打开水的人并不多。石柱子从饮水机上打了水,刚一转身却碰到了另一个拿着水杯的大个子,石柱子手上的开水也洒了一些出来,偏偏洒落在大个子的脚上。大个子“嗷”的一声喊道:“烫死人啦!”旁边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子一把揪住吓得不知所措的石柱子,威胁道:“小子,把人给烫坏了,怎么了结吧?”石柱子想了想,觉得还是找个车站工作人员来,才能把事情说清楚,便说:“两位大哥,实在对不起,俺也不是故意的。要不咱们出去找车站的工作人员一起说说?”“啥,你烫伤了人还想跑哇?”刀疤脸跟那个大个子将石柱子团团围住,并动手动脚。就在这时,来了一个中年女人,煞有其事地看了看大个子的脚,皱着眉头对石柱子说:“小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烫伤了人不光要道歉,还要拿出诚意给人家点补偿吧。还有你们两个,也不能得理不饶人,差不多就行了!”结果,石柱子被逼着掏出了身上的车票和现金……
“高铁站候车大厅的供水处,大个子、刀疤脸和中年女人……”石德章突然联想起昨天下午自己经历的那一幕,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分工明确、以假乱真、专门借故伺机敲诈钱财的犯罪团伙!只可惜,自己当时以为就是一场摩擦引发的争吵,居然没有觉察出里面的猫腻来,如果他再冷静地、细细地询问一下,情况也许就不一样了。
石德章懊悔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不过,还有机会!”石德章凭经验断定这帮家伙在没有意识到危险降临到头上以前肯定还会自以为得意地故伎重演!
“叔,我没敢说实话,是怕人笑话。我真没用,要是去报警就好了。”石柱子羞惭地自责道。
“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就别再去想它了。你回家的事,叔给你想办法,保证给你买一张火车票。不过,在你回家之前咱们要先办一件大事!”
石德章决定事不宜迟,下午就去高铁站!
“您是——”万中梁用充满疑惑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一老一少。老的灰蒙蒙的头发灰蒙蒙的脸,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石头镜,一身装扮更是土得掉渣,黑棉袄套着土蓝色的对襟褂子,黄不黄绿不绿的棉裤下一双黑布鞋很是抢眼。小的也不伦不类,蓬乱的头发上扣顶浅白色的前进帽,深蓝色的防寒服比身子大出了许多,白色的紧身裤配着黑色的登山鞋。
真是少见的爷孙俩!
“梁子,你也认不出我来啦?”老的从石头镜后面飘出了两道颇为得意的目光。
“您——”万中梁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我是老石呀!”声音虽轻,却让万中梁的耳膜感到“轰”的一声,如同炸雷轰响。
“石处!”
“嘘——”石德章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万中梁将两个人领进了一间临时值班室。
“你们这是执行任务还是……”万中梁满腹疑窦。
“当然是有任务!”石德章笑笑,摘下架在鼻梁上的那副石头镜,“这镜子真沉,压得鼻梁疼!我给你们做个介绍吧!”石德章向万中梁和石柱子分别做了介紹,然后把掌握的情况向万中梁做了简要的通报。“把柱子跟我昨天在供水处遇到的情况稍做分析,就不难断定这是一个有组织有分工有策划,专门寻找可下手的对象实施敲诈勒索的犯罪团伙。他们借春运期间客流量大、人员复杂、一些不被人关注的地方容易得手这些特点,见机行事,伺机作案,敲诈勒索他人的钱财,胆子真是不小哇!”
万中梁有些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愤愤地说:“百密一疏,让这帮家伙钻了空子!”
“那我呢,不是也被假象给蒙骗了?现在咱们什么后悔药也不吃,就想方设法收拾掉这帮混蛋!”石德章挥挥拳头,语气坚决。
“我们俩都听您的,在这方面您老是大行家!”万中梁兴奋起来,“咱要不要通知一下派出所,请他们派人协助一下?”
