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向个性与技巧的先锋之作

柳依童

他的音乐，时而艰深怪诞，每一个音符都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冷气；时而又亲切温暖，明朗清爽宛如翩翩白衣少年。他是孩子们心中那位创作《彼得与狼》的“音乐童话家”，但更多时刻，他也是音乐圈中的坏小子、捣蛋鬼，他放纵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不畏惧在已经混乱的情况下，再添几笔自己的恶作剧。他就是作曲家谢尔盖·普罗科菲耶夫（Sergei Prokofiev）。

普罗科菲耶夫1891年出生于乌克兰。他五岁时开始尝试作曲，十三岁便考入圣彼得堡音乐学院，学习专业的音乐知识，随即开始探索钢琴与管弦乐作品的创作奥义。很快，普罗科菲耶夫就开始以作曲家的身份崭露头角，活跃于乐坛，尽管如此他始终感到自己被传统技法所束缚，难以表达心中所想。这一时期，普罗科菲耶夫的创作已带有鲜明的个人风格，其运用的和弦十分前卫，活力十足的节奏感和昂扬灵动的旋律令人耳目一新。

1917年后，普罗科菲耶夫以钢琴演奏家的身份辗转于美国、德国、法国进行演出。旅居异国的他受到不同乐派的影响，创作手法愈发大胆，技术难度也大幅增加。尽管时常遭受质疑，但普罗科菲耶夫始终保持着尖锐、怪诞、先锋的创作理念和风格。

由于长时间奔波，加之对祖国的思念，1936年普罗科菲耶夫决定携妻儿回国定居。他积极创作带有民族精神的作品，广泛取材于民间音乐，成了名副其实的爱国主义音乐家。

普罗科菲耶夫一生的创作风格基本一致，但這不意味着他的创作是一成不变的。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动荡不安的社会，新思潮频频出现，越来越多作曲家纷纷突破传统，踏上了现代音乐创作的道路。勋伯格建立了“十二音体系”，随后无调性音乐开始盛行，斯特拉文斯基的创作风格也从原始主义进入新古典主义，最后演变为序列主义。而普罗科菲耶夫则是当时较少的能够坚守自己创作风格的作曲家。

普罗科菲耶夫的音乐渗透着坚定、不羁的态度，表达着自己对俄罗斯民族音乐的热爱。他始终坚守兼具继承性与创新性的“普氏”创作风格，走在时代的前沿，不归属于二十世纪任何一个音乐流派。

本期附片收录的是普罗科菲耶夫探索个性化创作语汇的先锋之作——《第二钢琴协奏曲》和《第五钢琴协奏曲》。

《第二钢琴协奏曲》

1913年，年仅二十一岁的普罗科菲耶夫完成了《第二钢琴协奏曲》，献给他因抑郁症而自杀的朋友马克斯·施米特戈夫。它的“极端”与“毁灭倾向”让我们看到这位看似理智的魔术师内心情感爆发的另一面。他的好友自尽后，青年普罗科菲耶夫的悲伤与长久积攒的情感——孤独、无望、愤恨、惊恐、麻木、伴随着讥讽与冷眼旁观，投射、变形、交织，最后升华在这部极其艰深的四乐章协奏曲中。

该作在首演后引发了巨大的争议，一部分人直呼“这是送给魔鬼的音乐！”另一部分听众则表示这首协奏曲的野性给人们留下了积极的印象，并认为这部作品代表了未来音乐的方向。不幸的是，《第二钢琴协奏曲》的原谱在1917年的一场大火中不幸丢失。五年后，普罗科菲耶夫凭借超强的记忆力恢复了乐谱，并在此前的基础上进行了大幅修改，使这部作品的技术难度达到了人类难以企及的高度。普罗科菲耶夫修改后笑言道：“几乎是完全重写，这简直就是全新创作的《第四钢琴协奏曲》。”在此之前，他创作完成了三首钢琴协奏曲。1924年，全新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在法国巴黎演出，受到一致好评。如今，《第二钢琴协奏曲》愈加频繁地出现在许多重量级的国际大赛上，钢琴家们也越来越喜爱和重视这部作品了。

