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冲村挺立着的一棵松树

陈胜

一

春日里的寨冲村，一字排开的古树中，为首的一棵松树特别引人注目：树干劲直，树皮皱裂，老枝上发出簇簇柔条，沧桑中透出勃勃生机。树下矗立着一座石碑。

石碑上，简要记录着一个人的生平：胡志满，男，舒城县干汊河镇人，1936年牺牲后埋葬于此。

当地人说，胡志满牺牲时才36岁。牺牲后，他的头颅被敌人割下悬挂在县城城门上，当地百姓悄悄把他的无头尸体收下来掩埋，并种下一棵松树作为标志。

80多年过去了，当年的这棵小松树早已长成参天大树，它仰望苍穹，向着天空，朝着太阳，就像烈士胡志满当年参加革命时一样，向着光明，意志坚定。

二

20世纪30年代初，中国风雨飘摇，共产党领导的革命运动风起云涌，大别山成为革命的策源地。

舒城县地处大别山的余脉，在土地革命和舒城县特别支部的影响下，舒城县革命活动如火如荼。

胡志满是舒城县干汊河镇人，他家是中农，有一定的田产。他小时候读过私熟，后来又到城里受到了革命文化影响，假期回乡后，他鼓动父母把家里的田地卖掉或分给贫农、雇农，说以后天下是劳动者的天下，要家里人积极支持革命事业。

父母当然不会听他的，而且怕胡志满在外学“坏”，还断了他的学习费用，要他回乡继承家业，并为他介绍了一个媳妇。20岁不到的胡志满只好回乡，和三哥学起了理发手艺，他认为如此既方便开展革命活动，又能接触更多的人，有助于宣传革命、传递情报。

舒城县革命刚兴起的时候，胡志满就联系上了舒城特别支部。

1930年春，胡志满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入党后，他组织群众抗捐抗税，建立了红军赤卫队并担任队长。

1931年，舒城县遭遇了严重的旱灾。孔庆堂悄悄找到了胡志满。“今年这个大灾年，地主不仅不放粮赈济灾民，还在加重盘剥百姓，农民兄弟真没有活路了。他们都找上门来了，问我们什么时候暴动。大哥，要不我们就干一场？”

“好！我早就准备干一场，把我们的队伍拉起来，造出声势，给农民兄弟出口气。”胡志满望着室外的青山，无比坚定地说。

7月29日晚，大家聚集到寨冲村的阴家洼，这里有个联络点，胡志满、孔庆堂、孔庆本等人正在紧张地筹划着。

风呼呼地吹着，暴动开始了。起义人员拿起梭镖、长矛、锄头、菜刀，向着大财主刘进堂家大院冲去。

这是一次突然袭击，刘财主的家丁还没反应过来，起义人员已翻入他家的院子。策应的长工也早已打开大宅，里应外合。

暴动取得了成功，这极大地鼓舞了老百姓。“以后还要多来几次这样的暴动。”老百姓摩拳擦掌。

大家团结在胡志满的周围，队伍迅速扩大，接着成立了“西汤池游击队”，胡志满被推举为游击队司令。

此次暴动惊动了反动武装，春节过后，他们开展数次“围剿”，胡志满带领革命武装进行有力反击，进一步扩大了革命势力，游击队的影响力越来越大。

三

虽然取得了初步胜利，但随着反动派“围剿”的力度越来越大，游击队的处境越来越艰难，胡志满不得已把队伍拉到了山上。

大家待在山洞里，缺衣少食，队伍里笼罩着悲观情绪，有的人甚至悄悄离开了。

胡志满对队伍进行了整顿，明确了革命纪律，增强了革命信念，大多数同志留了下来。

游击队的壮大引起国民党的恐慌，国民党舒城县政府多次派兵上山“围剿”。但革命的火焰不但没有被扑灭，反而越烧越旺。三年多的时间里，队伍发展到一万多人。

1934年，红军第五次反“围剿”失利，敌人也对胡志满开始了疯狂的“围剿”。胡志满带领队伍，在桐城、庐江、合肥、霍山、潜山等地开展活动。1934年5月起，胡志满先后配合合肥游击队攻取伪汤池区公署，配合皖西北游击大队在春秋山附近的三尖寨冲出重围，掩护孙仲德、曹云露，并带着队伍顺利进行短期休整。

“一定要抓住胡匪！”敌人气急败坏。一天夜里，他们摸黑来到胡志满家，但又扑了个空，于是将他家的三间茅草屋烧掉。可怜他的母亲和妻子、女儿、侄儿被迫逃往深山，在山洞里过着“穴居”生活。

1935年上半年，为了配合红二十八师在大别山根据地及皖西北游击师的反“围剿”行动，胡志满带领游击队在舒城西南山区开展征粮斗争。

“你怎么来的？”冰天雪地里，胡志满正在一处营地里啃着一团黑糊糊的东西。他盘腿坐在洞里的一堆干草上，头发很长，两眼深陷，颧骨高耸，活像一个野人。看着步履蹒跚突然到来的妻子周正英，他有些吃惊。

周正英把一个装满衣裳和食物的竹篮递给胡志满，泣不成声地说：“我对不起你，女儿没了。”

