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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花与墓地

2023-05-30安武林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23年1期
关键词:巴乌纸花巴别

安武林

今年年初的时候,我刚刚读完巴乌斯托夫斯基的自传《一生的故事》,厚厚的六卷本,读得人心潮起伏,真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像他这样写自传,且写了这么多的作家,在全世界的作家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他出生于莫斯科,但他却是乌克兰哥萨克后裔。他曾经在基辅大学念过书,在乌克兰工作过,后来战争使他的人生跌宕起伏,他像大多数热血男儿一样,投身于战争之中,在战争中不断接受严峻的考验,接受战火的洗礼,体验战争的无情和残酷,悲痛于亲人的丧生与亲人的颠沛流离……

巴乌斯托夫斯基是俄罗斯著名的作家,是普里什文文学传统直接的继承者。我们熟悉他的《金蔷薇》,《金蔷薇》影响了众多的作家,更让众多的读者了解了作家神秘的文学创作过程。我们想更多地了解他的人和他的作品,《一生的故事》几乎是唯一的选择。《一生的故事》既是作家本人的自传,又是他重要的代表作之一。虽然他和普里什文第一次见面,觉得他们之间成不了亲密的朋友,但他们之间惺惺相惜,彼此都给予了对方的文学创作以极高的评价。普里什文曾经说过:“假如我能选择,我一定会像巴乌斯托夫斯基那样去写作。”普里什文比巴乌斯托夫斯基大十九岁,他知道自己作品的短板,也知道巴乌斯托夫斯基作品的长处。如果他们能够取长补短,那他们的作品便是神仙的创造了,可惜,他们,我们,都是人,人总有自己一生不能超越的东西,那就是眼睛只能长在脑袋前面,不能让脑袋后面也长出两只眼睛。

巴乌斯托夫斯基出生于莫斯科一个铁路工人家庭。1912年考入基辅大学自然历史系。1914年转入莫斯科大学法律系。这一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他不得不辍学,转而当了电车司机。在《一生的故事》中,他如数家珍一般列出了许多站牌的名字。这一站下来是哪一站,看来那一段生活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他又参加列车担架队和救护队,再后来又当工厂的工人和渔业的工人。在他参加列车担架队和救护队这一段生涯中,战争的残酷以及他的满腔热血,转而为颠沛流离,一会儿迷失方向,一会儿和队伍失散,一會儿瘟疫……最初的豪情慢慢变成了焦虑、无奈、憔悴、疲惫。有一个细节令人潸然泪下,当他无助地站在旷野之中,一阵风吹来,把一张报纸吹到他的脚下,他捡起来观看时,发现是许多阵亡烈士的名单,而他的两个哥哥的名字列在其中。无情的战争,残酷的战争,让他失去了两个哥哥……

巴乌斯托夫斯基描写战争,和巴别尔有点不同。巴别尔的《骑兵军》,把战争描写得过于真实,过于残暴和无序。在战争中,既没有英雄,也没有崇高。我用个很形象的比喻,就能把二者区别开来。巴别尔描写战争,犹如在豪车上拉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痕。巴乌斯托夫斯基描写战争,则等于是在豪车上划了一道又一道伤痕,尽管不深,但很多。其实,巴乌斯托夫斯基是很怕巴别尔的,甚至都不敢把自己的作品拿给巴别尔看,他怕巴别尔尖刻、无情的批评。尽管巴别尔比他还小两岁,但他却一直在向巴别尔学习,把巴别尔视为师长。巴乌斯托夫斯基敏感,宅心仁厚,他总是在热情地讴歌和赞美他人的优点,否则,他是写不出来《金蔷薇》的。许多陌生的作家,甚至还没有他名气大的作家,都因为他的《金蔷薇》而被众多读者熟知。这不是情怀,是胸怀,是善良,是慷慨,是无私的品格。尽管普里什文曾经很不客气地指责他,质问他,让他很愤怒,但他依然对普利什文不改初衷,以巨大的善意来理解普里什文粗暴和激烈的言辞。他称自己是为现实的,普里什文是为未来的。毫无疑问.他是夸赞普里什文的眼光是长远的,悠远的,为地球,为大地,为千秋万代。

巴乌斯托夫斯基当过《海员报》的记者,和巴别尔有过交集。在战争中,他们之间的经历真有些相似,一会儿在战场一线,有时候在后方,有时候在敌我双方的间隙。在红军和白军的战斗中,巴乌斯托夫斯基被裹挟着,有时候都搞不清方向,搞不清敌我。在乌克兰,白匪占领了城市,首领声称晚上要发射一种特别的武器,威力巨大,届时将有一道蓝光闪过,希望居民关闭窗户,不要外出。谁知道一夜无事,第二天,街道上空空荡荡,原来是红军快打过来了,他们要逃跑,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巴乌斯托夫斯基在乌克兰多地工作过,生活过,基本上都是距大海比较近的地方。他在《海员报》工作,不仅要报道海员们的生活,还要报道来来往往外国海员的动态。原来,巴乌斯托夫斯基的母亲和他的姐姐生活在莫斯科,她们母女相依为命,自从他的两个哥哥牺牲后,家里经济来源主要靠他的收入。巴乌斯托夫斯基不定期地给他母亲和姐姐汇钱,那时,他的母亲年老体衰,姐姐是高度近视,几近失明。由于战乱,他的母亲和姐姐不停地迁徙、逃离。当她们抵达基辅时,巴乌斯托夫斯基因为工作需要,远离了乌克兰。

有一天,巴乌斯托夫斯基回到基辅,看望母亲和姐姐。她的姐姐已经相当于双目失明了。他看到姐姐在制作纸花,大为惊奇。母亲说,你姐姐是为了补贴家用,做纸花卖钱。巴乌斯托夫斯基觉得不可思议,很不能理解。在战争中,人的生命都如草芥一般,饥馑更是时时困扰着人们的生活,还有谁会买纸花?姐姐脸红了,但她很兴奋地告诉弟弟,做一篮纸花,一提出去便一售而空。巴乌斯托夫斯基好奇地问母亲:“什么人会买这些纸花呢?”母亲说:“那些去墓地的人啊,他们要悼念亲人,寄托哀思。”母亲的话,巴乌斯托夫斯基是信以为然的。但另一个观点,就超乎他的想象了。母亲说:“人们爱美呀,向往春天啊!”

巴乌斯托夫斯基震撼了。

我也被深深地震撼了。

无论战争多么残酷,多么无情,人们对于和平的向往,对于春天的向往,像是永不能被浇灭的火焰一样,熊熊燃烧。

战争造就墓地,墓地盛开纸花。我相信巴乌斯托夫斯基在世,他的眼眶里一定是盈满了悲痛的泪水。为那些不幸的人们,为那些疮痍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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