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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凶手

2023-05-30杨老黑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23年1期
关键词:号院侦查员血迹

杨老黑

这天早晨5点27分,110接到报警,曹石镇发生了一起命案。

我带领刑事侦查员、技术员跳上警车,警笛呼啸,赶赴现场。

侦查员中有个小伙子显得格外兴奋,他叫杨小白,是我刚收的徒弟,公安大学博士生,入职不到三个月,这是他第一次征战命案现场,所以比较激动。

案情并不复杂,年过七旬的老人曹木匠被杀。第一发现人是曹木匠的妻子,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婆婆。老婆婆虽然耳不能听,嘴不能说,但身体康健,行动自如,能干一些农活。曹木匠与老伴两人共同居住在一个院子里,但不睡在一个卧室。曹木匠睡在东边的房间,老婆婆睡在西边的房间,中间相隔一个客厅。老婆婆早上5点起床,前往老伴卧室,查看老伴情况,因为老伴是一个癌症病人,需要精心照料。奇怪的是老伴的脸上蒙着被子,老婆婆揭开被子一看,他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已经死亡。老婆婆慌忙赶到儿子曹大锯家,告诉儿子他父亲出事了。

曹大锯来到父亲身边,看了看老父亲的遗容,号哭几声,就与母亲商量筹办丧事。

村长闻讯赶来,发现曹木匠的衣领、被角、床头的地面上有血迹,心存疑问,就报了警。

法医通过尸体检验,发现曹木匠口鼻有压痕,脖颈上有勒痕,认定曹木匠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他人捂压口鼻、勒颈,窒息而死,并推断作案时间为当天凌晨零点十分至三十分,正是午夜时分。

初步了解案情后,我立即指挥工作人员,兵分两路开展工作,技术员勘查现场,侦查员走访当地村民,了解情况。

在当地派出所和村干部的协助下,走访组很快有了反馈,这个村子不大,总共40多户,150多人,男人大多外出做工,留守家里的都是老人和孩子。死者生前是一个木匠,性格宽厚,为人热忱,村里谁家需要木工,他都主动上门帮忙,从不收取报酬。老人没有不良嗜好,也没有与他人闹过矛盾,在村子里没有仇家,初步可以排除仇杀。

我把侦查的重点放在现场勘查上,现场勘查是侦查破案的起点,也是破案的终点,案子不破,勘查不止。

案发现场就是曹木匠的住宅,两层小楼,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我们现在叫它凶宅。凶宅位于一排建筑中间,这排建筑共四个院子,从东向西可以编为1号、2号、3号、4号院,凶宅是2号院。这一排建筑位于村子中央,前面是一条小水沟,后面是一条小胡同,东、西两边各有一个大水塘,从高空俯视,就像一个孤岛,在村子里显得十分突兀。

我和大伙研究勘查方案,大伙纷纷提出建议。

小白插话道:“师父,你看这排建筑像不像一列火车?”

大伙都惊异地瞪着小白,示意他少插嘴,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小白是侦查学博士,知识渊博,思维敏捷,我倒很欣赏这小子的独到见解,鼓励他说下去。

小白说:“老婆婆发现曹木匠死亡后,首先打开屋门,又打开大门,赶往儿子的家中,这说明2号院是封闭的,就像一节火车的车厢,而这排建筑在村子里又相对封闭,正如一列火车,这与《东方列车谋杀案》里描述的场景是多么相像啊。”

“你是不是侦探小说看多了?如果看小说能破案,还要我们干什么!”

“小说可不是现实,小说很虚幻,现实很残酷!”

“乳臭未干,简直胡言乱语。”

……

大伙对小白又是一阵冷嘲热讽。

我再次打断大伙的话,肯定小白的观点,认为这是一个典型的密室谋杀案,建议按照小白的思路走下去,现在的关键是打破密室,找出兇手。

大伙接着围绕“密室”展开讨论:

“照小白这么说,老婆婆就是凶手,因为这个所谓的‘密室’里除了死者,就是老婆婆。”

“老婆婆虽然耳聋嘴哑,但是她身体健康,行动自如,可以提起20公斤重的水桶,完全有能力完成杀人动作。”

“老婆婆有杀人动机,因为曹木匠口腔癌晚期,已经卧床三年,吃喝拉撒都由老婆婆照料,或许她已经厌倦这种生活,想要杀死老伴,解脱自我。”

小白打断大伙的话,果断地说:“老婆婆不是凶手,死者头上蒙着被子,如果老婆婆是凶手,被子就是她蒙上去的。老婆婆杀人后,给死人蒙上被子,然后又把被子揭开,这个动作太多余。”

小白的推断是对的,大伙都知道一个道理——嫌疑人不会做多余动作。

排除了老婆婆的作案嫌疑,只有另一种可能——凶手来自2号院以外,也就是说2号院遭到一个不速之客的入侵。这又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凶手来自“列车”之外,第二种是凶手来自“列车”之内。

“第一种假设完全可以排除。”小白说,“因为‘列车’分别由四栋高矮不等的欧式小楼组成,而四栋小楼的墙体是紧紧相连的,最高达4.8米,最矮也有2.4米,墙体上、地面上没有任何攀登的痕迹,附近也没有大树、高台等可借助的攀登物,难道说凶手会飞不成?”