原来，周正英了解到胡志满和同志们在山上，于是千方百计为他准备了冬衣。为了将冬衣安全送到山上，周正英带上二女儿作掩护，装作走亲戚的样子，却被敌人发现，一梭子弹打来，小女孩吓得掉进河里淹死了。

胡志满抹了抹脸上的泪，他没有责怪妻子。这几年来，牺牲的同志和乡亲太多了，他已来不及悲伤，只想杀尽反动派，解放全天下的劳苦大众。

四

1935年底，革命形势越来越危急，胡志满秘密活动于各地，组织和发动群众，宣传革命。

要过年了，家家户户燃起了鞭炮，贴上了喜庆的对联，年夜饭的香味在全村弥漫。虽然白色恐怖令人心有余悸，但人們还是祈求春节能带来一年的好运。周正英大着肚子，在临时搭建的茅草屋里为过年忙碌着。她已不期望丈夫胡志满回来团圆了，因为她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前几天敌人已经来打探好几次了。

雪纷纷扬扬地飘着，除夕的夜晚来得特别早。吃过年夜饭，周正英和大女儿准备入睡，因为这几天她的妊娠反应很是厉害。

门咚咚地响着，周正英心猛地一惊，这么晚会不会又是敌人来找胡志满呢？

“怎么现在回来了？”周正英从门缝里看见是胡志满，赶紧开了门。

胡志满拍了拍身上的雪。

“女儿呢？”胡志满问。

“睡了。”妻子指了指躺在背窝里的女儿。

胡志满笑了一下，亲了一下女儿，又紧紧搂住了妻子。

“大过年的，我肯定要回来和你们团聚的。”他附在她的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这次胡志满是受党组织的委派，带领20多名游击队员一道回来的，一是让游击队员与家人团聚，就即将到来的艰难革命形势和家人打个招呼；另外一项重要使命就是开展革命，因为红二十八军正在大别山与敌人展开斗争，要广大游击区的党组织全力配合。

第一声鸡鸣已在山谷间回荡，千家万户的鸡也纷纷响应。胡志满赶紧起床，他要出发了。

“你对我和孩子有什么嘱咐的？”

胡志满轻轻地在女儿的额上吻了一下，女儿醒了，看着眼前的爸爸，似乎有点陌生，她怯怯地躲进妈妈的怀里。

“这是你爸爸啊。”

胡志满搂了搂女儿，连忙对妻子说：“没什么要说的了，我走了，你们妇女同志要组织生产、学习文化，不断进步。”

说完，胡志满就走进茫茫大雪中。

五

1936年正月初三，胡志满和本庄的游击队战士孔庆常等9人宿于叶家大洼叶某财茅屋内。这次他们有特殊的使命，准备镇压几个破坏革命的人后，再到庐江和新四军汇合。

叶某财的人在当地的枫香树当乡丁，这大过年的，他要回家取一些生活物品。

冰天雪地里，叶某财佝着腰走着。

“张大奶奶，新年好！”这人嘴还挺甜的。

“你回家吗？”张大奶奶一脸惊恐。

“是的。”

张大奶奶一把将他拉到一边，小声说：“胡志满带着游击队员在村里住宿，你暂时不能回去。”末了，还不忘叮咛一句，“不能告诉其他人呀。”

叶某财飞快地跑走了。

很快，国民党军400多人就合围过来了。

大门已被堵上，枪声、敌人“缴枪不杀”的叫嚷声一阵高似一阵。

硬冲出去已绝无可能，胡志满和游击队员合力将屋后的一面土墙推倒，往外撤离。

游击队员来到后山制高点，向着冲上来的敌人精准射击。一边射击一边撤退。

敌人又疯狂地追上来，胡志满留下断后。

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痛直袭胡志满，他摸了摸腰部，鲜血淋漓。又一颗子弹袭来，正中他的腿部。

他强忍疼痛，在纷飞的雪地里，脱下草鞋倒穿上，一瘸一拐地向方山寨东门岗方向撤去。

血流在雪地上，分外的紅，反动派沿着血迹紧追不舍。

敌人咬得紧，自己又受伤，很难甩掉敌人。前面有一块巨大岩石，胡志满架起枪，以岩石作掩护，与敌人作殊死的较量。

一颗罪恶的子弹正中胡志满，他趔趄着要倒下时，又一颗子弹打中了他。战友许由霞要背他前行，胡志满一把推开他，把陪伴自己的枪支交给了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赶紧撤，这枪留给你，不要管……我……了。”说着，胡志满倒下了。

胡志满牺牲后不久，为防止敌人斩草除根，胡正英带着大女儿躲到大山深处。在一个早上，随着“哇”的一声，一个小生命诞生了。周正英脸色苍白，用仅有的一件棉衣紧紧裹住儿子，虚弱地对儿子说：“儿子，长大后为爸爸报仇。”

此后，周正英积极组织妇女武装，开展武装斗争，越来越多的妇女聚集在她周围，她成了远近闻名的“双枪老太婆”。

今日的寨冲村，历史的硝烟早已散去，当年的弹洞也已模糊，但80多年前的那棵松树越发郁郁葱葱，南来北往的人们来此凭吊、祭奠，听着烈士的故事。这是一棵信念之树、信仰之树，它从历史走来，走向未来。

〔责任编辑  李 鑫〕