“派出所那边我已经跟赵所长打了招呼,也做了相应的安排。”石德章拿出两部对讲机,给了万中梁一部。
“频率都调好了,有事就用它联系。”石德章交代完,又压低了声音道,“眼下的戏主要是靠咱们三个。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咱们必须搞好分工合作,具体这样办……”石德章将自己的方案细细说了一遍。
候车大厅供水处对面,坐着一老一少。老的大概忍受不了路途劳顿,不一会儿就歪着脑袋一闪一晃地打起了瞌睡,嗓子眼里还时不时地滚出一两声闷闷的鼾声。少的靠在老的身上,同正在候车的许多年轻人一样,垂着一个脑袋,两眼像盯什么宝贝似的一刻也不离手上的手机屏幕。
这一老一少就这样闲散慵懒地夹坐在你来他往人头攒动的客流里,根本没人注意他们,更没人去叨扰他们。
一个下午过去了,对面的供水处一切风平浪静。
直到夜幕来临了,老的才像是过足了瞌睡瘾,起身招呼了一下少的,然后摇摇晃晃地向卫生间走去。从卫生间出来之后,两人又像要找人打听什么情况似的,左转右绕地来到正在执勤的万中梁跟前。也不知又为了什么,这一老一少居然争执了起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最后,执勤的万中梁只得将两人一起叫到了值班室。
“怎么没一点动静?”万中梁有些纳闷。
石德章迫不及待地摘掉架在鼻梁上的那个大号的犹如出土文物似的石頭镜,“别的还罢了,就这鼻梁骨受不了。”他又抚摸了一下直揉眼睛的石柱子,“辛苦柱子了,又要装模作样地玩手机,还要时时刻刻注意着供水处那边的动静。”石柱子说:“挺刺激的。叔,这是不是电影电视剧里演的警察‘蹲坑哇?”“这保安没白当,还知道‘蹲坑呢。”石德章揪了揪石柱子的耳朵,“白等了一个下午,灰心了吧?”“没有,抓坏蛋嘛,哪有那样顺利的?”石柱子挺挺胸脯。“说得好!”石德章很欣赏石柱子这种憨实劲头。
“不会是那帮家伙听到什么风了吧?”万中梁皱着眉头揣测。“不会!”石德章说得很坚决,“我分析今天这个状况有两种可能。一是狡猾,搞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那一套把戏。二是歇手,缓一缓看看动静再说。这正说明这是一帮很有经验的家伙。不过,只要是被贪婪蒙住了双眼,就一定不会就此罢手!”
“叔,那咱们继续等!”石柱子抬起了屁股,一副急歪歪的样子。
石德章拍拍石中梁的肩膀,“你先盯一会儿,我跟柱子找个地方扒口饭,回来换你。咱们这一次就好好地蹲上一回‘坑!”
一夜无事。
到了第二天中午12点,仍然一切如旧。
“难道是我的直觉出了问题?”石德章对这一状况也感到了一丝不安。
“叔,咱们撤不撤?”石柱子有些灰心了。
“想回家了?”石德章拉住石柱子的手,“放心吧,到时候有事没事叔都让你走。”
“您的意思还是要——”万中梁知道石德章这个时候绝不会放弃。
石德章有些歉意地笑笑,说:“梁子,你看这两天把你拖得没黑没夜地跟着瞎忙,到头来——”
万中梁的手机响了。
“是我媳妇来的。对不起,我——”万中梁走出值班室接电话去了。
片刻之后,万中梁回来了,一张脸变得很难看。
“出啥事了?”石德章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我得赶紧去趟医院!”
“是娜娜出事了?”
“娜娜说摔伤了,还可能要流产!”
“那还不赶快走!一会我替你请假。”石德章一听急了,大声催促。
乔娜娜是中午下班从医院回家的路上不慎滑倒的。乔娜娜自从有了身孕之后,行走起坐还是很小心的,为了安全起见,她甚至连电动车都不骑了,一公里的路程,都是小心翼翼的步行。今天她依然很小心,只是路上结了冰,她脚下一滑,不慎摔倒在马路牙子上。
乔娜娜强忍着腿上神经扯动的疼痛,试图站起来,却没有成功,腿上的疼痛是撕裂般的,两眼冒金星的她根本无力抗拒。
“这不是娜娜吗,怎么摔成这样?”石雯雯正好开车路过,见此情景也吓坏了。
“石医生,对不起,麻烦您快、快送我回医院,我、我不能流产!”乔娜娜紧紧地抓住石雯雯。
“好,咱这就走,你别怕,别怕!”
石雯雯在路人的帮助下,将乔娜娜搀扶进了车里。
“几个月了?”石雯雯路上问。
“刚3个月。”乔娜娜紧捂着肚子。
“冬天路滑,咋不叫万中梁陪着呢?”
“他不是被临时抽到高铁站执勤了嘛,这时候正是春运。”
“年年如此,这40天的春运,铁路人都是全力以赴。”石雯雯想起这些天为了春运愁眉不展的父亲。
“我千小心万小心,还是……”惶恐不安的乔娜娜强忍疼痛给丈夫万中梁拨打了电话之后,苦着脸说。
万中梁飞奔到高铁站的地下停车场,就在他准备发动车的一瞬间,一个发生在正前方五六十米处的情景撞入了他的眼帘:一个蒙着面的大块头跟他的同伙儿——一个中等个头的汉子,手持利器正挟持一个中年人从车中拿出一个手袋,并从手袋里向外掏着钱物。尽管停车场内光线有些昏暗,但万中梁的视力极好,这个在武警部队受过特殊训练的特警队员,不仅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凭两个作案歹徒的身高体型,他马上断定这两个家伙跟石德章描述的候车大厅供水处伺机敲诈勒索的那帮家伙是同一伙人!