第一种假设排除了,凶手只能来自“列车”内部。

2号院不大,长、宽各8米,呈正方形,楼体墙高3.2米,两堵矮墙高达2.4米,又是一个相对封闭的“车厢”,假设凶手来自“列车”内部,他是怎么进来的呢?

“肯定不是从大门进来的,因为老婆婆头天晚上入睡前锁好了大门,第二天自己打开的,锁具完好如初,没有遭到破坏。”小白说,“凶手要进2号院,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钻地,二是攀墙。”

好吧,现在让我们进入“列车”内部,全面勘查,探明来路。

我们首先从4号院开始,为什么从4号院开始呢?因为4号院与2号院相距较远,而且中间隔着3号院,可能性不大。

果然,不足10分钟,凶手来自4号院的可能就被完全排除了。原因很简单,4号院只住了一个老头,这个老头是死者的亲哥哥,已经82岁,弯腰驼背,走路要拄拐杖,根本没有攀爬能力。

3号院也排除了,因为3号院里已经长达5年无人居住,大门铁锁锈迹斑斑,院子里长满了野草。

凶手只能来自1号院。

这个推断成不成立呢?

我们必须找到铁证。铁证从哪里来?还是那句老话——案件不破,勘查不止,铁证只能从现场勘查中取得。

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刑事技术人员。

我手下的技术员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痕迹员很快在死者卧室的白色墙面上发现了极其微弱的血迹,经过DNA技术员的快速检验,确认与死者的基因型一致,也就是死者的血迹。有一处就会有两处、三处,甚至更多。痕迹技术员在特殊灯光的帮助下,耐心地搜索,从一楼到二楼,再到楼顶,共发现三处隐约可见的血迹,尤其第三处,长5厘米、宽2厘米,像一条小鱼,椭圆的头拖着长长的尾巴,而且出现的位置十分特殊,竟然在二楼楼顶的矮墙上。这堵矮墙仅1米高,等同于楼顶的防护栏,有趣的是,这堵矮墙与1号院的二楼阳台相隔只有1.2米,一个成年人抬脚就能跨过。

第三处血迹将侦查员的视线引向了1号院。

从2号院的二楼楼顶跨步来到2号院的阳台,仔细搜索,阳台上没有发现可疑血迹。

没发现不等于没有,只是有的血迹太过微弱,难以发现,甚至高级的仪器也发现不了,因为极少数的血浆分子渗入墙体缝隙,干燥后颜色变暗,与墙体融为一体。

但是,这难不倒我们,我们有的是办法。我调来血迹搜索犬,名字叫警鼻,是一条久经沙场的施宾格,机灵的小家伙跃上阳台,鼻尖贴在阳台地面上,转了一圈,调头冲入室内,沿着二楼的楼梯吠叫示警。

一楼卫生间里没有发现血迹,但是警鼻告诉我们,地面上曾出现过血迹,只不过被清洗了。

同时,我们在二楼楼梯的拐角处发现一处破碎的蜘蛛网,动物专家告诉我们这种蜘蛛一般夜间织网,如果不遭外力破坏,一周之内不会破裂。蜘蛛网在暗示我们半夜有人来过,将它撞破了。

很显然,凶手就在1号院。

我们立即着手对1号院进行全面搜查,同时对1号院所有居住人员展开调查。

侦查员、技术员对1号院的所有地方进行地毯式搜索,重点检查的是血衣和凶器,因为凶手在作案时衣服上可能沾上死者的血迹,而凶器就是勒脖颈的布条,布条上肯定有血迹。所有的衣柜、箱包都翻了一遍,每件衣服都仔细观察,对洗衣机也进行查验,院子里的鸡窝、狗窝也没放过,晾衣绳上空空荡荡,凡是能放衣服的地方都查看了一遍,一无所获。院子里有一棵大椿树,枝繁叶茂,树阴遮住整个院子,大伙连续奋战三个多小时,个个大汗淋漓,衣服湿透,就在大椿树下乘凉小憩,不禁对树下放的一口棺材来了兴趣。这是一口刚打好的棺材,还没来得及上漆,木料新鲜如初,散发出独特气味。

侦查员询问曹大锯:“为什么打棺材?”

曹大锯解释说:“因为老人病重,为了冲喜祛灾。”

农村确实有这种风俗,老人病重时,先打一口棺材,据说可以驱散恶鬼,起死回生。

但是,侦查员们对曹大锯的话将信将疑。他们打开棺材看了一眼,棺材里除了一匹白布,没发现别的东西。

棺材旁边还放着木匠的工具箱,工具箱里除了斧子、凿子、刨子等工具,还有一个小学生用的作业簿,仔细看了看,就是一个账本,上面记录了一些生活开支和电话号码。

搜查一无所获。

那么,对1号院人员的调查情况如何呢?

