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民办教师的一生

郭志刚

张保金老师既是我高中时期的班主任，又是我的数学老师。他的数学教得非常好，自然而然，我在所有功课中数学最好。

张保金老师数学教得好在全公社出名，后来被打成“右派”下放到农村。1977年恢复高考，他被我们高中的老校长请回去，当民办教师，教数学并担任班主任。他不光数学教得好，班主任担任得也很出色。他高高的个子，长得很魁梧，平时话不多，但颇有长者之风，他有一句口头禅“我说”，一堂课下来，会说好些回。我们调皮的学生就恶作剧地数他能说多少个“我说”。现在想想，“我说”透着张老师的自信，他身上有一种无声的威严，他很少批评人，但学生们都怕他，学习也都很下劲，不用扬鞭自奋蹄。实际上是他自身的魅力感染和激励我们全体同学去努力学习。他当班主任，擅长树榜样和鼓励人。一次我期中考试得了第一名，他让我在全班发言介绍学习经验，当时我腼腆怕人，他就鼓舞我，给我勇气。古代小学生写大字，本来写得不算好，但先生特意用红笔画个圈，小学生看到先生画圈，下一次更加下劲写。这就是暗示的力量、鼓励的力量。张老师对我的关心鼓舞是我学习的动力和源泉。张老师的文学修养也很好，他在教课时还不时地给我们讲一些诗词格言，既教我们知识，又教我们做人的道理。比如“泰山不弃撮土，故能成其高；江河不辞细流，故能成其深”，就是他教给我们的。写到这，我想起了著名教育家徐特立先生的黑板诗：“早起亲书语数行，诗词格言与辞章。为便诸生一流览，移来黑板挂前廊。”张老师讲的诗词格言，和徐特立先生的黑板诗一样都蕴含着对学生的希望、期许呢。

他教数学除了常规的原理公式等基础教法外，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教我们解难题，他认为难题会解了，原理公式等基础性的东西也就迎刃而解了，这就好比纲举目张，抓主要矛盾。他每节课都出两道难题，让大家预习试着演算。上课时先让同学们看谁会解，最后他再教我们解法。张老师课堂上解题的情景很精彩：“一道難题，我们学生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张老师却一个代数式，一条辅助线，刹那间，难题一下子简单起来，思路清晰可见。这个时候张老师就很得意自豪地说：“看见没有，就是这个解法！”然后会心地嘿嘿笑笑。同时，张老师教的解法不是一种，而是把一个题的所有解法都教给我们，然后让大家比较一下看哪个解法更简捷更实用，这样的教学方法，一方面让我们思考问题很周全，另一方面解题思路很开阔，所以全班的数学都很好，每次考试在全校都名列前茅。不过，有时候张老师也“偏心”，有一次下课后，张老师安排我和另外一个同学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到了后，他从办公桌抽屉里翻出一本书，然后神秘地说，这本书是数学解题技巧，非常好，你们拿回去好好看，把每一种解法都学会，这样再难的题都会做了。正是由于他的“开小灶”，使我和那位同学对数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非常喜欢解数学题，后来在高考时我数学考了97分，那位同学考了95分，当时是百分制，这个成绩是相当不错的。

张老师的课教得好，但生活却十分拮据。作为一位民办代课教师，他的工资很少，家里孩子多，负担又重。吃饭的时候，因教师伙贵，有时间，他也从家里带些粮面和学生们一样在大伙上吃。穿戴呢，更是不讲究，冬天就一身黑棉袄、黑棉裤，朴素得和老农民一样，就连抽的香烟，都是价格很低的劣质烟。

1981年，我考上了大学，想请老师到家里吃顿饭。那时条件差，饭菜很简单，烟酒是当地产的，十分便宜，和今天的“谢师宴”无法比。不过，张老师很高兴，几杯酒下肚之后，在烟雾缭绕中，“我说”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我每当假期回家去看张老师时，知道他爱抽烟，总是带上两盒烟，烟不好，却是学生的一点心意。老师见学生回来了，十分高兴，烟抽得很香。现在条件好了，我多想给老师带上两条好烟，好好地孝敬一下老师，但张老师却不在了，这个愿望再也没法实现了。

由于生活实在困难，民办教师也很难转正，1986年的时候，张老师在无奈之下远走他乡，去了新疆某地的私立学校任教。从此一别，再没相见。后来听说，张老师在课堂上心脏病突发，病逝在他热爱的讲台上，最后留在黑板上的，是他在数学方程式和倒下时用粉笔滑出的一道彩虹。

做一支粉笔，奉献一生——张保金老师就是这样的人。

责任编辑：刘筱雪

美术插图：段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