万中梁既紧张又兴奋,心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狡猾的家伙,居然跑到地下停车场趁午间进出的车少人少抢劫财物来了。光天化日之下,作奸犯科,也真是胆大包天!
他果断掏出对讲机,向石德章报告了这里的惊人发现!
石德章说,先盯住,只要歹徒不采取过激行为直接危及受害人的性命,就不要打草惊蛇。他会在最短时间赶到,并通知车站派出所赵所长和执勤巡逻的武警战士迅速赶到现场,封锁地下停车场所有通道,围捕两个歹徒!眼下,最重要的有两条,一是注意不要暴露自己;二是无论如何要设法保证受害人的人身安全。这些胆大妄为的家伙,一旦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万中梁很敬佩这位老处长,到底是干了30多年刑警的老前辈、老英雄,处理起突发事件来竟是那样临危不乱,有条不紊!
万中梁审视了一下眼前的形势,他觉得石德章说得对极了,受害人还在两个歹徒的挟持之中,一旦让歹徒意识到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直接以受害人的人身安全为要挟,真到了那个时候,就会给围捕行动带来很大的麻烦。必须设法靠近这两个家伙,这样才能见机行事,为围捕创造最有利的条件。倘若时机允许,他能出其不意地将两个歹徒制服,那是再好不过!
万中梁对自己的能力深信不疑。
特警出身的万中梁立刻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和选择,他观察了一下周边的环境,以停放的车辆做掩护,开始了行动。
他从侧面贴近受害人的车辆,已经可以清楚地听见受害人惊惧惶恐的喘息声和两个歹徒不耐烦的催促声。
“少磨叽,快点,把身上的钱也给老子掏出来!”
大概是歹徒的利器伤到了受害人,万中梁听到了一声因疼痛而发出来的喊叫声。
“叫你喊!”一连串的击打声伴随着难以忍受的惨叫声传进万中梁的耳朵,万中梁的血液沸腾了,他突然一个虎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高高腾起,然后又极其有力地弹出一腿,不偏不倚正好踹在中等个头的那颗大脑袋上!
这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让对方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踉跄了几步,轰然倒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剩下那个大块头,愣怔了一下,便失去了放手一搏的机会,等感觉到喉咙前一紧的当口,已经被万中梁放翻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喉咙也被一双铁钳似的大手紧紧钳住,连惊带吓,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压在大块头身上的万中梁这才松了一口气。可就在这时,万中梁突然感到后脊背上一凉,意识告诉他,自己遭暗算了!
他忽视了有人暗中望风这一细节!
“女人!”那个受害人的惊叫证实了这一点。
万中梁在倒下去的最后一刻,没有忘记给对方以致命的反击,他大吼一声,拼尽全身力气向后飞撞过去……
“同志,醒醒……”从噩梦中惊醒的受害人,望着浑身是血的万中梁大声叫喊……
“梁子!梁子!”石德章赶到了,他一把抱起血泊中的万中梁。
“石處,我、我没听您的话,就、就提前行动了。”万中梁虚弱地说。
“快别这么说,你做得很好,做得很好!”
“跟您在一起的感觉真好,其实我、我很想当一名铁警……”
“好梁子,你就是最棒的铁警,是铁警中的英雄!”石德章流泪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流泪了。
忙碌的人们都忘了,这一天是小年,天虽然很冷,还飘起了碎碎的雪花,但已经可以听到劈劈啪啪的鞭炮声了……
春节过后,那些充满喜气的日子又归于平静。这一天,路局机关大礼堂又一次沉浸在欢乐喜庆的氛围中,一年一度的春运工作总结表彰大会在这里隆重举行,当披红挂花的石德章搀扶着身体还有些虚弱,但被一身英挺帅气的警服衬托得格外俊朗威武的万中梁出现在领奖台上的时候,全场响起了暴雷般的掌声……
最激动的当属另外两个女人了:石德章的老伴儿廖秀华、万中梁的妻子乔娜娜。廖秀华噙着泪一脸歉意地对乔娜娜说:“我们家这老东西,一身警服穿了一辈子没穿够,还把你家梁子给拖进来了!”挺着肚子的乔娜娜却说:“这就叫缘分吧。昨天,梁子对我说,不管生儿生女,孩子的名字就叫薪火,将来继承父业!姨,您说这人傻不傻呀?”廖秀华说:“闺女,这可不叫傻,叫轴,铁打钢铸的一根筋!”乔娜娜捂着嘴笑了。
台上,石德章和万中梁郑重地举起右手,向台下的人、向她们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