《第二钢琴协奏曲》共分为四个乐章。第一乐章为奏鸣曲式，主部从主调G小调不断转调，主题跟随调性在声部中来回变换。第二乐章是一个复三部曲式的谐谑曲，以谐谑曲作为钢琴协奏曲第二乐章的情况非常罕见，普罗科菲耶夫用一个充满趣味性的谐谑曲替代了原本抒情缓慢的第二乐章。这是一个极具挑战性的乐章，普罗科菲耶夫笑称他在创作这一乐章时把五线谱当作“马达线”了。罗伯特·莱顿说：“弹奏这个乐章的演奏者，就像一位大师级的足球运动员在球场上被他的对手们（乐队）穷追不舍。”第三乐章是一个再现单三部曲式的间奏曲，新颖、奇特的和声是这一乐章的主要特点。音乐以乐队沉重步伐似的序奏开始，随后钢琴进入进行变化发展。中段小提琴拨奏出主题，钢琴与乐队互相纠缠，形成优美的音色效果。第四乐章回归为奏鸣曲式，结构与第一乐章相似。

《第五钢琴协奏曲》

1932年夏天，普罗科菲耶夫在阿姆斯特丹完成了《第五钢琴协奏曲》。《第五钢琴协奏曲》是一部十足的炫技作品，作曲家采用了不同寻常的五乐章写法，无论整体曲式结构的布局还是内部音乐材料的选用都十分独特且细致，五个乐章均没有使用奏鸣曲式，而是用复合或并列再现的曲式，这与他笔下其他钢琴协奏曲的创作手法出入较大，体现着普罗科菲耶夫别具一格的匠心安排与创新精神。

“怪诞”是普罗科菲耶夫音乐作品中的一大特色，或许正是这种“怪诞”的风格，让他得以在乐坛上独树一帜。他惯用讽刺的手法揭露真实的社会，将一切黑暗、丑陋的人和事，用自己独到的音乐语言加以表现。他赋予音乐以真实性，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倾向于用突出个性的内心世界来表现风格。在他的音乐中，那些荒诞的情节大多用音程规律性的大跳和调性进行隐喻，《第五钢琴协奏曲》就是一部将这种手法展现得淋漓尽致的作品。

《第五钢琴协奏曲》共由五个乐章组成。第一乐章是充满活力的快板乐章，由钢琴主奏的G大调主部主题简洁明快、充满生机，其中钢琴中低音部一个升F音要求用拳头击奏，效果独特，音乐在敲击性的节奏中不断展开。第二乐章是一个中板乐章，其中主、副主题及带弱音器的铜管乐器的使用，凸显“怪诞”“谐谑”的风格，而大量的经过音则塑造出倔强硬朗的音乐性格。第三乐章的标题为托卡塔，节奏在这一乐章占有突出的地位。第四乐章为小广板，是全曲唯一一个慢板抒情乐章，其舒缓的风格与前后两个快板乐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进入最后一个乐章，快速的节奏律动将音乐持续推进，最后掀起高潮，在激荡人心的热烈气氛中结束全曲。

普罗科菲耶夫生性直率、豁达，在音乐创作中，他总是以直截了当的方式表达自我，印象派柔美、朦胧的风格以及斯克里亚宾精致、优雅的气息与普罗科菲耶夫率真、严谨、明快的创作风格格格不入。普罗科菲耶夫坚持走自己的道路，独立的创作思想、极具创新性的和声语言以及开创性的钢琴演奏技巧，共同铸造了普罗科菲耶夫的个人风格。有人曾这样评论普罗科菲耶夫的音乐：“拿一个勋伯格、两个奥伦斯坦，不多的萨蒂和梅特涅尔仔细地混合起来，再加少许舒曼，稍多一点斯克里亚宾和斯特拉文斯基——你就会得出类似普罗科菲耶夫的东西。”2023年是普罗科菲耶夫逝世七十周年，这位现代音乐的古典主义者值得被永远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