1号院总共住了7个人,情况如下:

户主曹大锯,62岁,是死者的大儿子,他继承父业,会木工手艺,平时在建筑队干活,负责搭建脚手架。曹大锯的脾气也像老父亲,为人厚道,热心助人,在村子里人缘很好,村里人都称赞他是个大孝子,父亲生病前在外地打工,父亲病后,他就返回家中侍候老父亲。每天给老人喂药喂饭,用轮椅推着老人外出散步,一天也没有断过。

曹大锯的妻子林氏,60岁,农妇,为人善良,由于曹大锯忙于侍候老父亲,家里的农活都由她打理。

曹大锯的女儿曹小妮,38岁,刚生完二胎,一个孩子3岁大,一个孩子刚满月。她是三天前才回来的,这次回娘家,是因为父母想看看刚满月的外孙。

曹大鋸的女婿王凿子,40岁,是邻村人,但是长期住在曹木匠家,因为他曾是曹木匠的徒弟,目前在外打工,在建筑队负责搭建脚手架。王凿子是与妻子一同回来的,来到曹家后,除了与朋友喝酒、打牌,不干别的事儿。

曹大锯的儿子曹刨,20岁,某体育学院二年级学生,身高1.8米,专业特长是长跑,同时爱好攀岩,曾在大学生攀岩竞赛中取得名次。但现在不是假期,他为啥回家呢?原因很快问清楚了,曹大锯三天前打电话让他回来的,说爷爷病重,不回来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听完侦查员的汇报,我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是,我没有揭开谜底,而是将这个难题交给了小白,我要考考他,同时给他一次表现的机会。

小白采取排除法,一一道明原委:

首先可以排除王凿子,一是他没有作案动机,再就是他没有作案时间。因为这三天他每天都与朋友在一起喝酒、打牌,有几个朋友可以证明,案发时他不在现场。

其次是曹妮,当晚她带着两个孩子早早就入睡了,同时她也没有杀害爷爷的必要。

第三是曹刨,曹刨小时候父母都在外地打工,他是爷爷带大的,标准的留守儿童,与爷爷的感情很深,听说爷爷病重,火速赶回家中。爷爷去世后,他最悲痛,眼睛都哭肿了。爷爷最疼爱他,他也最爱爷爷,他会杀死自己最爱的人吗?显然不会。

第四是曹大锯的妻子,这个女人长得十分矮小,身高只有1.5米,而且上身长下身短,跨步不足1米,在深更半夜,没有胆子爬上二楼,更不可能悬空跨过1.2米的距离。

最后就剩下曹大锯了,他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这可能吗?

“不容置疑,凶手就是曹大锯。”

小白振振有词,说:“曹大锯身高1.75米,虽然年过60,但是身体强壮,他多年来在建筑队搭建脚手架,攀爬能力强,至于那1.2米的距离,对他来说轻而易举;曹大锯近期有许多反常表现,比如他为父亲打造棺材,还买了一匹白布。棺材和白布都是办丧事用的,他提前做好这一切,说明他早有准备。还有一点就是曹妮、曹刨都是他打电话叫回来的,为了让父亲临死之前再与孙女、孙子见上一面。”

我问小白:“你的推理逻辑严密,不可辩驳,但是,动机呢?杀人动机何在?”

小白指着账本说:“你看这里。”

账本上写了一些奇怪的词语:

我该咋办呢!!!!

他说了一回又一回,咋劝也没用……我该咋办!!!

他疼,疼得受不了,他自己没劲,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让我帮帮他,老天爷,别怪我……

我没办法,依了他吧。

……

“这些话什么意思呢?”小白说,“意思很明显,曹木匠因癌症疼痛,忍受不了,不想活了,想自绝生命,摆脱痛苦,可是他没有一丝力气,多次求助儿子,让儿子帮帮他。曹大锯内心混乱,十分矛盾,犹豫不决,然而,最后还是依从了父亲,帮助他走上了黄泉路……”

小白的解释说得过去,大家认同。

我郑重地指出:“许多现象表明曹大锯有重大作案嫌疑,而且具有作案动机,那么,证据呢?关键是证据。”

小白缓缓抬起手,指着大椿树上几只黄色的小动物,说:“可以问它们。”

这些黄色小动物,是3只小猫,一个多月大,相互拥挤着卧在一根高高的树枝上,瞪大两眼,惊恐不安,不时发出喵喵的叫声。

大伙瞅着3只小猫,不明白小白什么意思。

“这是3只小猫崽,有猫崽就应该有母猫,为啥不见母猫呢?因为母猫受到惊吓,丢下幼崽,离窝而去。”小白说,“动物受到惊吓,为了安全,本能的反应是躲进窝里,但是,母猫却不在窝里,这是为什么呢?”

大伙豁然开朗,明白了小白的意思。

血衣和凶器就在猫窝里。

猫窝在哪里呢?

猫窝是一个破竹筐,就挂在大椿树的树干上。

真是百密一疏啊,搜查得这么仔细,却忽视了这个不起眼的猫窝。

技术员搬来梯子,将手探进猫窝,取出一件白色的T恤衫和一条白布带子,T恤衫和白布带子上的血迹还没有干透。

审讯十分顺利,曹大锯如实供认了杀人事实,并交待了作案动机和作案过程,与小白的推理如出一辙。

〔责任编辑  李 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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